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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峡湾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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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净女蒙难,悬于峡湾峭壁,长钉透骨,血枯肉竭。鹰鹫啄食其肉,净成无心之人。盖无伤者,无心可伤也。”
——《六界闻录》
“隐仙村”的夜晚宁静而祥和。海风腥气弥漫开来,点点火焰于风中游荡,银月悬天,倾一地光华。
昙净坐在冰凉地上,抬眼看向萧云芪冰冷的脸。她垂下眼皮,幽幽叹了口气。
花盛开在数步之遥的结界之外,如何也进不来,冲冲撞撞,干着急。
“尊者。”昙净忽展颜一笑,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示意他拉她起来。
萧云芪正眼也未瞧她,手一挥,结界撤去。
花盛开使劲一冲,失了重心,跌在地上。
昙净回首看他,二人都傻傻坐在地上,或许这才是天作地和的一对。
花盛开起身,飞快上前扶起她。她推开他,手掌运气,忽地乌云盖顶,飞沙走石。花盛开蜷缩在地,蒙眼挡风,待他睁眼时,街道上只剩他一人。
……
萧云芪被昙净五花大绑,“掳”到海边。月光下二人相面而立,海风轻拂,眉目如画。萧云芪低头吹了口气,浑身束缚化轻烟散去。
“我与林复从小在海边长大,得闲了便出海,去往只有我俩知道的小峡湾。”昙净指了指夜色深处几不可见的远方,“就在那儿,那里葬着我与他的回忆。”
萧云芪挑眉道:“强求无益。”
“我偏爱强求。”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道,“林哥哥是喜欢我的,他曾在峡湾对我许下一生一世的盟约。只是在遇上紫灵后,他变心了。只可惜,那时我却浑然不知。一天夜里,我睡不着,幻了条小舟往小峡湾去。那夜如今夜,月色很美,我独自乘舟而行,抵达峡湾。呵呵,不想却撞上不堪的一幕。我的林哥哥与我的好友背着我,在峡湾卿卿我我。我以为只是个梦,迟迟不敢上前问个清楚……他们在我的眼皮底下乘舟离去。”
萧云芪淡淡道:“既无缘,趁早放手才是。”
“林哥哥年长我两岁,喜欢喊我‘丫头’。”她低头一笑,忽地手一扬,幻出一艘船来。
她跨上船,伸手邀请萧云芪一道。萧云芪犹豫片刻,还是上了船。船儿悠悠飘荡在海面,昙净坐在床头,萧云芪坐在床尾,二人面对面,沉默许久。
“你以前也喊过我‘丫头’呢,”她仰头笑道,“可惜,你不记得了。”
“就因未婚夫的背叛,你便对他二人下了毒咒?”萧云芪拧眉问道。
她道:“可不是么,我就是这般歹毒。”挑了挑眉,又道:“尊者有本事就收了我啊。”
萧云芪叹了口气。
“族长依照指腹为婚的诺言,挑选了吉日,为我和林哥哥完婚。我当时尚抱着一丝心念,希望林哥哥迷途知返,与我成亲。可惜啊,他的心已经被别人占据满了。他和紫灵为了阻止我嫁入林家,竟联手设计加害我。”她道,“林哥哥约我到峡湾,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我可高兴了,好一通打扮,兴冲冲的去了……”
说到此处,船儿已至峡湾。萧云芪起身一看,却是一处幽静别致之处。月色倾泻,水若晶玉,涛击礁石,微响阵阵。峭壁岩礁矗立在海面上,黑魆魆一片。
“他们用事先备好的‘缚仙网’将我困住,然后用铁钉将我钉在峡谷峭壁上,”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峡谷,“喏,就在那儿。我的血顺着岩石往下流淌,落入海水中,引来一群海鲨。聚集的海鲨疯狂撞击峭壁,想吃我,却吃不到。我被钉在岩石上,孤孤零零,也只能与它们为伴。我一日日看着它们聚集,又散开。我的血渐渐流干,肉骨开始腐蚀,秃鹫盘旋在我周围,啄食我的肉身。心肝脾肺肾,皆被秃鹫叼走……我只倾尽全力,凝聚元神,不肯让它离窍,我做到了。”
她仰起头,看向那曾沾满她血污的峭壁,咧嘴一笑,那笑容明净宛如浩空之上的月。
“我被困了三个多月,直到一个渔夫救了我。但我的血已经流干,肉身也已然坏死,仅有的求生欲望也是因爱生恨的死不瞑目。好心的渔夫为了救我,对我下了一个巫仙咒,他咒我此生无伤,腐肉生新肉,旧血枯竭生新血……于是我活下来了,而施术者需要付出代价,渔夫为了救我,失去了双眼。我便央求那渔夫教我咒术,你或许不知,我族自遭受驱逐后,年轻一辈人便不被允许修习咒术,那些懂咒术的长者皆不再使用此术,以免惹来杀身灭族之祸。渔夫被我烦得无可奈何,终是教了我。”
昙净的泪水默然滑落,月光下熠熠发亮。萧云芪心头一沉,一时呆呆看着她。
“林哥哥和紫灵成亲了,在我被钉在峡谷的时候。”她凄然一笑,“我再回到‘隐仙村’时,却是个无心可伤的怪胎。嘿嘿,心被秃鹫吃了。”
她的手轻轻放在心口,重重一按,眼神漠然望向萧云芪,似在告诉他,里头空了,甚么都没了。
萧云芪忽伸手在她头上抚摸,叹了口气,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姿态看她。她仰起头,让他的手触碰她的脸。月华下,她的下巴高高扬起,露出白瓷美玉般的颈项。萧云芪忽收回手,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我用巫仙咒术诅咒林哥哥和紫灵,一个白日成石像,一个晚上成花草,让他们永远不得相见。”她将双足浸入海中,踢着水,沉声一笑,“我做到了。”
萧云芪道:“你受了什么反噬?”
