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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幽情冷 ...


  •   令姬微笑,又捋长髯,只是这次下手很轻。“阁下可曾做过得罪那人的事?可曾说过得罪那人的话?”

      鲁国公脸一红,支吾道:“前几日从今上手中抢了一女,还令其兄长为我平镇家室……”

      令姬又捋一下,摇头道:“还有呢?”

      鲁国公更加不好意思了:“前几月今上要税,青兖二州正在镇压叛乱,税收都用作军饷了,故而没交……”

      “还有呢?”

      “今上登极大典,三诏我入京,我在追缴乞活流寇,没有觐见……”

      “还有呢?”

      “……还有?那是出征晋国时,我大破建康,先一步直入晋宫宫门……”

      “还有。”

      “……再之前行军围猎,我射中一只梅花鹿,回头见到今上也箭在弦上……”

      令姬冷笑一声,摊手道:“阁下知道为何那人要杀你了?”

      鲁国公面无血色,微微颤抖,管事忙不迭将茶递上,他饮了一口勉强镇定下来。沉默半晌,他突然仰天大笑三声,随即低声道:“我知道了。望先生搭救。”

      令姬故意恍若未闻地饮茶。

      管事见状将一箱金子推过来,笑道:“这是一点小意思,若主公无事,定当重酬。”

      令姬给深鹤使个眼色,后者立刻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她点头,又笑了:“那不知阁下破解血光之灾,是要后患无穷还是一劳永逸?”

      鲁国公面色一凛,若有所悟:“两者有何区别?”

      “后患无穷者,老夫祭天驱逐凶煞四星出阁下主宫,阁下只需捉拿刑部特使,关在幽暗囚室中,一月后放他。此子与阁下五行相克,不可在乌云盖顶时围绕阁下身边。一劳永逸者,阁下杀特使,自立为王。老夫自当竭力扭转星象,汇聚王朝气运。但这酬谢,可就不是钱财了……”令姬手指节在桌上叩了两下。

      要做新朝第二人?原来这是此人的目的?鲁国公终于对这大胃口的老半仙深信不疑,他总也不能连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可见话不假。

      良久鲁国公道:“明日我再来答复先生。”

      第二日正午鲁国公府邸车驾停在客栈外,将他们二人请进府。不出所料,鲁国公选择第一种办法,宁肯损失一万四千卫士捉来百鬼,也绝不肯直接射杀楚帝特使。

      但这对于楚帝来说并无不同。

      令姬装神弄鬼折腾了一个月,释放百鬼前夜陈雪衣在饭中动了手脚。清晨鲁国公派人将他送出兖州城,一路尾随的深鹤与陈雪衣早已在回京前路中等着他。

      百鬼见这二人,立刻运气,然内力行到一半陡然崩溃。他无力倒地,眼前只见那张雪白的面容在对他微笑,手中弯刀也被人提起来,随后双眼骤然爆裂,剧痛而死。

      事毕陈雪衣将弯刀放回百鬼手中,转身对深鹤笑道:“总算日后下地狱好见师父与师弟。罪证都已准备妥当,是否可以递呈今上了呢?”

      深鹤盯着百鬼黑血横流的双目,讶然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他点头道:“是。恭喜陈公公即将平步青云。”

      “不敢。”陈雪衣别过深鹤,单独一人纵马奔向驿站。

      楚帝在京中接到陈雪衣的密报,当看到百鬼遭鲁国公抓来祭天后,登时双眼发红,一把撕碎密报砸在地上。

      那是……那是江夏王——他的胞弟的儿子。

      “这等逆臣,留着何用。”楚帝走出大殿。

      ……

      接到京都口谕后,陈雪衣便将临走时楚帝赐下的黄绸展开,上面空无一字,唯有下端盖着御玺印章。他一笑,提笔将鲁国公罪状写上,最后道:着令会稽王暨北伐大将军萧素率军镇压逆臣,削爵赐车裂。

      新年伊始,萧素大胜,班师回朝途经兖州,时值晌午,本不欲停留,谁料前方有车驾挡住去路。

      深鹤与陈雪衣纵马向前几步,下马拱手见过萧素。

      他脸色冷了冷,直觉不好。但公主在前,他亦不能强过,遂下马令安营扎寨,将令姬请进大帐,深鹤与陈雪衣二人候在帐外。

      “公主病重,不应该在会稽?”萧素走至卧榻,伸手解下盔甲披风。

      令姬见他这样,也不生气,微笑道:“你消息倒灵。我今日拦你,可是奉了你陛下的圣旨。”

