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活着这件小事儿》斛斯扇

62、第 62 章

　　皎洁的明月穿行在云朵中，此时恰好隐没了清朗光辉，晦暗的山谷中野兽低低的嘶吼声此起彼伏，眼前如有鬼影曈曈，遮天蔽日。
　　叶昭阳毫不迟疑地挺身跳进了山谷，拔剑而上，长发在身后飞扬，手中剑光划破黑暗，一式平砍刺穿了离得最近的那只血噬的双眼。
　　剑尖发出刺耳的声音，因为这一剑划过了血噬双眼之间那一小块覆满鳞片的表皮，使得剑刃有些微微翻卷了起来，从剑柄传来的震动让叶昭阳立刻确认了这一点。
　　他暗道，果真是破铜烂铁。
　　但眼下可没有抱怨的时间，叶昭阳一脚踏上正在倒下的血噬坚实的后背，身形敏捷地在空中翻转了一圈，用手中那把“破铜烂铁”插入了刚跑过来的一只血噬的眼眶。
　　血噬的行动速度很快，十几只转眼间便围了过来，在昏暗的夜色中，叶昭阳觉得四周有无数只虎视眈眈的眼睛在望着他。
　　在这么多只皮糙肉厚，弱点极其微妙的野兽中周旋，很快让他觉得力不从心。他绑着绷带的手指稳稳地握着剑柄，另一只空着的左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还是……少了一把剑啊。
　　一瞬间的茫然之中，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一个久远的、亲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大脑中响起了，那声音说：在战场上，永远不要指望着别人来救你。
　　也不要想着如何打败对方，如何出招能够让你造成的伤害最大。
　　你只需要想一件事，那就是活下来。
　　不管你面前的敌人有多强大，你只需要心无旁骛地想这一件事，只要你能做到，其余的一切就都不会太难办。
　　因为……
　　因为在战场上啊，活下来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
　　叶昭阳觉得心跳如擂鼓。

　　唐青流在半睡半醒中猛然被一阵轻微的震动声惊醒了，他倏然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在佛光普照的大雄宝殿里打起了瞌睡。
　　他抬手看了看表，上面的指示灯在闪烁。
　　幽喃也在同一时刻醒了过来，他看了看指示灯，有些昏昏沉沉地起床穿衣，这时床头手机铃声忽然大作，他便顺手按了免提键：“喂……”
　　唐青流听到对面人困倦的声音便安了心，道：“你在家？”
　　“嗯……”幽喃揉了揉眼睛，拍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道，“我马上出门！”
　　“别出来。”唐青流说，“你就在家里待着吧，我看方向是在那个山区……”
　　“哈？谁会去那里……难不成，奚炎！”
　　唐青流皱皱眉，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奚炎在医院里的对话，心里也有些拿不准，道：“这你就别管了。”
　　“为什么我不管啊？你说清楚！”幽喃恼道，“我又没有退出基地！”
　　“你来了能干嘛，还不是被撕成碎片，废柴。”说话间唐青流已经整装出了庙门，跨上了机车。
　　“你才是废柴你活腻了吧唐青流我告……我擦你敢挂我电话？”
　　机车的轰鸣声消失在手机的扬声器里。

