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暖天人追夫记》玉青

9、第九章 试仙

　　“人、妖二界皆慕仙，渴求正果。”
　　——《六界闻录》

　　天色初亮，萧云芪如常泡了壶茶，坐于院中翻阅书籍。却听院外传来一阵诵经声，知是“精灵
　　谷”弟子在做早课。心念一动，不觉想起那位逃避早课的淘气丫头。他合起书，呷了一口茶，嘴角微微一翘。

　　“尊者心情似乎不错？”南宫旋踱步进门，冲他一笑。

　　萧云芪起身见礼，邀他相坐品茗。服侍弟子忙取了茶盏，替南宫旋斟茶。

　　“旋王有事？”萧云芪素来言简意赅，开门见山。

　　南宫旋倒也爽快：“不瞒尊者，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皇兄自入夏以来，每夜噩梦缠身，请
　　遍医巫皆无用，皇兄知尊者已入人界，忙遣小王来请尊者。”

　　萧云芪微一点头：“知道了，我随王爷走一趟。”

　　“如是甚好，”南宫旋不想这“医神”这般容易就请动了，忙道，“明日小王将以华辇香车护送尊者进宫。”

　　萧云芪也不客气，应了下来。

　　“哈哈，小王还以为尊者是尊难请的佛，不想这般随和，委实令人敬佩。”南宫旋感慨道。

　　“你既找得到我，便是缘分。随缘而行，自不会错。”萧云芪淡淡道。

　　是时，忽有掌事弟子来请萧云芪，道是小师妹昙净病了，口口声声喊着要萧尊者诊治。

　　萧云芪不动声色的起身，与南宫旋道声“失陪”，便随人去应诊了。

　　一进昙净房间，便被一幅鬼画符般的字画震惊到了。落款是昙净。真是画如其人，一样的扯淡。

　　他心底好笑，却依然板着脸，朝榻上哼哼唧唧的昙净走去。

　　“尊者，我好难受，是不是要死了？”昙净苦着脸，唤得凄惨骇人，演得甚是逼真。

　　可见是惯犯。萧云芪心下感慨。

　　“不可造次。”掌事弟子喝止昙净，又对萧云芪恭敬道，“尊者请。”

　　他抓起她一只手腕，为其把脉。脉象强健有力，虽半夜泡“折胶潭”，却连一丝风寒也未染上。

　　他看了她一眼，她也看着他。沉默良久，他终是垂下眼，叹了口气，淡淡道：“苔薄白，脉浮紧 ，表寒之症，兼之气血两虚，肝火躁盛，你好生养着罢。我开几帖药，你且服着，半月内不可惊风。”

　　“哎，那岂不是半个月都不能上早课么？”昙净捶胸顿足，以表遗憾。

　　那掌事师兄虽早对这小师妹的装病劣迹胸中了然，但此次有萧云芪作保，他自是不敢有疑议，忙退下禀告莫非青去了。

　　一时房中只剩下昙净和萧云芪。

　　昙净只顾瞅着他瞧，瞧得他脸色益发黑了。

　　“尊者撒谎的本领不逊于我。”她一开口便是这般讨打的话。

　　“明日我即离开，你好自为之。”他此话一出，立刻后悔了。听起来倒像是同她此行。

　　她闻言一愣，忽又贴过来笑道：“我想与你同游六界。”

　　他脸色一僵，怎会有这般……不知廉耻的丫头。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罢，”她又道，“我就屈尊给你当药童，带我见识见识大千世界呗。”

　　“你乃修行人，一心向道便是。待你成仙后，自可四处游历。”他好言劝道。

　　她摇头，斩钉截铁道：“就这最后一个要求，你若肯许我，我再不拿昨夜之事为难于你。”

　　提到昨夜之事，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再不敢看他。

　　他复又想起那光洁如玉的后背，心绪一乱。

　　“如何？”她咄咄逼人。

　　他叹了口气，道：“容我再想想。”

　　“那你慢慢想，想好了再走。”她躺回榻上，心安理得的合目养神。

　　萧云芪在房中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知不觉竟已至午时。

　　“咦，萧尊者也在？”忽听门外飘来一句女声，三名女弟子走将进来。

　　原是柳絮、木槿和夏樱听闻昙净病了，便相邀来探视。却见昙净生龙活虎，冲她们挤眉弄眼，她们自是知晓又是装病逃早课的老把戏。

　　“公子。”夏樱上前唤了一声。

　　萧云芪冲她点一点头，便径自离去。

　　“尊者在这陪了你一上午？”木槿笑道，“他竟没发现你装病？”

