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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   焦康看着眼前容貌熟悉,装束却陌生的女子,明显也是吃了一惊,两人沉默的彼此注视着,仿佛打算就这样互相看到天荒地老。

      柴房上的灰瓦上有雨打的痕迹,墙壁的涂料早已斑驳,地下虫蚁窸窣爬行,茂盛的野草从土壤中倔强的钻出来,活泼的攀扯着美人的裙裾。

      “一斛珠儿秀姑娘。”焦康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他犹豫着询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斛珠儿秀目光在他身上溜过,举起袖子,掩口微微笑了:“妾这样打扮,又在这样的时辰来到如此荒僻的地段,除了决定狠心的扔下几位,独自偷生之外,还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英俊的青年微微点头,轻声叹息:“姑娘无需这样说,您原本就生活的富贵安适,是我兄弟将您拖进这场泥滩,却又没能实现当初的承诺,让淮城变得更好。如今您要走,也是合情合理。”接着道,“外面已经开始乱了,还请姑娘抓紧时间,速速离去。”

      一斛珠儿秀看着焦康,目光流露出可惜的神情,她再启樱唇,露出编贝般的皓齿,嗓音绵长甜美,仿佛包裹着蜜糖和醇酒,具有难言的诱惑力。

      “二公子真是位宽厚君子。听妾一句话吧,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您所能挽回的了,趁现在离开,或许还来得及。”

      墙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杂着几声惊叫,还有重物落地声,滚动声不绝于耳,似乎在为女子的话佐证。

      “我不会走,之前狂妄的以为能将故乡变得更好,没想到却亲自将淮城变成了如今的状况。”焦康的脸上淌下两行眼泪,他摇头,忍不住哽咽道,“焦某会留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

      一斛珠儿秀也流露出悲恸的神色,她定了定神,极快的将心中的酸楚压了下去,白皙的脸庞重新露出明媚的笑意。美人臻首低垂,犹带艳色的眸光在青年身上溜了一圈,盈盈敛衽道:“既然公子已经下定决心,妾就不多言了。”

      她踩着碎步,小心的绕过焦康,向柴房内行去,对方木头似的立了片刻,才疑惑的侧过身:“姑娘做什么去。”

      “妾在此地存放了些积蓄。”一斛珠儿秀坦诚的看着对方,语气中带着歉意,“很抱歉,虽然妾心中钦佩公子的举动,但还是想要活下去。”

      她打算逃离此地,所以为今后的生活准备了钱财,这当然十分合理,可焦康却显得愈发迷惑起来,问道:“可我刚刚在这里面查看过了,什么也没发现。”

      一斛珠儿秀用素白的手指将发丝拢回鬓上,唇畔露出狡黠的笑容:“妾之前在无意中发现,这里的柴堆下藏着一个机关。”

      焦康闻言,忽然僵在当场,他一动不动,脸上露出惊骇的光,风托起他的衣袍,不断摇摇晃晃,似乎在轻轻催促着什么,他却似乎变成了泥塑的偶人,只晓得茫然的看着对面的美人,自己做不出丝毫反应。

      一斛珠儿秀也沉默下来,她本就聪慧,看见焦康的情形,不由开始猜想对方来这里的缘故——自己是要取回钱财,但焦康呢,又是因为什么?这里机关,最开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被建造的呢?

      时光缓缓溜走,似乎是过了短短一刻,又似乎过了很久,此时县衙中已经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灯笼们焦躁不安的晃动着,檐下铁马乱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察觉到异状,变得慌乱起来,但从战事打响后,本来负责沟通焦平与后方的传令兵们却全然不见踪影,仿佛有未知的力量,将双方的通信切断。

      吴达似乎已经不想管事了,焦康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未知的恐惧阻拦着他们,士卒们不敢迈出县衙的大门,去支援可能遇险的上司。

      柴房门前,焦康终于动了一下,他的眼珠乌黑,似乎埋藏着某种恐惧,但另一种力量依旧支撑着他,去完成自己想要的事情。

      “姑娘开启机关的时候,容焦某在一边旁观罢。”青年道,声音里含着清晰的急切之意,“取了钱财后,您快些离开,一步也不要多留。”

      焦康对着一斛珠儿秀深深一揖,“本来该派人护卫姑娘,可是眼下的情形,在下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了。”

      一斛珠儿秀面白如霜,她应了一声,快步走到角落的柴火堆旁,将它们拨开,露出藏在下面的石砖。

      形状大小与同类并无二致的地砖上刻着一朵寸宽的小花,花瓣向四面打开,线条柔软娇嫩,还带着湛湛青韵,似乎正在风中依依摇晃。

      “整个房间,只有这一朵花是不同的。”一斛珠儿秀解释道。

      焦康看了小花一眼,又看了看别的地砖,不解道:“有哪里不同?”