　　幽喃不可置信地拎着手机愣了三秒钟，跳起来在房间里怒气冲冲地走了三周半，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缓过神来了，自言自语道：“这家伙给我打电话干嘛？”
　　他又走了一圈，琢磨了一下唐青流刚才的语气：“难道是怀疑那指示灯亮起来是因为我孤身一人闯进了血噬的老巢？我还没这么作死吧……”
　　幽喃说完这句，又自嘲道：“咳，瞧我，刚作完死的人没资格这么说。”
　　他低头看了看床脚，那是小米常常歇息的地方，它喜欢把自己盘成一团，一圈一圈地叠起来，就算在临死前也不例外——那个动作将他护在最里面，挡下了几乎所有的落石。
　　幽喃仰起头来，闭了闭发红的眼睛，又拿起手机拨回了唐青流的号码。
　　唐青流用耳机接通了，呼啸的风声立刻充盈了幽喃的耳边。
　　他不待唐青流说话，便道：“你方才说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嗯？”唐青流放慢了车速，冷风吹得他的脸颊有点疼。
　　“八年前，在贵州，你跟我说过太多次这种话了……唐青流，你以为骂我白痴，我就会知难而退，不再插手你们的任务了吗？你以为你说我废物，我就会真的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安分地缩在那个医馆里配我的药方吗？”
　　“……”
　　“我不会的，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加入基地，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你……就像你也还是会救我一样。”
　　唐青流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听到耳机里幽喃的声音说：“你说过吧，生和死本来就是我们工作里的一部分。可你总是要骂我，叫我不要不自量力……其实……”
　　“……”唐青流的车速更慢了，沉重的呼吸声和风声一同灌入了幽喃的耳膜。
　　幽喃停顿了片刻，轻声道：“其实那天，我刚死里逃生的那天，你叫了我的名字，你说……”
　　嘀嘀嘀。
　　唐青流“啊”了一声，打断了他道：“奚炎发了信息来，等会再说。”
　　幽喃在原地呆立了三秒钟：“……又挂老子电话！你要上天啊唐青流！”

　　月亮依然在云间穿行，行至尽处，本来被遮蔽的光辉渐渐从云端昭显了出来。
　　叶昭阳周身剑气凛然，闪电般飞旋的剑刃伴着迸溅的血液，月光如同探照灯一般，从山谷的另一端扫了过来，溢满杀戮气息的谷中一点点明亮了起来。
　　是啊，就像他说过的，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血噬的利爪随风而至，叶昭阳正想跳起来避过，脚腕却因起跳的动作传来一阵酸痛——他使不上力了。
　　叶昭阳慌忙后退，月光扫到了面前，覆盖了大半个山谷的面积，那一刻，他格外清晰地看到了怒吼着朝他扑过来的怪兽，和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的两支冷箭。
　　一切都像是慢镜头。那两支箭通体漆黑，显然是一同被射出的，并行到了面前，准确无误地刺入了血噬的双眼。
　　紧接着，又是几次冷箭破风声传来，出现在叶昭阳身后的两只血噬相继被射中。
　　随着这两只血噬沉重的倒地声，山谷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叶昭阳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月亮已经越过了云层，露出了莹洁的面庞，将温柔的光芒洒遍整个山谷。
　　他抬起头看向那箭射来的方向，正是自己之前跃下山谷的地方。
　　奚炎从藏身的树枝上跳了下来，手中握着一把闪耀着银光的长弓，他勾着弓弦的手指微微一动，随即又松开了。
　　远处一只狐狸的身影一闪而过，隐没在山谷最深处。
　　他眯起眼来看了看狐狸消失的地方，又转回头来，看向叶昭阳。

　　叶昭阳已经站起身来，同样回视着他。月光照亮了他被血污溅了半边身子的狼狈模样，让他的脸颊显得更加苍白了。
　　奚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有时候，要猜一个人心里的想法，是需要想象力的。奚炎总觉得自己天生想象力奇佳，故而总能打开一种旁人觉得“这怎么可能”的道路，大概这就是之前他猜测叶昭阳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原因吧。
　　要是换了个人，是绝对不会往这么玄妙的可能性上联想的吧。
　　但是如果处处都对得上的话，又怎么能说是天马行空呢？
　　更何况，有些感觉……只有他才捕捉得到，只有他能确认，只有他能决定。
　　奚炎以手撑地，转身跳下山谷，在陡峭的山壁上踩了几块石头借力，稳稳地落到了谷底，走到叶昭阳对面站定。
　　叶昭阳仰起头来看着他。
　　奚炎伸出手去，将他被血黏在耳边的几缕长发拨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叶昭阳的双眼，问道：“上辈子，我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