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暖天人追夫记》玉青

8、第八章 折胶潭

　　“古时，空空天人偶经人界，时当酷暑，乃取天山古冰，九千九百九十九块，化而成水，水积成潭。寒可折胶铄金，故名‘折胶潭’。后属‘精灵谷’，玄冰寒潭或利修为，修行者争相浸之。”
　　——《六界闻录》

　　“精灵谷”汇聚了人界修行英才。谷主莫非青德高望重，一生收徒万千，乃徒羽化登仙者，数不胜数；而他为教化众生，迟迟不肯得道，是以六界笑称其为“迟仙”。

　　“迟仙”莫非青于一年前收了一名女徒弟，成为他迄今最小的弟子。说起这小徒弟，他委实头疼。以他经年累月的识人眼光，此人仙姿太好，根骨不凡，却浑沌度日，无心学法，入了门以来，除了在每个月的同门聚餐上表现积极外，其他时候皆竭力偷懒。更令他颜面无光的是，这小徒弟甚至连个坐骑都驯服不了，到今都只能靠御气飞行。

　　他于“子微镜”中看得萧云芪带了昙净、夏樱入了“精灵谷”境地，双眉微蹙。他拂尘一扬，一道白光，瞬间身形转至谷外入口。

　　萧云芪将装盛“灵犀木”的葫芦交予莫非青，又告之魔族入侵人族的来龙去脉。

　　莫非青颔首道：“如是说来，尊者医治好了妖界倾国公主，魔族便无理由再来进犯我人界？”

　　萧云芪点点头，又将那躲在其身后的夏樱拉了出来，幽幽道：“她可是莫谷主的弟子？”

　　莫非青沉声一叹，默然点头。夏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出一言。

　　“当日她盗取谷中秘宝，被当场擒获，按照门规，受我三掌‘不伶不俐掌’，逐出师门。”莫非青道。

　　“人孰无过，若可以，莫谷主再给她一次机会便是。”萧云芪淡淡劝道，感觉身旁的昙净投来一记暧昧目光，委实不知这丫头又在歪想甚么。

　　莫非青迟疑片刻，对夏樱道：“你起来罢。既尊者替你求情，我便许你改过自新。先随你小师妹进谷罢。”

　　夏樱自是千恩万谢，忽又想到，小师妹是谁？难道是公子夫人么？师父何时多收了一个女徒弟？
　　昙净笑着挽了夏樱手臂，拉了她往谷内走。夏樱恋恋不舍的回头看那萧云芪，自知经此一别，却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见一面。

　　“夫人，你怎的成了我小师妹了？”夏樱不解道。

　　“夏师姐，我逗你玩呢，我哪里是什么‘夫人’，你仔细瞧瞧，我是你师弟昙净啊！”昙净笑得前俯后仰，她一入师门便女扮男装，除了师父和柳絮、木槿，再无人知晓她是女儿身。

　　夏樱一愣，驻足端详她许久，方才恍然大悟。

　　“可为何公子说……”提到那人，她脸一红。

　　昙净翻了个白眼：“鬼知道，捉弄你我呗。”

　　夏樱心情倏忽大好，重回“精灵谷”，发觉此地山青水翠，一切皆是美好。

　　她二人的出现，在谷中掀起轩然大波。先是魔族入侵危机暂解，再是弃徒夏樱重归师门，三是小师弟变小师妹，一时谷底好不热闹，同修们皆出来围观。

　　相比夏樱的含羞带涩，昙净倒是笑笑便搪塞过去了。她眼见着夏樱被同门拉着叙旧去了，忙称肚子不舒服，便脚底抹油，开溜了。自是跑至她最爱的厨间，掀开蒸笼，却见里头放着一盘糕点。以手拈食，正当塞入口中——

　　“哪来的小毛贼！”但听一声娇喝，她手一抖，糕点掉落在地。转身一看，却是柳絮、木槿二人。

　　“哎哟，二位师姐，吓死我了。”她忙又取出糕点，狠狠咬上一口。真香，真甜！许大娘的手艺就是好！

　　柳絮笑道：“你啊，总算换回女装了，小师妹！”

