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暖天人追夫记》玉青

14、第十四章 酆都城

　　“鬼域酆都，幽冥地府。鬼门九十六扇，扇扇通死，唯一生门。”
　　——《六界闻录》

　　冥界位于磅山之下的万丈地底，世称：幽冥地府。地府拥有九十六扇大门，名为“阴阳门”，唯有一扇是生门。若不能寻得此门，则生者无法入冥界，而死者亦难出府还阳。最气人的是，这九十六扇门无时无刻不在变幻。

　　六界之中，其余五界皆是求生，唯有冥界是求死。冥界主宰自是不屑与其余五界为伍，千方百计阻止外人来犯，方设置九十六扇阴阳门，以扰视听。

　　昙净从未来过冥界，如今一见，只觉周遭幽暗可怖，满眼绿火摇曳，遍地阴风呜咽，极目处寸草不生。经此一对照，她益发艳羡人界之繁华。

　　二人此刻站在冥府入口，俗称“鬼门关”。巨大入口像是一个圆形凹地，九十六扇阴阳门则分布在凹地周围。每一扇门皆高三丈三，门上图腾皆青面獠牙，似森森吐着阴气。

　　“你怕？”萧云芪挑眉道。

　　昙净撇嘴道：“开玩笑，老子会怕？”

　　萧云芪叹了口气，扯开她紧紧缠握在他衣袖的手。

　　“子时，九十六扇鬼门都将打开，需在一刻钟内寻出生门。”他道。

　　“可有寻门妙计？”她问道。

　　他叹道：“你跟着莫非青究竟学了些甚么？魂魄离窍不懂，奇门遁甲也不通，坐骑也没一只……你逃的不只是早课罢？”

　　她“哼”了一声，不去接话。

　　他又道：“十二方位皆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等八扇门，总共九十六扇。今夜子时，煞位正北，破位西北、正西，吉位东南、正南。是以往东南、正南寻生，生门即在这十六扇门之内。”

　　“我试东南的八扇，你试正南的？”她提议道。

　　“可以。”他颔首。

　　“哎，你不是医仙么，怎懂得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好奇道。

　　他道：“这些皆是普通修行者必备伎俩。”顿了顿，又道：“算了，你且跟在我身后，我以十六道真气同时探向十六扇门，门内有红光显现的，便是生门。”

　　“你本元气大伤，怎的又耗损真气？”她道。

　　他叹道：“那么你来？”

　　“尊者，请。”她立即识相的垂手退在一边。

　　二人静候至子时，忽听轰隆作响，有如闷雷滚顶。又听一声凄厉鬼叫：“子时已到，鬼门大开，生死殊途，莫挂莫牵。”昙净吓得捂住双耳，但见九十六扇门吱嘎吱嘎缓缓开启，一股腐朽气息铺面而来。说时迟那时快，萧云芪双手抬起，于额前变换结印，忽以排山倒海之势推出十六道真气，真气如蛟龙飞窜，直皆探入东南、正南方的十六扇门。

　　昙净被这炫酷场面震撼得目瞪口呆，看到东南方第四扇门有红光泄出，忙以手指道：“生门在此！”

　　萧云芪遂拉了她的手，双双朝那扇门疾飞而去，但觉嗖嗖阴风割面，五脏六腑似要被风刮得飞出体外。她忍不住尖叫起来，绵长的尖叫以及萧云芪几不可闻的叹息，被冥府使者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一夜，鬼门关巡逻的冥使们议论纷纷，何以萧尊者此次入冥府要这般大费周章？平时他进出冥界不都是吹响玉笛，等着冥使来接引么？

　　“以他的修为，寻个生门，哪里需要以真气试探，随便使个‘解甲术’可不就推算出生门何在了？”一冥使道。

　　“他好像牵着个女人进去了。”又一冥使道。

　　众冥使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忽然大喊：“妈呀，有生人混进冥界啦！”

　　话说萧云芪和昙净入了“阴阳门”，方算正式抵达冥界。但见此处怪石嶙峋，黑水环绕，遍地皆是不知名的植物。与其他各界花红草绿不同，冥界的植物只有黑灰白三色，黑者为叶，灰者为树，白者为花。道路阡陌皆由白骨堆砌而成，弯弯绕绕通往“酆都城”。

　　昙净只觉四下越来越冷，走到“酆都城”城门下，已是冷得双唇发颤。她正想问萧云芪冷不冷，回头一看，身旁哪还有萧云芪的影子？她忙四下寻觅，除了死寂的原野，便再无他物。
　　是时，她忽见周围影影绰绰，且伴随阵阵鬼哭狼嚎。她大喝道：“谁敢放肆？”是鬼吧，是吧，是吧……她吓得双腿发软，扶着城墙方勉强站稳。

