20、同居日记（9） ...
-
【若有一天我死了，身躯化成尘土，连灵魂都无处可寻。那我一定会在消失前，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寄托于你。】
【请让我，最后再保护你一次。】
当路加手中毫无征兆燃起火焰时，不止德威特，连莱戈拉斯都反应不能，就那样呆呆杵在了原地。
他见过魔多灰烬山黑暗的融岩，见过孤山巨龙危险的龙炎，但其中没有任何一个能与这簇艳丽火光所带给他的震撼相比。不止是因为它那平静却隐含极端杀意的表象，更是由于，这样一种完全相反甚至相斥的力量，竟然也会出现在身负法则至寒之力的斐利希德尔手中。
而且，他说……这就是离火
能够焚尽万物，和泽水相生相克，原本属于精灵安泽南的离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神霎时间变得极其深邃。小王子紧紧盯着路加掌心璀璨的火焰，胸口闷闷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在满室难耐的沉默中，德威特盯着离火跳跃欢鸣的焰尾，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表情由极度震惊逐渐变成不怀好意的了然。
“你可吓了我一跳呢，亲爱的。”
整整衣领，又恢复了一贯轻佻的玩世不恭。金发血族挑眉望向路加脸上火光映照出的阴影，语带笑意：
“夜色这么美，时间也还有很多。关于你想知道的，我们其实可以换个方式慢慢谈……你觉得床上怎么样？”
“少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皱了皱眉，少年似乎对他这种语气十分厌恶。与此同时，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隐藏的怒火，困住德威特的冰棱也突然暴涨，几乎将他整个人冻在了原地。
“哎哎哎，别这么沉不住气。”
脸上笑容又扩大了点，在火光中再不见半分狼狈。他目光意有所指在路加大敞的衣领上转了圈，露出几分可惜的神色，却并不老老实实说出少年想要的答案：
“你很吸引人，宝贝儿，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过了……虽然然而很不情愿，但我们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或许到那时，我会有兴致回答你的问题。”
眨眨眼，不等路加和莱戈拉斯体会出这句话的含义。德威特突然出手，打碎了禁锢自己的冰棱。与此同时，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撞击声，小王子身后的墙壁突然砖石齐飞，生生被人从外部破开。
猛地一惊，条件反射向后挥刀，正好挡住朝自己脑袋抓来的利爪。莱戈拉斯只觉得握刀的手臂一阵发麻，再回神时，已经是数十道冰刃从脸颊边飞过，截住了还想继续攻击的对手。同时泽水之力熟悉的灵气猛然爆发，青蓝色光芒在屋里一闪而逝，霎时间冻结了房间几乎每个角落。
只不过，还是晚了点。
撤去防御的冰棱，冷冷看着德威特被人扛着消失在夜晚霓虹璀璨的光华里，还游刃有余朝自己抛了个飞吻。路加懊恼闭上眼，深吸口气，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没想到，这个酒吧里居然还有第二个血族……是他失策了。
“那个酒保，刚刚我并没有感觉到他有黑暗生物的气息。”
从地上站起身，看向旁边低头不知想些什么的同居人。再三确定周围已经没有威胁，小王子反手收刀回鞘，语气有些挫败。
“那应该是隐藏气息的血族天赋，感觉不出来很正常。”怎会不知精灵确实由此受到了打击，路加摇摇头，低声开口，示意他不必如此介怀。
毕竟，要真说起来，这事其实应该怪自己才对……安泽南的消息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重要。沉寂千年，如今终于有了这么一点线索，若不是他太过心急，没有做好万全准备，那刚刚绝不会让德威特如此轻松地从自己眼皮下逃脱。
垂下眼，敛去瞳孔中太过深重的苦涩。路加安静站在原地，手中烈焰渐渐
熄灭，重新还归窗外霓虹朦胧炫目的光影。
复杂看着少年散去离火，在掌心留下一道黑色印痕。莱戈拉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沉默。
他并不想冒然去戳痛路加隐藏的伤疤。虽然对于迄今为止他所展露出的一切无比好奇，但在大绿林王族的良好教养，以及偶尔在少年眼中看到的疲惫的驱使下，莱戈拉斯更不希望他会因为自己的追问而重温刻那早已在血骨中的痛苦。
