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姬》覆酒

19、老半仙

　　兖州城地靠黄海与东海，此处物产丰饶，虽经战争践踏，仍有繁华盛景。

　　鲁国公官邸门外十分冷清，皆因主人不在府中。再者公府门外驻守十二名卫士，不得闲杂人等靠近，百姓都纷纷避开走。偏偏今日不知撞了什么邪，一名神神叨叨的老半仙携一名清秀童子直奔府门。卫士竖眉推开他们，呵斥道：“放肆！哪儿来的老骗子，走开！”

　　老者一整衣冠，见府内有一管事模样中年人出来，遂怒道：“说老夫是骗子？好笑！原是见贵府乌云盖顶，七杀贪狼廉贞破军四大凶煞星象齐聚贵府主宫，不日定有血光之灾。老夫本想救你家主人一命，但眼下看来还是不要多事好。哼！小鹤走。”

　　“信口雌黄！也不看看鲁国公府是何地方，我家主公位高权重，已从京都回来，即将抵达兖州。你倒说说能有什么血光之灾？”那管事前走几步，口中反驳，心底却隐隐担忧。

　　老者仰头眯眼捋着花白的长髯，捋了几下猛地一顿，神情有些僵硬。但见管事立于石阶上注视，他只得摊开手，只见一撮胡子整齐地并在一起。

　　管事奇怪道：“这……”

　　“看见了么！”老者一指白髯，面色大变道，“老夫方才正是观天象推算贵府主人之难，不料长髯齐断，可见此难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接二连三不死不休啊！”

　　“胡言乱语！把他们撵走。”管事怒从心起，只可笑自己怎么糊涂到信这等疯话，当即命卫士驱逐他们二人。

　　老者见他不信，狠狠拂了拂袖子，欲待走，又好似不忍心，从怀中摸出一张乱七八糟的符拍在上前的卫士手中，头也不回道：“哼，不信便罢。若你家主人遇险，立即当面焚烧此符，则有贵人搭救。”

　　语毕人已走进巷子不见了。管事接过符纸，犹豫半晌还是揣进怀里。

　　方一拐进巷子那二人便停下，老者捋着长髯道：“你看我有破绽么？”

　　童子忍笑道：“嗯，没有。从不知公主如此博学，还懂得紫微斗数。”

　　“我胡说的。”令姬拽下假胡子塞进深鹤提着的木箱里，皱眉道，“这长髯未免太粗劣，我方才轻轻一捋，竟揪下那么多根，险些要穿帮了。”

　　“好在公主机智。”深鹤收拾着行李夸赞。

　　二人回到客栈，闭紧房门，商定计划。深鹤想一想，道：“眼下只待百鬼追来了。”

　　百鬼在诸王离京后才算痊愈，听闻性情更加阴毒，重回特使职务第一日便将刑部典狱多数虐杀。当晚楚帝派他立刻前往会稽郡监视长安公主举动，等他一路风火赶到会稽郡，才发现人并未来此地。不由返回官道细查，竟真被他发现线索，一路追来了兖州城。

　　令姬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闻言微笑道：“可怜我一片苦心，还要沿路给百鬼留下指引。被监视的做到我这份儿上，也是很厚道了啊。”

　　“公主在给谁写信？”

　　“给陈雪衣。”她搁笔看了一遍，递给深鹤道，“待鲁国公回城，你趁乱找个机会交到他们手上。”

　　次日晌午鲁国公回府，还带回两名宫里人。鲁国夫人一听其中有名女子是鲁国公从今上手底下抢回来的人，立即怒火中烧，抓起菜刀带着乌泱乌泱一群下人冲到陈无衣院落，直言要给她个下马威。

　　却不料院中又走出一人，乃是钦差宦官，手持圣谕，胆敢冒犯者罪同大不敬。鲁国夫人一气之下，只好去找鲁国公算账，管事夹在中间忙得不可开交，早将神神叨叨的老半仙忘在脑后。