“施咒之后,我的身体一片片碎裂,满身流淌着脓血,如此痛不欲生了七日七夜。”她道,“我的父母不明就里,为了救我,只好向族长求助。族长一眼看穿我是受施咒后的反噬,他将我囚禁在暗室,询问因由,我自是不肯透露一字。三日后,林哥哥和紫灵双双应咒,族长方知,此祸是我一手铸成。他们原以为我活不了,不想我的无伤之体却让我意外活下来。族长为替林哥哥泄愤,对我施以各种刑罚,我受了整整一年的皮肉之苦。岂料肉身的痛,根本无法摧毁我。他们最后决定,将我驱逐出‘隐仙村’。”
“紫灵从族长那儿偷偷研习了巫仙咒术,对我施了恶咒。”她又道,“她诅咒我永世难嫁。为此她付出的代价是一张绝世容颜瞬间变得丑陋……那天我们在林家祠堂看见的戴面纱的女子,便是她了。”
萧云芪抿唇看她,叹了口气:“如今你拉个凡人成亲,却是想逆天而为?”
“慕容炎原本应了要娶我,我好不高兴,可惜后来他娶了倾国公主。”她垂头踢海水,纤足于月光下如瓷如玉,“你和我都拜堂喝了合卺酒了,可是按照你们的规矩,最多只能算私定终身,更可悲的是,你居然连我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总以为能逆天,可最后都好不失望呢。不过,我会继续尝试,仙和魔都不行,或许凡人可以呢?你说是也不是?”
萧云芪缓缓道:“你与所有人成亲,都只想逆天解咒?”
“可不是么。”她将双足从海水中收回,起身伸了个懒腰,东方已见发白,“你想找到解咒之法救人,我也想自救。”
萧云芪面色一沉,不再说话,目光移向远处。时近破晓,晨风清冷,他的衣摆垂在船舷外,与海水相连。
昙净忽欺身而上,紧挨着他坐下,小船摇了一摇,她顺势将头倚靠在他的肩上。
“萧尊者,我是个坏人么?”她似笑非笑看着他。
他并未推开她,只将脸撇向一边,也不答话。
她闭上眼睛,抱紧了他的手臂。
“我虽无心,却最恨负心之人,因而才将巫仙咒术誊写,交给了木槿。”她道。
萧云芪沉声道:“你可知让这禁术重现六界,会给你的族人带来灭顶之灾?”
她一愣,眼睛瞬间张开,不知他所指何意。
他却再不言语,只合目默然而坐。
她最看不得他这样道貌岸然的清高样子,故意凑近,在他耳边呼吸吐纳,双手甚不规矩,缠上他的颈脖。海浪打来,船身一摇,她又趁势贴上他的胸膛。
“你病了。”他淡淡道,双眼却不睁开。
她笑道:“什么病?”
“无心之症。”他道。
“哦,”她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可有治?”
“可以一试。”他握住她不规矩的手,将其拉开。手一挥,幻出“七层药塔”,从那塔内取出一莹紫小瓶。
昙净轻嗅瓶口,但觉一股梅香扑鼻,奇道:“这什么药?”
“且叫它‘初心丸’,是由梅蕊、冰魄、雪心调制而成,你每日服食一丸,若有不适,及时告诉我。”他道。
“及时告诉你?那我得一直跟着你咯。”她挑眉笑道。
“从今日起,你是萧某的病人。”他淡淡道,“无心之症,我治愈过不少,你这例虽稀奇了些,想也不难医治。”
“唉。”她低下头,忽地长吁短叹。
萧云芪道:“六界寻我医治者,不可计数,今日你有幸得我亲顾,何故叹息?”
昙净道:“若是生病了就可留在你身边,我早该咒残自己。”
萧云芪沉吟半晌,瞥了一眼药瓶:“服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