      他刚刚问完,便看见风姿殊丽的女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忍着笑解释道:“这朵是单瓣莲,其余都是松叶牡丹。”

      焦康沉默了下,识趣的闭上了嘴。

      单瓣莲的花蕊部分是虚悬的圆形翻盖,一斛珠儿秀将木钗从中刺了进去,等钗身没入两寸左右时,石砖便无声无息的向一侧滑开,显出黑黝黝的洞口。

      石洞深约半臂,一斛珠儿秀从中提出一个内部装满珍贵珠宝,外表却毫不起眼的包裹。

      “二公子?”

      “石洞旁边的墙,姑娘打开过没有?”

      一斛珠儿秀摇摇头:“妾试过,但这里是封死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焦康聚内力于双掌之上,轻轻松松的推开了侧墙。

      “……”

      “这个地方果然存在。”焦康的眉眼凝聚着化不开的沉重,脸色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口中说着果然如此,但因痛苦而蹙紧的双眉,却明明白白的昭示着他的不敢置信。

      天色还未完全暗去,轻薄的暮光,纠缠着越发明亮的烛火,描摹出柴房的轮廓,素装的女子能清楚的看见,被焦康打开的地方,正无序的散落着两种书信。

      一种信以赤鸟为火漆,而另一种的火漆图案,却是萎落的,渗透了秋意的枯叶。

      赤鸟是楚国巫祝的代表,而那片枯叶,指的不是池小迟又会是谁呢?

      “他和楚国有勾连?”一斛珠儿秀缓缓问道。

      “请您快些走罢!”焦康取出了里面的信,催促着对方赶快离开,他压低着声音,急切道,“多谢姑娘为我解开机关,后面的事情,就交给……”

      “交给谁?”

      一个柔和的,带着疏雨般凉意的声音从柴房门口飘了进来,点点蔓延到空气中,长长的人影在向前延伸,雪一样的衣摆随着主人的步履轻轻拂过地面,没带起一丝微尘。

      在一片死寂中,一斛珠儿秀听到“格格”的轻响,是自己的牙关在打颤。

      池小迟歪着头看着两人,眉目风流的脸上带着一丝天真的神情,他歪着头,好奇问道:“康儿怀疑多久了?”

      焦康紧抿着唇,却不说话。

      池小迟懒懒一笑,又对一斛珠儿秀道:“美人想走,池某也不拦着你,但为甚非要窥探我的秘密不可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浮夸的伤心,“我早知你借用此处偷蓄珠宝,却不曾揭穿,你若直接离开多好,也省的池某现在左右为难啊。”

      “师父。”焦康的声音显得比平日嘶哑,他的眼眶泛红,“您和楚国,到底是什么关系?”

      池小迟睁开细长的凤眼,微微笑道:“到了这种时候,康儿还纠结于此?”接着用宽容的语调,对自家弟子悠然道,“康儿当真以为,仅凭你们这点小打小闹的能耐,就能动摇的了齐国的根基?”

      一斛珠儿秀花容如雪,焦康面色惨白,他们俱怔怔的看着池小迟,等着他后面的话。

      “就算是江湖中绝世高手,也未必明白治理国家的道理,更何况你们仅凭一腔义愤?”池小迟轻笑了起来,“但好在,为师也不需要你们真的撼动齐国。”

      “像你们这样的人,并不止存在于淮城一处,这段时间,齐国境内会不断有混乱产生,等这些微小的乱流汇聚到一处后,就会掀起滔天浊浪。”

      “元家人已被高邺的安逸富贵所腐蚀,那些肤柔骨脆的美人,如何是我重黎神后裔的对手?等大楚占据陈国,踏平昆墟,攻破高邺之后,池某也会随檀朴大人一起,立于庙堂之上,握不世权柄,建赫赫功绩。”

      他本来低柔的语调越说越高扬,炽热的野心难以掩盖的暴露在这座简陋的柴房中,似乎要将眼前的两人活生生的烤成炭灰。

      焦康感到喉头一甜,被亲人欺骗的痛苦几乎化作了实质,他目光中的生气已经全然消失:“如此说来,这段时间弟子其实是在助纣为虐,是在帮着楚人,实现颠覆齐国的目的么?”