      “什么圣旨?”萧素背对她暗自凝视自己胸口的箭伤,果然一经抖动便裂开了,胸前衣袍完全染红。他揭开药瓶给自己上药,随口一问,并不专注。

      她从衣袖中取出圣旨,道:“鲁国公欺上瞒下,意图谋逆,更杀刑部特使百鬼祭天为自身加引龙气,其罪在不赦。今上特命你率军镇压鲁国公及其一干党羽,赐其车裂——驸马,领旨吧。”

      萧素手中瓷瓶猛然碎裂,药粉如雪纷纷洒落。他回头冷冷地盯着她手中那卷黄绸,迟迟不动。

      令姬一笑,不由上前走了几步,将黄绸递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敞开的胸襟上,讶然道:“原来驸马受伤了,合该好好养着才对。不如驸马将兵符给我,我替驸马镇压……叛、臣。”

      “不劳公主费心!”萧素取过黄绸展开看了半晌,终于压抑着怒气问,“鲁国公正直忠勇,怎可能做出这等荒谬之事?”

      令姬笑着摊手,无可奈何道:“我又怎么知道呢?不如你去问兖州城的百姓,他们可是个个都见到鲁国公派出大军捉了百鬼,又请江湖术士作法一月呢。”

      “即便这是真的,但圣旨又怎会是公主来传?”

      “驸马。这圣旨谁传很要紧么?”令姬意味深长地道,“只要事是他做的,圣旨是真的,不就够了?”

      他杀气轰然爆发,伸手一把掐在令姬的脖颈上,狠狠用力收紧,咬牙道:“司马令姬,你太恶毒,竟还是要害死他——”

      令姬婉转一笑,轻声回答:“那你为他报仇呀。”

      “你以为我下不了手?”萧素再次用力,手背青筋暴起,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但她只无声道:“你舍不得。”

      那滚烫的死命掐着她颈项的手掌突兀一颤,力道不自觉松了许多,萧素的双眼已经血红。

      令姬笑盈盈的眸光中带着嘲讽和不屑。她启唇一字一句吐出来:“萧素,你完了。”

      他完了。萧素凝视她了然的神色,只觉这句话乍响在他耳边,他脑海,他所有能触及的地方,令他避无可避,只有直面这一个压在心底极其阴暗的秘密。她已知道了。

      但她只会更疯狂,更歇斯底里地利用他这点微小的奢望。

      他攥紧了黄绸,转身扯下腰间的兵符裹在一起一把扔给她,闭眼倒在卧榻上。

      令姬精准地接住兵符与圣旨,冷冷一笑,毫不犹豫掀帘而出。

      集结的卫士虽不明所以,但眼见圣旨与兵符并非伪造,俱神色肃穆跟随令姬车驾之后。及至鲁国公府门外,北伐大军将整座官邸团团围住。令姬四人携五十名卫士刚刚进门,闻声赶来的兖州城驻军也聚集在鲁国公府门外。两军对峙。

      正剑拔弩张之际,令姬手持圣旨踏出门来,陈雪衣站在她左侧,无衣与深鹤押着鲁国公左右手臂跟在身后。

      兖州城驻兵将军见状惊喝道:“大胆!你是何人,快放开大人!”

      令姬微笑着将手中兵符亮一亮,独身走下台阶,北伐大军立即让出一条路。她行至驻兵将军身前,道:“我是长安公主,特前来传旨,鲁国公杀刑部特使意图谋逆,今上已削去他一切官职爵位,即刻赐死。尔等兖州驻军不得轻举妄动,静待新任都督到任。”

      她将圣旨塞在驻军将军手中,不管他是否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只面无表情挥袖道:“走吧,去刑场。”

      陈雪衣几人走下来,经过兖州驻军时众卫士一拥而上围住他们与鲁国公。驻军将军看完圣旨,微微有些发抖,他回头望着令姬:“公主,这是否……”

      令姬注视被包围的深鹤几人,点一点头,不动声色将兵符取出来高举道:“北伐卫士听令,若有阻拦我执行圣旨,相助逆臣者,就地处死。”

      兖州驻军一片哗然,面面相觑后皆望向驻军将军。后者环视一周刀戟相向的北伐大军,咬牙跪倒在鲁国公脚下,痛哭道:“大人,臣对不住了!”

