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葬楚腰 ...


  •   东陲郡公悄无声息换了替身,并未引起他人注意,以至于他们三人敢正大光明坐在郡公府邸大厅里谈事。

      东陲郡公笑道:“刚接到消息,原来太子桓初带回宫的女子跟公主有点关系。”

      “哦?你连这也知道?”令姬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很古怪。

      “公主也知道了?那女子正是会稽王府中门客雉子之女,会稽王受雉子所托,为成全太子二人,请太妃认作义女,赐名萧苦。算起来还是公主小姑呢。崔贵嫔无法,桓余也只能应了,眼下再过半月便是婚期。”东陲郡公挑眉看着她突兀冷如寒霜的脸色,一时犹豫是否继续说下去。

      令姬笑了几声,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切齿道:“他倒是善解人意啊。”

      东陲郡公呵呵地笑:“还有更善解人意的呢。高御史千金高娴,因家人极力劝说其选秀以维系高门地位,她坚决不从,大雨淋漓地奔进了会稽王府,然后……”

      “就没出来了是吧。”

      东陲郡公点头,本以为她脸色会更难看,谁知她反倒笑了笑,毫不在意道:“我本也打算令高娴做侧妃以便拖住他,但眼下想必没可能了。这倒也不妨,你还有无重要的事,不要提这些有的没的。”

      “有陛下的消息了。”

      令姬一惊,转头凝视他,见他一脸严肃与激动,显然不似玩笑话。东渡这么久,终于有踪迹了么?倘若父皇再不回来,她真是独臂难支。

      然而令人失望之极,晋帝并非从茫茫东海回归,只是有人在靠东陲海边最近的一座群岛上发现了有生火的痕迹,并那处还有一块刻字的石板,石下压着一只上锁的锦盒。

      石上仅刻有一行字,寥寥几笔写道:赠令姬长生不死,芳龄永继。司马消难。

      东陲郡公将石块与未被打开的锦盒交给她。令姬轻轻抚摸石块,沉默许久,突然若有所思地问:“这个消息还有别人知道么?”

      “并没有,只是几个海上侦察的卫士,他们最先发现这两样东西,现已都被软禁了。”

      令姬将锦盒递给深鹤,他接过内力一震,那把小锁便断裂开。她看着锦盒中圆润光洁的两粒丹丸,弯眉浅浅地笑了。

      此时有一小厮冲进来,慌张禀报被软禁的卫士中少了一人。

      “桓余的耳目真是无处不在。”东陲郡公挥退下人,不禁咬牙叹息。“他若知道,必定使尽手段也要得到。”

      “不劳楚贼来抢,我这就送回去。”令姬一把合上锦盒,意味深长道,“太子大婚,我怎么好不送贺礼。我成亲时他贺我十斛珠,我眼下却没有那些财宝,只好贺他两粒长生丹。”

      东陲郡公大吃一惊,难以置信道:“公主说真的?”

      “我看起来像在说笑吗?”令姬罕见地温柔一笑,遥望远方低声自语道,“两粒长生丹又怎能比拟我的祝福呢。我恨不得把命都掏给他……”

      深鹤连夜携锦盒赶回长安,令姬与东陲郡公则不动声色替换原本忠于桓楚的将领,培养复国卫士。

      楚帝早收到消息,兴奋不已,他多年来忍辱负重一统天下为何?不就是为了先秦遗物,而先秦遗物代表的,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听闻令姬将两粒长生丹交给深鹤带来贺桓初大婚,不由抚掌而笑,道:“总算初儿还是有些用处的。”

      二月初,太子即将大婚,深鹤赶到长安城外,方一露脸便被数十人暗算绑走。他留心路线,可不正是向着大明宫而去。进殿门时他无意一瞥,与换了深紫宫袍侍在门外的陈雪衣遥遥对视。

      陈雪衣顿一顿低声吩咐道:“去请永史台妩夫人过来。”

      小太监虽然疑惑,但仍一溜烟跑开。

      上书房中深鹤被牢牢按在殿上。楚帝望着他笑道:“朕可记得你,深鹤,你不是同公主去会稽养病了么?怎么出现在长安呢?”