      池小迟柔声回答:“是。”

      青年身躯摇晃,猛的呕出一口血来,带着温度的猩红液体溅在冰凉的地砖上,又迅速的冷却了下去。

      一斛珠儿秀垂着眼帘,她纤长的手指绞在一处,目光变幻莫测,忽然松开手,扯了下焦康的下摆。

      青年感受到衣角下坠的力度,却茫然无法反应,他尚且迟疑怔忪间,便看见身边的女郎优雅的站起了身,莲步姗姗款款上前,如玉的朱颜上绽开一朵浅如梨花的微笑。

      池小迟偏过头,嘴角也逸出一点凉薄的笑影,他看着一斛珠儿秀挽住自己的手臂,将温软的身躯靠了上来后,低头柔声问道:“美人这是何意?”

      女郎眼神怯怯妩媚,不施脂粉的清水娇靥上含着欲诉还休的柔情,喃喃:“池郎——”

      羊脂美玉般的皓腕抬起,探索一样滑入男子的衣襟中,而柔嫩的指腹下,却悄悄埋着一根细如牛毛的小针。

      一斛珠儿秀并不知闻严象理院的身份,闻严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对待下属极是严厉,曾交给她一枚在绝境时可以用来自尽或者戗敌的暗器。

      池小迟脸色蓦地一变,弹指间,妍丽的美人已如水蛇般快速缠住了他,一斛珠儿秀的动作太猛烈,鬓上的发簪不慎跌落,满头青丝瞬间水波般倾泻下来,像肆意蔓延的水草,飘动着,丝丝缕缕,绞绕在两人的手臂和胸膛之上。

      “我拖不了太久,二公子快走!”紧抱着池小迟,一斛珠儿秀凄切的大喊,“把信带出去!”
      焦康的瞳孔猛的一缩,他咬死牙关,忽然从地上猛的弹起,撞开腐朽的窗棂,如离弦之箭般飞蹿了出去。

      人影已消失在夜色中,徒留残破的木窗在来回摇晃,晚风从中吹了进来,挟裹着春夜特有的凉意,撩动了散在白衣上的青丝。

      池小迟的面色已经恢复过来,像是轻风掠过水面,吹过了,消逝了,最后恢复成平静的原状。涂着毒药的细针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孔,黑色的血珠从中不断渗出,滚落,仿佛有人在大力挤压着伤口,直到流出颜色正常的血液为止。

      池小迟捏住女郎的手腕,他动作轻柔,仿佛舍不得用上一丝力气,举手投足仍是那样风流温柔,但刺骨的剧痛让一斛珠儿秀明白,自己的骨头已经无可挽回的碎了。

      “为什么?”池小迟柔声问。

      泪珠缀在乌黑色的睫毛上,将坠未坠,一斛珠儿秀目光流转,似深情又似薄凉,只一瞥便蕴含了诉不尽的万语千言。

      “妾……”她低低的开了口,声音甜美的像是珍珠滚落到玉盘上。

      然而接满珍珠的玉盘却忽然碎了,断线的珍珠散了满地——没有丝毫征兆的,池小迟漫不经心的将手指移到怀中美人的喉咙上,然后轻轻一按。

      室内本来还有昏暗的光,一斛珠儿秀的眼中却极快的洇上了比墨色更深的阴霾,她感到自己像离开枝头的花朵般坠落在地上,手腕和喉咙的剧痛不断刺激着脑海,混沌一片间,依稀能听到远在高墙之外的喧嚣声,风打在屋瓦上的响声,还有池小迟那句和两人情浓时调笑并无什么区别的临别话语——

      “其实池某也没那么想知道。”白衣男子轻佻的笑着,“谁在乎你是为什么呢。”

      一斛珠儿秀再没力气回答他了,碎掉的喉咙只能发出喑哑的嘶嘶声,在她身不由己的落入风尘的那刻,又更不幸生的美艳,命运便如逐水而去的飘萍,身往何处,不由自主。

      她少年时随父母离开家园,到了家破人亡后仍不能归来,几近波折,直到歌舞艳名足能惊动姊妹行时,才有来自齐国的闻严将她赎买回故国。

      一斛珠儿秀已经不记得当时心中是否暗怀期待,然而到了淮城后,她日复一日做着当初迎来送往的勾当,除了交往的人不同外,和在吴国时没有半点区别。

      旧时的家园如一个荒芜褪色的梦,枯萎凋零,不知吹到了何处。

      熙熙攘攘的人群间,只有一个性格仁厚到有些软弱的君子,以斯文有礼,像对待普通女子的态度那样对待她,他们保持着点头之交的情谊,若无危急时刻的一念冲动,亦终不过擦肩相忘的单薄缘分,如纸之轻,难承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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