　　是夜，月朦胧，乌云密布，风高怒号。

　　一道雪白单薄人影飘过城墙，衣上缭乱的虚影与雪亮的弯刀看来万分诡异。恭候多时的深鹤唰一声从黑暗中射向前方，百鬼见了挑眉邪笑，握紧弯刀追上去。

　　鲁国公摆平了夫人，嘿嘿地笑着往陈雪衣房中去。突然一道黑影从背后蹿下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大人，后面有人要杀你！千万小心。”

　　“啊？”鲁国公下意识回身，果见一妖异男子持刀刺来。他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放肆！来人，有刺客！”

　　百鬼微微变色，不想鲁国公这蠢货竟与长安公主沆瀣一气，还敢阻拦自己捉拿深鹤。“这可是你自找的。”他笑一声，尖尖的透着阴毒。

　　鲁国公闻言更加愤怒，百鬼却一刀横来，无所顾忌。深鹤立在鲁国公身后，也不知这一刀是要刺深鹤呢还是故意不避开鲁国公。

　　“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露出真容行刺朝廷王公，你究竟是哪里来的乱臣贼子？”鲁国公躲开那一刀上前与百鬼缠斗，不过片刻管事便领着大批卫士赶到，将院落团团围住。

　　百鬼一脚踢中鲁国公胸口，见没了深鹤踪影，陡然怒不可抑骂道：“蠢材，睁大眼好好看看，我是谁？”

　　鲁国公十年难得进宫几回，恰逢此次回京百鬼又在养伤，怎可能认出身份来，索性冷笑一声，打算拿下再说。他一挥袖，一队□□手从四周房顶出现，个个手持□□，只待稍有异动便要格杀勿论。

　　“鲁国公，你竟连我也不认得？我乃刑部特使，今上座下第一心腹属臣，你若伤我分毫，今上雷霆震怒，就是你的死期。”百鬼落地，拖着弯刀阴森森地逼上前来，咬牙切齿道，“现下首要任务应当是你派人全城搜捕方才我所追踪之人。”

　　鲁国公将信将疑，他脑子不能反应为何刑部特使会千里迢迢来到他的兖州城。他这回京述职才刚返乡，晌午抵达，夜里刑部特使就持刀堂而皇之地追进官邸。方才那一招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他若真是百鬼，那么目标也当是自己，而不是奇怪的黑衣人。

　　鲁国公思及此处，不禁要老泪纵横，难道他不知不觉又有何处得罪了今上，故而派出百鬼来暗杀他么？想自己恪尽职守，忠心耿耿，今上竟然这点信任都没有……

　　正在思忖中，陈雪衣的房门噶吱一声打开。此时陈无衣也在一起，二人出来，行至鲁国公身边。他看了看陈雪衣，突然惊喜地笑道：“陈公公，你是宫里人，你来看看认不认识此人？他自称是刑部特使百鬼，可惜我回京未曾得见，一时也分不出真假。”

　　百鬼见到陈雪衣二人，顿时怒从心起，恨意丛生。当初若不是为杀他师徒三人，后面怎会牵扯出进刑部大牢一事。眼下见那小太监笑得不怀好意，想必这等借刀杀人的机会他不会放过，哪还肯替自己做人证。百鬼阴笑一声，提刀便直刺陈雪衣，口中道：“哼，当初还能仗着皇后和高化，眼下可再无人能救你的命了！受死！”

　　陈雪衣躲在鲁国公身后，而前面更有大批卫士保护，自然丝毫不惧，神情自若地冷笑道：“贼人，你不必装与我有什么仇隙的模样，我压根不认得你，即便你说破天，我也不会糊涂的。还敢冒充朝廷命官——”

　　鲁国公一听陈雪衣这样说，他彻底放心，护着陈雪衣二人往后退，同时挥袖命□□手放箭，卫士牢牢将逃路堵死。

　　百鬼未将这些卫士放在眼里，只是漫天的箭矢给他造成极大影响。他回身冲上房顶将一队□□手全部毙命扔下来堆在庭中，而后单足立在尸首上，抱臂冷笑。陈雪衣，眼下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管事躲在卫士保护下连连后退，不禁问鲁国公：“主公，眼下该怎么办？”