　　牛头马面蛇身龙尾的冥使们渐次现身，面目狰狞，凶神毕露。

　　“不不不，不要吃我！”她坐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一只毛茸茸的利爪朝她肩膀抓来，她大叫着躲开，却又被另一只铁爪禁锢了身体。回头一看，却是流着脓血的断头恶鬼朝她张牙舞爪。她吓得几欲昏厥，捂着双眼不敢再看。饶是不看，耳畔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时而如婴儿夜啼，时而如老妪抽泣，睁眼一看，小命差点吓死——一名长发鬼立在她面前，以手拨发，勾唇冷笑。

　　她正要拔腿逃走，忽觉唇际一片潮湿，仿佛饿死鬼的口水流到了她口中。她恶心反胃得要炸裂，拼命摇头挣脱，却又觉腰间被铁拷桎梏，怎的也挣不开丝毫。舌尖似乎也被鬼用针扎了，麻麻痒痒，难受极了。忽地，舌头被拔舌鬼狠狠咬断，一股浓郁甜腥涌上嘴间。

　　她猛然睁眼，只觉天昏地暗，浑身脱力，直接晕了过去。待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萧云芪怀中。

　　她转了转眼珠，正要发话，却听萧云芪淡淡道：“你中了冥王的幻术，不过我已助你破解。”

　　她推开他，起身骂道：“冥王怎的如此不要脸？我们前脚才到，他就施加幻术？你可也中了？”

　　萧云芪叹了口气：“应该也中了。”

　　“嗯？你也中了，怎的能帮我解？”她疑惑道。

　　他道：“快些进‘酆都城’罢，迟了却再难救你师父。”

　　二人入得“酆都城”，城中景象于城外大相径庭。城中与人界无二，街道通达，房屋成群，行人如织，商贩如云。

　　“这茫茫鬼海，哪里寻我师父的魂魄去？”昙净叹道。

　　萧云芪并不着急，带着她穿过三条大街、两条小巷，踏上一座桥，上刻“奈何桥”。昙净道：“原来这就是‘奈何桥’。”她一脚踏上去，先觉绵软，后觉坚硬，如置云里雾里，茫然不知所以。萧云芪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她方渐次清明。又见桥下黑水湍急，水域宽广，一望无际。这便是“三途河”了。

　　桥上辟出一座凉亭，亭中独坐一老妪，即是孟婆。她正给过往鬼魂发放孟婆汤，相传饮下此汤，便会忘却前尘。

　　萧云芪二人才至凉亭，那孟婆便笑道：“萧尊者好雅兴。”

　　“说笑了。”他淡淡道。

　　“呵呵，尊者忘了，‘酆都城’是没有秘密的。”孟婆诡秘一笑，又冲排队等候的鬼魂喊道，“下一个。”眼睛又在昙净身上停了良久，直把昙净看得浑身发毛。

　　昙净也曾听说，“酆都城”是没有秘密的，无论何时何地何人做了何事，整个“酆都城”都会知晓。在这里，任何人都透明如纸，所行所想皆被他人所知。

　　二人登岸后，步入曼殊沙华花海，又行了几里，方到了“死生殿”前。殿外把守拦下他二人，问清来意。

　　萧云芪道：“相烦转告浮生君，萧云芪前来拜会。”

　　趁着把守入内通传，昙净打量起这“死生殿”来。但见殿宇肃穆恢宏，黑漆大门上悬挂一副白纸书就的对联：生生死死如幻去，死死生生似梦来。横批：死生同归。

　　昙净托腮寻思，也不知这对联说的甚么，回头时却见萧云芪在看她。她翻了个白眼：“不要觊觎我的美色。”

　　萧云芪叹了口气：“你可知这‘死生殿’是做甚么的？”

　　昙净只知晓，鬼魂过了“奈何桥”，都将聚集于“死生殿”接受审判，而后再发往“冥王殿”宣判归宿。

　　“‘死生殿’上走一遭，是生是死做定论。你师父的魂魄若是被冥使勾来了，定要经过浮生君审问，以你师父的修为，浮生君也不敢轻率判了。”他道。

　　她闻言大喜，心想，说不准马上能带着师父遗失的魂魄返还人界了。

　　这时，殿内有使者来请他二人进去。

　　二人才入殿，便见那浮生君端坐高堂，正审判一列鬼魂。

　　“熊尔生，人界浔州安镇人士，官至知府……”白衣文官手持卷宗念道，“阳寿四十有六。”

　　浮生君打了个呵欠道：“死。”

　　“大人何以判我英年寿终，方才那老头已过古稀，你却判他还阳？”熊尔生不服，大声争辩道。

　　“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汝只四十六岁阳寿，”浮生君道，“你当真不明白为何？想你为官五年，收刮民脂，巧取豪夺，无恶不作！本有七十阳寿，却因坏事做绝，横遭减寿，这又怪得他人？”说着不耐烦的挥手，让人拖下去。

　　“不服，我不服！”那熊尔生唤道，“冤枉啊，我爱民如子，两袖清风，怎可白白遭你诬陷？”

　　浮生君厉声道：“牙尖嘴利的恶鬼！我倒让你死个明白！来，将那‘返真镜’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