然而，斐利希德尔却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从酒吧离开，沉默走在回去的道路上。莱戈拉斯跟着路加的步伐，正在心里盘算找到亚德后怎么撬开他的嘴从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却冷不丁被人打断思绪。
“你问吧，莱戈拉斯。”
愕然抬头望去，少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声音也冷冷清清。可精灵就是知道，他现在其实非常沮丧。就像个被承诺了糖果却没人兑现的孩子一般，异色的眼底满是仓皇和茫然。
“……别想太多，斐尔。”
心口猛地缩紧。小王子闭了闭眼，压下嘴边纷繁复杂几乎脱口而出的疑问，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不痛不痒的一句：
“楼下的甜品店今天八折，你要吃吗？”
“……”脚步一顿，路加不可思议回头，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诧异。
他以为莱戈拉斯一定会来刨根问底，也看到了小王子眼中的煎熬和克制，才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给他一个机会。结果，这精灵竟然硬生生把自己好奇心给掐断了？为了不进一步刺激自己？
表情依然欠奉，脸色却明显柔和了些。路加站在原地看了莱戈拉斯很久很久，久到精灵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转移的话题实在太蠢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动了动身子，抱着膝盖猛地蹲在了地上。
“斐尔？！”
吓了一跳，还以为少年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莱戈拉斯连忙俯身查看，结果被路加伸手攥住了衣袖，而这么做的人依然把头埋在胳膊里，搞得小王子无奈又迷茫，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也蹲下来，眼神疑惑。
“……你对安泽南知道多少，莱戈拉斯？”
又沉默了会儿，精灵才终于听到少年破碎的声音从手臂间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伤痛，仿佛沙漠中濒临死亡的旅人，绝望而又苦涩。
——他撑不住了。
没由来的，莱戈拉斯脑海出突然出现了这种想法。他并不知道路加和他口中安泽南的过往，也不知道失去那人之后他在这千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从所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蛛丝马迹来判断，这究竟是一份怎样刻骨铭心，即便是在漫长时光里也依旧鲜明如初的感情。
独自走过那么长的路，独自追寻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幻影，然后一次又一次怀想，一次又一次失望……哪怕再坚强的人，也是会痛不欲生的。
而如今，这夜深人静时逐渐崩落的平静，就是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前兆。
“我知道的并不是很多。”
犹豫了下，还是伸手覆上那微微颤抖的脊背。莱戈拉斯凑近了点，看着面前那头凌乱的黑发，老实回答：“安泽南是你们的同伴，和你很要好，一千年消失了。你们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因为要来找他……亚德只跟我讲了这么多。”
“……嗯。”
闷闷应了声，路加依然没有抬头。拉着精灵衣袖的手却慢慢向上摸索着，覆上了他温热的手腕。
“你知道吗，莱戈拉斯。想我们这样的人，一旦被至高法则选中，就再也无法经历世人眼中平淡的命运，注定会为所谓虚无缥缈的时空秩序而死……我是，安泽南也是。”
感觉到莱戈拉斯被自己冰凉的手掌冻得一个哆嗦，却没有始终挣开。路加闭了闭眼，散去眼角聚集的酸涩，心中确实稍微好受了些。
静静听着，不询问也不插嘴。小王子明白，若不是真的再无法独自忍受，少年也不会就这样主动将心底最珍视的东西倾吐出来。
他不需要劝慰，只需要聆听就够了。
“我无法详细告诉你关于至高法则的一切，也没有必要。它孕育世间万物，并给与它们生存的秩序。只要秩序不变，无论遭到怎样的破坏和毁灭，那整个时空就会一直存在下去，没有终结……而为了维护这种秩序，它选出了继承它本源之力的同源者，赋予不同的力量。就像我，像亚德，像安泽南一样。”
点点头，示意自己有在听。但很快意识到路加埋着头根本看不见，莱戈拉斯立刻选择开口：