      深鹤眯着眼,低头答:“公主病重,听闻太子殿下大婚,难以亲自到场,故遣深鹤回京贺礼。”

      “原来如此。不过你告诉朕,从会稽回长安,需要经过东陲郡吗?”楚帝笑容一瞬冷了下去,伸手重重一拍案几质问道。

      深鹤紧紧闭嘴,心知楚帝已知晓一切,遂一言不发。

      楚帝见他不言不语,也没耐心和他多耗,直言道:“你不回答也罢,朕自然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勾当。至于要给太子的贺礼,朕就代他收了。”

      暗卫收到楚帝的眼神,立即从深鹤身上找出锦盒呈上去。

      楚帝打开盒子,目光在两粒雪白的丹丸上游移不定,许久他又看向深鹤,淡淡地笑道:“这叫什么?”

      深鹤紧盯着那只盒子,不恭地答:“长生丹。”

      “那这么说,吃了便能长生咯?朕看你远道而来着实辛苦,这其中一粒就赏给你吃吧。”楚帝将其中一粒取出交给暗卫。

      “此乃公主给太子殿下的贺礼,深鹤不敢。”

      楚帝冷笑了一声,挥手命暗卫强喂:“朕面前,没有你拒绝的资格。”

      不容他拒绝,两名暗卫已左右按住他双肩,使劲一捏他下颌,就要将丹丸塞进去。深鹤闭了眼,没有抗拒。

      “且住!”景妩直直从殿门外推门而入,看起来陈雪衣似乎想要拦住她,但并未成功。

      楚帝望着消瘦至此的景妩,愣了一会儿,回神却见她已一把抢过长生丹,不由惊得站起来道:“阿妩,你来做什么!放下!”

      深鹤也眼中一刹那惶恐。很快他镇定下来,偏头凝视景妩,乞求道:“妩夫人,此乃公主敬贺太子殿下大婚之礼,深鹤恳请妩夫人体谅公主一片苦心,不要夺去。”

      他眼中的眸光是那样直白——妩夫人,不要吃,不能吃,那不是真的!

      景妩看了一会儿,一挑眉毛便笑了,拂袖道:“令姬是我的女儿,哪怕她什么也不跟我说,我也自然是最能体谅她一片苦心的,何劳你来多嘴。”

      深鹤还要开口,但景妩已不愿再听,迈步徐徐走上丹陛。她走得那样缓,那样漫长,好像走了一生才走到楚帝身边一样。

      “陛下需要人来试药,也不应当随意赏赐。若此丹为真,那彼时与你长生相伴的,岂不就成了深鹤?”景妩说到这忍不住莞尔,毫不犹豫将丹药吃了,缓缓道,“我不能同意,要与你同生共死的,只有我才对。”

      深鹤只觉全身血液已僵。

      楚帝被她这话惊到,自她到了楚宫,他一直未曾感受到她昔年情意。而今她如此决绝炽热地脱口而出,楚帝也不禁心生涟漪,再不顾虑一把吞了丹药,执了景妩的手道:“朕信你。”

      她笑盈盈地不说话。

      未几,她唇角溢出黑血,渐渐恍如泉眼喷涌而出,大口大口地吐在宫袍上。楚帝见状心下洞明,却将她手握得更紧,望着她美好的笑容开口:“朕信你。”

      景妩还在笑,只是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发抖:“我当年,也信你。”

      楚帝挑了挑眉,沉默须臾,忽而明悟。二人相视一笑,皆心领神会,崩于龙椅上。

      暗卫见状大惊失色,回身便向深鹤一刀劈来。他原只为了将丹药呈到楚帝手中才故作被擒,眼下见景妩身亡,蓦然震断束缚,手中离心锥如花四射,极速穿过袭来的数人天灵。尸体犹自向前奔了几步,最后倒在他脚下。

      他冲上去扶起景妩探了探,发现还有微弱呼吸,急忙推门喊道:“快传太医!快!”

      陈雪衣立即命人去传,心底大概猜到殿中情形,先要放他离开再说。不料禁卫透过推开的殿门,瞥见一地的尸体与毫无生气的楚帝二人,当即惊恐万状,引来大批禁卫将之团团围住。

      “你竟敢刺杀陛下!”禁卫军统领持弓便对准他,深鹤亦不想再躲,是他害到妩夫人生死不知,他已无颜再见公主。

      那支箭骤然离弦而来,陈雪衣一把推开他,箭风从衣袖擦身而过。“眼下情况未知,他是唯一人证,总该留着以待太子殿下问话,岂容你说杀就杀!”