　　柳絮恍然道：“他替你圆谎？”

　　夏樱脸色一凛，眼光飘向昙净。这个小师妹，自入门以来，深得师父喜爱，无论她如何造次偷懒，师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门亦多喜她。如今连萧云芪也……她讷讷的看着昙净，似想从她身上看出一点半点优点，除了皮相好些，委实寻不到任何过人之处。

　　“尊者替你把脉了？”夏樱语带酸涩，柔声问道。

　　昙净点点头，心想：大夫不把脉，做甚么？

　　“咦，我忽觉有些头晕目胀，”木槿笑道，“絮儿，快替我请尊者来把把脉。”

　　“还是请旋王殿下来罢。”柳絮打趣道。

　　木槿脸一红，啐道：“胡说八道。”

　　夏樱讪讪一笑：“若能蒙他一顾，便是常年卧病于榻也是值了。”

　　柳絮、木槿闻言一惊，不想夏樱竟是当真情陷。

　　昙净早知她属意萧云芪，却也不奇怪。

　　“夏师姐，既喜欢了，便要让他知晓罢。”柳絮道。

　　木槿摇头道：“爱慕萧氏云芪者，六界之内数不胜数，但千百年来倒是有谁呆在他身旁？别说是正妻，却连侍妾丫鬟也不见半个。他有神祗之姿，却拒绝为神，如此狂傲之人，却会真心将谁放在眼里心头？你即便是表白了心迹，说不定只得他一句刻薄的话而已。”

　　“也对，这种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柳絮颔首赞同。

　　夏樱兀自犹豫不决，迟迟不肯说话。

　　“他明天就要走了。”昙净忽道，“师姐若有话对他说，便趁今日罢。”

　　夏樱闻言已是下定决心，急急离开。

　　柳絮、木槿遂拉着昙净顽笑一阵，知木槿即将出谷嫁人，又是一番依依不舍。

　　昙净叹道：“我亦想出谷游历了，这天大地大的，岂能囿于小小谷底？”

　　柳絮笑道：“待修成正果，任尔潇潇洒洒，四处游历便是。对了，明儿是‘羽化日’，又有师兄
　　师姐将成仙得道，从此便可出谷游历，造福四方了。”

　　“精灵谷”每年有四个“羽化日”，修行弟子在此日接受试炼，过关者则成仙。有人数年便得正果，有人数十年亦难归真。

　　昙净撇撇嘴，不屑道：“成仙又有甚么好。”

　　三人厮闹一会子，木槿嚷嚷着饿了，便同往厨房间觅食。穿过“蝴蝶坡”，昙净往丛林间丢了个石子，惊起五彩蝶群。

　　“嘘！”木槿忽低声劝阻二人往前，拉了她们蹲在灌木丛下。

　　透过丛林缝隙，三人见蝶群中立了二人，正是那萧云芪和夏樱。夏樱跪在地上，拉着萧云芪的衣摆，似在央求。

　　昙净三人面面相觑，不过表个白而已，怎弄得如此卑微？

　　“公子，我心悦于你，但自知福薄缘浅，配不上你……”夏樱泫然若泣。

　　萧云芪面色淡然，沉吟良久方道：“何谓‘配不上’？”

　　“我出身低微，乃鲛灵与人族所生，自出生便被鲛族视为杂种而驱逐，只能混迹人族。可人族亦惧我来历不明，我从小跟着农户犁田农作，时时忍辱偷生。我自知卑贱，怎可期许尊者青眼相顾，只是情难自禁……”她缓缓道来，情真意切，听者无不凄然。

　　他叹了口气：“既如此，你想如何？”

　　昙净闻言，只觉这萧云芪太也冷漠，此情此景竟能问出如此寒凉之语。

　　夏樱已是脸色煞白，眼泪夺眶而出。

　　“且莫哭，”他见状有些无奈，放柔声音道，“你有何要求，可以先提，若合适，我答应便是。”

　　昙净心想：这萧云芪可真真无情，看似尽力满足女子要求，却也只是按照她们的要求行事而已。

　　夏樱一愣，却不知从何说起。

　　“并无要求？”萧云芪皱了皱眉。

　　“我心悦公子，只希望能常伴公子左右，哪怕做一名侍妾或丫鬟。”夏樱咬唇道。

　　萧云芪反剪双手，踱了一圈步，迟迟不肯答复。

　　夏樱又道：“望公子成全。”