“所以，你们要找的离火，就是安泽南从法则继承来的力量吗？”
“没错，离火和泽水相生相克，泽水有多冷，离火就有多火热。而我和他的命运也注定交织在一起。无论活着，还是……死去。”
声音又低了点，融化在年末刺骨的寒风中。若不是莱戈拉斯有着精灵超乎寻常的听力，他肯定半点也捕捉不到少年失神的喃喃自语：
“在成为同源者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活着这种事有什么意义……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每天都要担忧怎么活下去，怎么去争抢一块发霉的面包，怎么偷偷藏起一小片破棉絮，以至于不让自己在大雪中冻死……然后，就在我快要想自己一了百了时，安泽南找到了我。”
莱戈拉斯一愣。
放在自己背上手力度瞬间大了些，但路加就像没有感觉到一样，依旧自顾自开口：
“那时候我还没有觉醒泽水之力，安泽南也不知道至高法则会选中我。但他在那个世界依然对我很好，直到我觉醒了泽水之力，成为六大同源者之一，开启了完全不同的宿命，他也依然在我身边不曾离开过。”
“可以说，我现在的一切，无论力量的运用还是学识，都是安泽南教会我的……是他让我觉得活着还是一件美好的事，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那么多值得期待的东西。我在无意识之间将自己的所有都构建在了他身上，那么全心的依赖信任着他。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离我而去……”
然而，这世上总有这样一些事，不是你不去想，就不会发生了的。
安慰般轻拍着少年的肩膀。抿进嘴唇，心口似乎被什么压得有些难受，小王子大概能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还不就是，逝者无法安息，生者仍要在红尘里流落漂泊。
“……他丢下我了，莱戈拉斯。”
缓缓抬起头，眼神中什么也没有，只映照出夜空里冰冷闪烁的星光。精灵注视着少年黯淡的异色瞳孔，耳边话音仍在。平静如厮，冷淡如厮，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他清楚感觉到心脏的颤动。在那双寂静的眼眸中，他能看到冰层下让人心惊的巨大空洞，吞噬着少年仅剩的一切，就像是无论如何努力，都填补不了的带着血迹伤痕的虚无。
而他也能触及到路加死寂之下惴惴不安的恐惧，像一只被人丢弃在垃圾桶边的狗，只能透过纸箱的缝隙茫然看向灰黑色天空，等待随时被倾盆大雨淋得通透。
“他不让我去和他一起面对死亡，不让我站在他身边拥抱注定的终点……所以，他那时候打晕了我。哪怕那是至高法则早已我们写好的终极，他也那样不甘屈服，一定要我在没有他的世界活下去。”
平淡开口，似乎在诉说着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往事，但那一字一句却早已被千年累积的血泪浸透。路加安静说着，莱戈拉斯安静听着，但那抓在腕骨上手却越来越用力，环住脊背的胳膊也越来越紧。那一刻，精灵忽然有些怨怼，怨怼那个从未谋面的同族，既然早知会给予少年如此深切的痛苦，那最开始他就应该让他一起死去。
——但若真如此，莱戈拉斯和斐利希德尔也就不会相遇了。
闭上眼，把少年紧紧抱在怀里，小王子眼底满是庆幸和苦涩。
所以，即便自私也好，趁人之危也罢。他确实应该感谢安泽南的。
感谢他，让路加活了下来。
低头轻嗅那人衣领间凛冽的冰雪味道。这样彼此沉默了很久很久，感觉到少年身上晦涩沉重的气息没有分毫好转，莱戈拉斯犹豫了下，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试图回避的问题。
“但是，安泽南也有能够再次回来的可能吧？”敛去脸上一闪而逝的苦涩，精灵轻轻开口，“如果他真的死去了，为什么你们还会来这里寻找他的下落？”
身子颤了颤，路加缓缓松开握紧莱戈拉斯的手，眼神明灭。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样。”
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这么如实回答。少年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密林雨季笼罩整个森林的浅雾。令莱戈拉斯忍不住想起他曾经照顾过的受伤鹿崽，同样会让心底某个角落软软的塌陷一片，溃不成军。
“同源之力和我们的命运相连接，不但是同源者们赖以生存的力量，也是至高法则维持秩序必不可少的条件……因此，人在力量在，若是死去，法则也会立刻选出新的继任者加入。”
