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活着这件小事儿》斛斯扇

61、第 61 章

　　万籁俱寂，工人们都已经去休息了，大雄宝殿里却还灯火通明。唐青流盘腿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托着下巴出神。
　　这真是太奇怪了，他想。
　　眼前的地板已经被刨开了一个尺寸能容二人身的洞，向下打了十米深，那棵树的表皮也已经越来越多地暴露于空气之中。
　　依然没有要挖到根部的意思。
　　破开佛像下的莲台之后，他们没有再破坏这尊雕像，看那断口，形势已经很明显了，这座佛像并不是在别的地方雕好后移到此处，而是在这棵树的基础上造的。
　　很有可能，整间寺庙都是因为这棵树才择定了地点。

　　唐青流令工人们小心开凿，尽量保持这棵树的完整性，偏偏这树形弯弯扭扭，给他们的施工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唐青流想，看这树的样子像是已经有了年头，最好还是不要破坏这难得的木材。
　　他将之前不小心砸下来的一小部分木块做了3D扫描传回事务处，接到了处里的反馈说这是一棵树龄深不可测的柏树，尚未枯死，但不知为何已经停止了生长。
　　柏树……所谓“背负苍柏”，这就是那位住持所说的苍柏？
　　这种树，常被种植于墓地，象征着转生和新生，也有长寿的含义。
　　唐青流坐在殿里冥思苦想，巨细靡遗地回忆着那位住持说过的话，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他允许自己进行挖掘工作，便应是预料到这棵树会被发现吧？这就是这个寺庙的秘密？建立于一棵年代久远的柏树上？
　　那，七七四十九天又是什么意思？

　　奚炎估算了一下叶昭阳的夜行速度，不疾不徐地驾车行驶在旷野间的公路上。
　　他车开得平稳，心里却有些抑制不住地忐忑，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思绪又回到几天前在幽喃家门口的那个夜晚。
　　他们两个人在不开灯的房间里相对沉默了很久，奚炎耐心地等着幽喃将刚听到的所有信息消化完毕。
　　幽喃终于动了动，抬起手，打开了前厅的灯，他略显憔悴的脸色立刻显露在灯光下。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幽喃看着手中那一小瓶鲜红色液体，这样问。
　　早已预料到的反应，大概有很多人在面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时候，都会这样问上一句。奚炎早就在心里琢磨过一回，如果他这样问自己，那应该怎么回答，可是——
　　“不需要吧，我这人，无牵无挂的。”奚炎说道。
　　幽喃又沉默了一会，问：“叶昭阳呢？”
　　奚炎想，是啊，叶昭阳呢。
　　除了基地，他和阿飞大概就是自己和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了吧。

　　他听到记忆里的自己这样回答说：“我希望他好好活着，他以前受了太多苦。”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找借口教叶昭阳各种家中工具的使用方法，慢慢地，也已经让他学会了很多。
　　而且出于小小的私心，还将纠纠收留在家中住下。
　　人要是一有了牵绊，就会活得更加用力，在不期而至的生与死的考验之中，那些牵绊总能拽着人往生命的方向走得更远……
　　这个道理，他太懂了。
　　不管那牵绊到底是什么，哪怕只是一只瘦弱的小狗。
　　活着不过是一场生与死的拉锯战，就算再不想，这场战役最后的胜者总归是死亡。
　　奚炎想，大概是生命将到尽头，使得他最近老是平生许多慨叹。
　　“唉……”幽喃摇了摇头，道，“也是，他也挺不容易的，我听说演员的工作比我们医生还苦，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我说你……”
　　奚炎皱皱眉：“演员？”

　　“啊……他不是吗？”幽喃睁大双眼，“我还看过他演的电视剧！”
　　奚炎想了想，问：“什么电视剧？”
　　“什么啊，你这都不知道。”幽喃咕哝道，说了个连续剧的名字，又道，“我知道你和唐青流都……嗯，你们都压力很大。我，反正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开口就是。”
　　奚炎和他对视了片刻，挑起嘴角微微一笑，道：“谢谢。”
　　当天晚上他便偷偷查了那部电视剧的资料，视频中的人，的确是叶昭阳没错，但他去翻演员表，却找不到叶昭阳的名字。
　　他所出演的那个配角后只写了一个明显是化名的名字，甚至还在后面注明了化名两个字。
　　这还真是明目张胆的隐姓埋名。
　　奚炎把车停在山脚下，靠在车边抽完了一支烟，然后从后备箱里摸出一套弓箭来，整了整衣领，慢慢地走进了幽深如野兽巨口的森林里。

　　上次在红绸饭店的厨房里，和这种怪物对战只能靠听声辨位，叶昭阳直到最后也没摸到他的弱点，还不小心把手肘扭了，相对来说，在这样深夜的森林里，还有月光能够照明，情况实在是好得太多了。
　　他和半路上碰到的一只血噬缠斗了许久才掌握了要领，这种怪兽浑身上下布满了坚硬的鳞片，利器根本砍不动，仅有的几处嫩肉即使刺进去，也只会让它们更加狂躁。
　　他回忆起了上次奚炎的动作，蓦然领悟了——从双眼刺进去果然是最好的方式。
　　叶昭阳踩着血噬的前额捅穿了它的双眼，脚下的怪物哀嚎一声，终于倒下了。他又用手中的剑试了试拨弄血噬尸体上的鳞片，使了半天劲才勉强撬下来半片。
　　这时他回想起来当日幽喃手中那蛊毒的效果，顿时读懂了奚炎那退避三舍的表情。
　　叶昭阳抹了抹额角的汗水，按照之前从奚炎手中的地图上看到的位置继续向前走，路上又发现了几只在林间酣睡的血噬，这次他有了经验，悄无声息地靠近，三两下便解决了这些怪物。

　　又走了十几分钟，他来到了一处地势平缓的山谷上方，从这里向下看，谷中横七竖八地栖息着——叶昭阳在心中默数了一遍，一共是十三只血噬。
　　他沿着坎坷的小路谨慎地下行，即将落到山谷中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
　　山谷另一端传来一声轻响。
　　一只小动物的身影跳了出来，叶昭阳以极佳的眼力在夜色中看清了那是一只灰狐。
　　狐狸毛茸茸的尾巴轻缓地摇了摇，扫过身边一只血噬的面部，那只血噬抽动了一下身体，缓缓张开了眼睛。
　　叶昭阳心底一惊，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未干的鲜血一滴滴顺着剑身落在脚下的土地里，啪嗒，啪嗒。
　　暗红色的液体，将山间泥土染得更加黑暗了。
　　野兽身上的腥臊味和血水冰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被夜风吹着，弥漫在整个山谷中。
　　几秒钟之后，十三只血噬全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