　　木槿亦打趣：“怎的随萧尊者出趟门，就乖乖做回姑娘了？这一路发生了什么，还不快从实招来？说漏一句，看师姐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三人玩闹一会子，却听门外一阵急急脚步声。出门一看，却是一群同修往“萃仙殿”奔走。

　　“怎么了，这般着急？”木槿问道。

　　但听一同修道：“快快，旋王驾临了，师父让我等前去接驾。”

　　旋王？昙净并未听过，见众同修皆礼敬有加，故觉此人大有来头。她亦跟随众人抵达“萃仙殿”——谷中最辉煌的所在。

　　大殿依山而建，参天古木掩映，屋檐饰以琉璃，殿身通体金色，幽静庄严，气派非凡。众弟子垂手而候，过了一盏茶时间，却见莫非青、萧云芪以及一名赤衣公子沿丹墀而上，想必那公子便是旋王。

　　木槿立于人群中，远远看见那赤衣男子，神情一顿。

　　“你认得他？”昙净见她异样，便悄声问道。

　　“旋王南宫旋，人主南宫忆之胞弟。”木槿道。

　　昙净点点头，只觉那南宫旋身长玉立，贵气逼人。随即目光又落在萧云芪身上，依然是纸扇轻摇，悠哉游哉的模样。身旁的师姐们已在窃窃私语，道是此生能博萧尊者一顾，足矣。

　　是时，南宫旋称，今上原命旋为使，助阵“精灵谷”抵御魔族，然今战事消弭，特重赏谷中勇士及萧氏云芪。

　　莫非青率众弟子接旨谢恩，萧云芪亦拱手道谢。一番君臣礼数周到，但听那南宫旋道：“小王此次前来，尚有一桩私事要了。话说青国公之掌上明珠已在谷内修行多年，父王在世时，曾有指腹为婚之说，如今小王便要遵旨迎娶青国公千金。”

　　青国公千金？原来同修之中竟有如此贵胄。人群一片哗然。

　　莫非青颔首，冲殿下弟子朗声道：“木槿上前。”

　　那木槿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迈着盈盈碎步，不卑不亢的穿过人群，拾阶而上，款款走入殿来。

　　南宫旋对青国公之女的印象，还停留在御花园小溪边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那时他且七岁，她约摸五岁。她提一柄玉兔宫灯，奶声奶气的对他说：“旋哥哥，我是木槿。”他拉着她的手，带她看宫殿里的火树银花。

　　不想转眼之间，小女娃已亭亭玉立。

　　南宫旋看清木槿的颜面，心中已是惊喜过望。又听她张口道：“参见旋王殿下。”声若百灵，婉转悦耳，听得他更是酥了半个身子。

　　“免礼。”南宫旋笑道，“你收拾收拾，随本王回宫。”

　　“是。”她微微一笑，宛如春花。

　　昙净已看得呆掉，不想木槿出身如是尊贵，如今又要嫁入王室，想必日后想再见就难了。念及一年来，她与木槿、柳絮三人情谊，心中颇为不舍；但转念又想，木槿有了好归宿实该庆祝，况且以后还可往王府寻她玩耍，倒是一桩美事。

　　殿中，莫非青又与南宫、萧小叙片刻，众人方渐次散去。昙净径自慢悠悠的往住处去，一路上却在想如何逃避明日的早课。“精灵谷”门规森严，每名弟子每日必须晨起早课，文诵经典，武修法术，除非有特例，否则谁都不可缺席。昙净入谷一年，最恨便是做早课，常以生病为由偷懒不去，装病久了，管教师兄皆深谙其惰性，自是不肯准其休假。

　　是夜，她辗转难眠，三更时分摸下床，悄悄往谷北的“折胶潭”去。谷底清风徐徐，挠动长发，昙净却做贼似的左顾右盼，唯恐被察。“折胶潭”素来偏僻，又是深夜时分，四下空无一人。她再三谨慎查看，确定周遭无人，便开始宽衣解带，而后走入潭水，浸泡其中。