　　“我上前与之敌对拖延时间，你立刻放信号，令兖州城外驻扎的军队前来围剿！”鲁国公一把夺过卫士的刀，冲上前与百鬼再次缠在一起，但胸口中了一脚，心脉浮动，实在不是对手。

　　管事连忙放出军用信号弹，急得抓耳挠腮，眼见鲁国公吃了个大亏一口鲜血喷出，倒令他突然想起白日那位老半仙说过这场“血光之灾”。他立即从怀中摸出符纸，取来陈雪衣房中的烛火，当庭烧毁。

　　陈雪衣二人本一直注意管事的动作，见他掏出的那张符纸上乱画一气，不由笑意难忍。

　　恰巧符纸烧完，鲁国公又遭重创，一跤跌落在地。百鬼轻飘飘落下来，眼中眸光变幻莫测，正要开口放过，陈无衣却在此时截断他的话，一双皓腕如霜如电，乍现在他眼前，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袭向面门，义正言辞道：“大胆狗贼，竟敢刺杀鲁国公！”

　　百鬼侧身一躲，连连后退十步，咬牙与之过了数十招，估算出陈无衣的武功同自己大约不分伯仲，拖得越久越麻烦，只得狠狠一击，向夜空中倒射而去，半晌回荡一句话：“好好好，鲁国公，你等着。”

　　鲁国公更加愤怒，等姗姗来迟的军队将领冲进来，他不由拂袖斥道：“来给我收尸的吧？要我果真陷入险境，凭你此番速度我还有救？”

　　将领见他身受重伤，一地尸体，不由冷汗直流，当下只敢摇头，不敢出声。

　　“行了，那贼人中了一箭，应当走不远，立刻封锁城门，全城搜捕！”鲁国公将一切事务交给管事，转身与陈雪衣二人步入房中。他对陈无衣的武功之高十分惊讶，开口便问：“无衣姑娘在宫中，是怎么练到如此地步？可真让我开了眼界。”

　　“大人说笑了，奴婢本不是自幼进宫的。家师乃山中高人，传奴婢一身武艺，后因思念兄长，不忍与之分离，遂入宫为婢。”陈无衣微笑着，同时偏头与陈雪衣对视。后者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以示亲昵。

　　鲁国公总觉有何处不对，但一时说不上来，也就抛在脑后。

　　翌日清晨，鲁国公听说昨夜贼人未被发现，不由心底烦躁，恐那人再来刺杀。管事趁机禀报符纸一事，他当即决定与管事前去拜访那老人。

　　客栈掌柜与小二们见鲁国公驾临，又惊又怕，但又见他们直上二楼，便知与自己无干，遂不再作声。

　　“老先生可在？”

　　门外响起敲门声，令姬听出是鲁国公，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二人好整以暇看着推门而入的鲁国公与有过一面之缘的管事。

　　“先生真是神人！”管事笑着夸赞，将昨夜之事一一据实相告。令姬沉吟不语，鲁国公坐下追问：“先生能否算出那刺客身份几何？”

　　深鹤奉了茶，她抿一口，道：“何须推算，那刺客当然是京城来的刑部特使，否则谁敢这样嚣张。”

　　鲁国公点头，又皱眉问：“那陈公公兄妹为何欺骗我呢？”

　　“这更简单，任谁也看出这位特使正为杀阁下而来，那莫名其妙的黑衣人不过是个幌子。阁下口中的陈公公兄妹若承认他的身份，阁下定然束手束脚，不敢伤他，这岂不给予他可趁之机。阁下一死，他二人性命也难保。”令姬意味深长地看向鲁国公，沉声道，“毕竟亲眼见到特使杀阁下。而特使背后……”

　　鲁国公长长一叹，面色悲凉：“今上为何杀我？我一片赤胆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