　　“成全不了。”他终是摇了摇头，“我并不需要侍妾丫鬟。姑娘乃‘沧海珠’的守护者，留在此地潜心修行便再好不过。待他日圆满得道，自会明白缘起缘灭，花开花落，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说着拉了夏樱手臂，扶她站起。尔后，转身离去，空留夏樱独自啜泣。

　　昙净三人已是看得目瞪口呆，这看似温和的萧云芪，却绝情得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昙净心中隐隐不安、略略沮丧，她要挟萧云芪带她离开“精灵谷”，如此看来，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郁闷心塞的度了一日，翌日醒来，却听门外热闹非常。她梳洗后推门一看，却是师兄师姐们在接受试炼。是了，“羽化日”。

　　她兴趣缺缺的回至房中，却见柳絮端着一碟子瓜果糕点进了门来。她抓起一个桃子啃了一口，笑道：“还是絮儿懂我。”

　　“槿儿午后便要随旋王启程了，她此时正在拜别师父、作别同门，你怎的还在这睡懒觉？”柳絮敲了敲她脑袋，嗔道。

　　她恍然道：“差点忘了，走，咱们去见槿儿。”

　　二人遂一路飞奔至“萃仙殿”，但见殿中云集了参与试炼的同修，南宫旋与萧云芪亦上座观礼。
　　按照古上传下的规矩，所谓“试仙”，必须经过三重考验。第一关，仙姿试炼。“试仙磅”上一称，量其浊气，验其仙骨。第二关，法术试炼。“试仙室”中走一遭，凯旋者通关。第三关，意念试炼。“试仙镜”中观照己身，心念不移者胜出。

　　昙净眼见着诸师兄师姐为了成仙拼尽全力，只觉无聊至极。又四下寻找木槿身影，却见
　　她乖巧立在南宫旋身旁，自不好前去打扰。

　　蔫蔫的站了半日，回神时，却见夏樱含情脉脉盯着那萧云芪瞧。

　　昙净也看了一眼萧云芪，却见他的目光朝她这边扫来，也不知是不是看的夏樱。

　　罢了罢了，这种无情之人定不会带我四处玩儿的。昙净腹诽道。

　　“哎，师父叫你呢。”柳絮以手肘撞了撞昙净。

　　昙净“哎”了一声，颠颠儿的出列。

　　原是试炼的结果已出来了，莫非青公布了通过者的名单。却又特意点名要昙净参与试炼。

　　昙净惊道：“不不不，弟子才入谷一年，修为尚浅，断然通不过试炼的。”

　　莫非青捋须笑道：“净儿，你此番犬灵犀木’有功，为师特许你一试。这样吧，若你能通过其中一关，为师便许你离谷游历一年。”

　　离谷一年？她一听，眼睛大亮。

　　“行行行，弟子愿意一试。”她笑起来眉眼儿弯弯，像是捡到多大便宜。

　　“哪一关？”莫非青笑道。

　　“验仙姿。”她不假思索道。这个简单，站在秤上甚么都不用做，纯粹看脸。

　　话音才落，已有师兄做法将“试仙磅”移至她面前。此磅以乾坤石铸就，她双脚才踏上，便觉周身被一道七色灵光笼罩。

　　是时，众人皆屏息凝看。

　　七色灵光逐渐变成黑白二色，黑为浊气，白为仙气。昙净打了个呵欠，默默看那光圈变色。

　　“咦！”人群中已有人发出惊叹，“白色，全是白色？”

　　这简直不可能，人食五谷，哪怕是莫非青这种臻至化境的修行者，体内多少也会存有浊气，但是昙净周身笼罩的是一圈洁白无瑕的光，竟无一丝黑气。

　　莫非青微微一怔，忽向萧云芪笑道：“尊者，那么就有劳关照小徒了。”

　　萧云芪抿唇不语，只微微颔首。

　　昙净闻言恍然，萧云芪居然答应带她游历了？怪道师父突然要她试炼。这个萧云芪倒真是让人猜不透。

　　“净儿，你便随尊者一同游历一年罢，在此期间，凡事多向尊者请教，不可无礼造次、胡闹生事。一年后，需乖乖归得谷来。”莫非青道。

　　“是，师父！”昙净欢天喜地的领命。

　　人群中，夏樱的眼神变得暗沉。好一个“一同游历一年”，好一个萧氏云芪，好一个小师妹昙净。她咬唇苦笑一声，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