      鲁国公欣慰地对他笑,只是不发一言。他实在已无话可说,无言对君王,无言对臣属,无言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天地昭昭,忠心至此仍落得如此下场。他行走在去往刑场的街道上,拥挤的人群退在两边观望,嘈杂的议论声传进耳中。他依稀听到“恶人自有恶报啊!活该”“老天有眼,让他叛国去攻打晋国大周”“现世报,因果轮回”,他闻言心底颤抖,只是释然一笑。

      临刑前他面朝长安而跪,遥望那座看不见的繁华如烟的城池,脑中又回想起昔年与楚王桓余征战沙场,二人并肩杀敌,背靠背拼死一战,终于力挽狂澜,拿下晋国都城建康前最后一座防御之城。

      彼时烽烟滚滚,他们躺在死人堆里相视而笑。

      “扑哧。”刽子手手起刀落,鲁国公血溅七尺,头颅咕噜咕噜滚了很远。

      令姬一眨不眨看着那具缓缓倒下的无头尸体,眼中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这个人是摧毁他们晋国的凶器,是残杀建康无数百姓的桓楚将领。她似乎还能听见晋宫人在他染血的兵戈下绝望痛苦地哀嚎,以及倒下时凄厉的诅咒。

      远处酒楼之上,萧素闭上眼,心想再问她一次,再问她最后一次。

      然而令姬根本不给他见面的机会,监斩鲁国公后便立刻与深鹤纵马绝尘而去。兵符是由陈雪衣交还,且他二人还要与萧素一道回京。

      萧素整军,出发前纵马至车帘前,问陈雪衣:“她去哪儿?”

      “奴婢不知。”陈雪衣与无衣端坐在车驾中,闻言笑答。

      萧素想了一想,皱眉道:“是东陲郡?”

      “呵呵。”陈雪衣一笑,未置可否。

      “陈公公此次卧薪尝胆,居功至伟,今上必定青睐有加。”

      陈雪衣道:“大人过奖,奴婢不过奉旨办事,但求能为朝廷社稷效犬马之劳足已。”

      “鲁国公亦是为朝廷社稷立下汗马功劳者,公公可别步了他的后尘。”

      “岂敢。奴婢卑贱不全之躯,不会妄生不轨意图。”

      萧素冷笑一声,策马转身道:“是否有不轨意图,公公说了怕未必算。”

      北伐大军与陈雪衣兄妹进京那日,鹅毛大雪。陈雪衣原本预想会有孩童拍掌欢呼瑞雪兆丰年,并绕街奔跑打雪仗,于是他挑帘去看,却只看见空荡荡的雪白长安,以及一动不动蜷缩在墙角的少年。

      哦,对,他忘记这已不是后周的长安了。

      整齐的铁蹄踏过长街。

      楚帝龙颜大悦,一番赏赐不在话下,适逢老丞相告老还乡,百官举荐如流,他当即擢升会稽王萧素为当朝丞相。陈雪衣升为中常侍,因其职责为掌管文书与传达诏令,常侍楚帝左右,故而权力极大,一时有称副相。陈无衣顺任天乐署宫令一职。

      萧素翌日上奏称皇后与储君俱为一国之重,不可久悬。公子桓初德才兼备,仁善宽厚,应迎回立为太子。崔贵嫔出身高门世族,且为楚王妃,更是公子初之母,皇后之位当之无愧。楚帝准奏迎回公子初立为太子,却拒绝册立皇后。

      然而公子初回京时却同时带回一名女子,执意册封其为太子妃。崔贵嫔查出这位苦姑娘不过是京都水窑巷一名制瓷女子,怫然不悦,非但清河崔氏一脉诸多大臣反对,楚帝亦冷然驳斥。

      就在公子初早朝时,从来不争不求的苦姑娘跪在崔贵嫔宫门外。夜雪未扫,她跪在雪地里,一身湛蓝的长衣,姿容如空谷幽兰。

      崔贵嫔冷笑,恍若未闻,她绝不能容忍太子妃是这样毫无根基而遭人诟病的。

      直跪到午时许,地上积雪被她的体温融化了,她也身体一歪,倒在地上。宫女匆匆回禀,崔贵嫔才踱步出宫门,居高临下俯视纤弱的她。正要命人将其拖出宫去,得到消息的公子初大步行来,袖袍一震便将阻拦的太监拂开,弯腰一把横抱起苦姑娘,沉默着转身离开。

      “初儿,你站住!”崔贵嫔冷声呵斥,但公子初并未停留。

      崔贵嫔怔然良久,抬头仰视浩大的苍穹,喃喃念道:“一个二个,都好似为这感情着了魔一样,但最后,它究竟不曾给我带来任何好处。任何的……”

      不久司文堂收到远在东陲的令姬传信,原来她要渡海去寻找晋帝踪迹,但东陲郡公在此无疑是个障碍。她与深鹤已潜入东陲郡公官邸多日,将其大致习性记录在案,眼下要一名擅易容者取而代之,望司文堂能尽快挑选出合适人选。

      好巧不巧,上次司文堂夜议时那名与令姬斗嘴的年轻人,正是个中高手,当即扮作百姓疾奔东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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