“他们都说安泽南死了，被所有人遗忘，离火溃散，这确实是死亡于我们而言最真实的写照……但是，自从他消失已经千年，法则至今未曾回收离火碎片，选出新的继任者……我们都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所以才尝试着自己寻找离火的踪迹，希望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消失之前把一部分离火给了我。我以为……我以为他是在给我指出一个方向，只要我能拼合起剩下的火焰碎片，那我就还能再次见他一次。哪怕是这么微小的希望，微小到我甚至根本没有坚持下去动力……莱戈拉斯，我也不想……不想就么放弃……”
——他因安泽南而生，安泽南为他而死……所以，他怎么有资格放弃，怎么能够轻而易举放弃？！
拢住路加颤抖的双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莱戈拉斯凝视着他绝望空寂的眼眸，长叹口气，俯身在他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我明白，我明白的，斐尔……”
额头抵在路加的额角，两双眼睛满是同样也截然相反的悲伤。精灵静静看了会儿，看得那么专注而放纵，反复描画着他的每一存每一缕，仿佛要将少年永远困在自己用目光浇筑的牢笼。
他一直知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我陪你去。”
眨眨眼，笑容如同雨后温柔的阳光。莱戈拉斯轻声开口，看着自己的倒影瞬间烙印在少年眼中，沉稳如厮，纵然不久之前他还是任性妄为让所有亲人担忧的小王子，但如今他早已有足够的觉悟，去背负起一段不属于自己，却也绝望寂寞到让他心碎的深情。
因为是斐尔，因为他是斐利希德尔。
我陪你去。无论是永无止境的找寻，还是孤注一掷的遗忘，我都在你身边陪你。
——这样，就不会孤独了吧？
呼吸停滞一瞬，瞪大眼看向面前安静微笑的金发精灵，路加似乎有点无法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就这样凝视了彼此很久很久，久到夜空星辰闪烁，渐渐湮灭了耳边的尘世喧嚣，他才终于动了动，抽出双手环住精灵的脖颈，把脸埋在他充满草木清香的衣领下。
他只是还放不下什么。而在最终放下之前，也同样拿不起什么。
“能背我回去吗，莱戈拉斯？”
点点头，小心翼翼俯下身，让少年趴在他的肩膀上。莱戈拉斯惊愕发现路加真的是太轻了，轻到仿佛血肉都被漫长的
寂寞腐蚀，只剩下满心空洞的绝望，一点一点，终会在风里变成尘埃散去。
慢慢走在落满霓虹的高楼间，走在笔直却空无一人的街道，耳边尽是彼此纠缠的吐息声。路加安静趴在精灵背上，感受着身下偶尔骨骼的起伏，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安泽南刚找到快要在雪地里冻死的自己时，也是这样背着他走出肮脏黑暗的巷弄，走进阳光里，让他由此心生眷恋，浴火重生。
“谢谢你。”
透明的眼泪一滴滴砸在精灵的衣领里，落在肌肤上，竟然难得灼热而滚烫。莱戈拉斯目光一直看着前方，耳边呢喃声渐渐模糊，变成低哑破碎的哽咽。他嘴角抿得很紧，眼神却亮得惊人，身为同族，在漫长时光中经年行走，也甘心为同一个身影放下满身骄傲，他当然比任何人、包括斐利希德尔都能触摸那个活在记忆中的倒影。
世人皆知，精灵必生所爱，至死不渝。
他似乎突然可以理解。为什么亚玟和阿拉贡不顾精灵和人类寿命的巨大鸿沟，也要为了那么短暂的相守走在一起；为什么安瑞娅处心积虑，不惜与亲人朋友为敌也要逼迫昂洛威正视自己的感情；为什么那么多相似的覆辙都已经证明了，爱这种东西有多么危险。它悄无声息的降落在你身边，带来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痛苦，甚至于神形俱灭的万劫不复。可却还是有那么多人为它奋不顾身，甘愿放弃一切，就只为了去追逐一次触之即碎的幻影，一个镜花水月的梦境。
‘因为，我舍不得。’
那一瞬间，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和自己叹息重合。莱戈拉斯闭了闭眼，纵然他从未见过安泽南，从未听说过关于那个精灵一丝一毫的消息。但他就是知道，那个在时光逆光而立的身影，不惜逆天改命也要将斐尔从死局中拯救出来的人，手中握着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翻天覆地、却也寂静无声的感情。
——这世上没有未完的故事，只有未死的心。
走下去吧，斐尔。
这一路哪怕不见尽头，也终究还有我在陪你。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同居日记（9）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