　　相传“折胶潭”乃是空空天人游历人界时，以九千九百九十块仙界寒冰融化而成，潭水一年四季皆彻骨寒凉。空空天人建此潭，本为消暑，不想后人将其视为修行的绝佳场地。此时此刻，昙净浑身赤裸，任寒潭之冷厉侵入骨髓。

　　不过须臾，她已冻得浑身发僵，嘴唇发紫，哆嗦着浮出水面。风过撩云，云开见月，一束月光洒落潭中，映得她肌肤胜雪。

　　她终是连打了数个喷嚏，心中狂喜，准备上岸穿衣。才从潭中露出半个身子，却觉身后有些古怪，她敏锐转身——这一看，她差点没厥过去。

　　岸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影，素衣翩飞，纸扇横拿，竟是萧氏云芪！她惊呼一声，以手掩胸，复又潜入潭底，在水中已是将那萧云芪骂了个彻头彻尾。萧云芪只见月光下的寒潭中泛起一串水泡，迟迟不见有人浮出，一时讶异。又想到方才踱步至此，不料撞见姑娘露天沐浴，那一幕太过突兀，他再不敢深想。

　　过了半晌，昙净方从潭中露出一个脑袋，骂骂咧咧道：“再不滚，我就杀了你！”

　　萧云芪错愕，忙要闪身离开。

　　“不许走！”昙净忽想起什么，又喝道，“你背转身去！”

　　羞恨难当，只想杀人灭口。

　　萧云芪依她所言，背转身去。但听一阵悉悉索索的着衣声，心下忽又尴尬起来，想起方才所见：香肩裸背，蜂腰翘臀，于月光辉映之下，冰肌玉骨，如玉如瓷。

　　他以扇骨轻扫鼻梁，又觉口干舌燥，莫名有些烦躁。忽被人扳转身来，他始料未及，打了个趔趄，却对上一双愤恨的眼眸。

　　“抱歉。”萧云芪讪讪开口，“误入此地，唐突了姑娘。”

　　昙净二话不说，先是狠狠踩了他一脚，见他吃痛皱眉，方狠霸霸道：“好个萧尊者，偷看女子沐浴，原是好色下流、鸡鸣狗盗之辈，我要是传将出去，看你还怎的欺世盗名。”

　　他被骂得沉默不语，唯轻轻一叹。想他萧云芪何曾被人以如此污秽的词眼辱骂过，可他却也无从辩解，毕竟占便宜的是自己，哪怕是无意而为之。

　　“铁了心装哑巴么？”她气得背转身去，“萧云芪，我要让六界都知你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不折不扣好色之徒！”

　　那背影让萧云芪复又想到方才绮丽，不由心中一紧，沉声道：“我的名声倒不足挂齿，唯你的名节事大。”

　　“反过来威胁我？”昙净不想他反将一军，跳脚道，“姑娘岂是一般人，名节能当饭吃么？倒是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医神，若背负一身骂名，看你如何继续在六界行那伪善之举。”

　　他幽幽叹了口气，打算结束这场无谓争吵。

　　“说罢，有何所求，我尽量满足你便是。”他叹道。

　　昙净眼前一亮，高声道：“当真？”

　　“你可以先提，答不答应，我自会权衡。”他微微皱眉，忽然有些后悔一时心慈。

　　她嘻嘻一笑，拉了他的手臂道：“那好，明儿我会生病。到时你来替我把脉，告诉师父，就说我身体有恙，得保证充足睡眠，半个月不可早课。”

　　他道：“你深夜泡寒潭，是想生病，以此逃避早课？”

　　她笑着将头一点，毫不掩饰。

　　他一时竟无言以对。心想：这丫头也太过淘气了些。

　　再回神，那丫头已经翩然离去。他兀自取出玉笛，吹了几曲，又觉索然无味，便也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