      禁卫军统领不敢同他辩驳,只好收弓,改将深鹤押入宗正大理寺。

      陈雪衣不放心道:“太子殿下未问话前,任何人不得私下接触他。倘若敢用刑使他答不出话或答些谎话,日后查出来绝不姑息。”

      “是。”

      禁卫军押着方才深鹤离开,数名太医便赶到了,见到殿中情形莫不冷汗直流,更有一人惶然跌坐在地。陈雪衣冷声道:“大人还愣着做什么?陛下与妩夫人情况危急,可容不得耽误。”

      几名太医一听,立即上前就诊。陈雪衣使个眼色给小太监,后者会意,麻利命人将横七竖八的暗卫尸体抬了出去,不知扔在哪口枯井里了。

      “陛下与夫人……皆已……无力回天,臣等无能!”众太医纷纷跪下,掩面大哭。

      陈雪衣不动声色将案几上的锦盒藏进袖中,也跪在他们一旁,偏头笑得亲和:“容奴婢提醒各位一句,方才诸位大人进殿时,见到什么了?”

      “呃……臣等只见陛下与夫人双双吐血,倒在椅上,恐似中毒啊。”众人面面相觑后不确定地对他道。

      陈雪衣点了点头,“这便是了,太子殿下问起,诸位大人可要实话实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众太医擦了一把冷汗,只听殿外太监一声传报,“太子殿下驾到!”

      陈雪衣当先伏地,不发一言。太医随即哭喊出来,哀恸声此起彼伏。

      遥远的东陲郡。

      当令姬接到消息时,她将手中信纸来回看了多遍,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最后目光死死定在“妩夫人薨”四字上,仿佛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东陲郡公担忧道:“公主?”

      “整军待命。我先回京。”她奔出房门翻身跨马,下人意图拦住她,但怎敌她心急如焚,策马一跃而过。

      不过七日,她已回到这座熟悉的城池,又望见那巍峨的殿宇,阴森的宫门。

      她进了阊阖门。

      下葬日令姬没有哭,听闻太子欲将二人合葬时她也未曾阻止,好似一切外界与她无关。

      萧素立在百官之首,隔着几丈凝视她皎白的身影,明明裹了那样厚的大氅,仍看得出衣下薄弱的肌骨。她仿佛就要这样消亡了。无法挽回,无法遏制地消亡。

      前方令姬凝视棺木,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以为先帝大行,太子殿下忠孝仁义,会暂缓登极大婚的。不想仍然亟不可待。殿下在怕什么呢?”

      “我怕你做出更疯狂的事来。”太子初面上素来保持的笑容此刻也沉寂了,低声道,“长安妹妹,妩夫人薨,我知道你也未曾料到,心底很痛。我不愿再查这件事,可我希望你就此罢手吧。”

      “错了。”令姬无动于衷,口吻冰凉,眼底仅有的暖色也跟随妩夫人的辞世而烟消云散,“殿下不该是这个回答。我也并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太子初风华绝佳的双眉皱起来,他叹了口气,问:“那你要我什么回答?我还能对你怎么样呢?我对你没有办法。”

      令姬偏头,冷冽的目光刺得人眼角发痛:“殿下应该回答:百官所愿,国不可一日无君,故心系黎民之下忍痛登极。”

      “一定要这样虚伪以对吗?”

      她嗤之以鼻:“是不是对我忍无可忍。”

      “长安妹妹,你听我说。”太子初近了一步,二人身形几乎挨在一起,他身上、衣襟里、袖袍中皆散发清雅的杜蘅香气,仿佛就要把人的魂魄勾走了。“如果我知道你……”

      令姬转身便走,淡淡地道:“我不想听了。”

      三日后太子初登极,并册封太子妃萧苦为皇后,尊崔贵嫔为皇太后,大赦天下。宗正卿询问是否特赦深鹤,新帝点头。百官沉默不言,但丞相萧素上奏,众人皆可赦,但深鹤事关谋害先帝与妩夫人,自古没有特赦的道理。若谋害天子已可赦免,恐天下将乱。

      此言一出,百官纷纷赞同。二者僵持不下,暂且压下不提。

      时值江夏王听闻先帝驾崩,又接到密报称新帝桓初意欲赦免刺客深鹤,当下以为好时机,顷刻召集九万大军直奔长安,号称新帝弑父登基,包庇凶手,不配为帝。

      朝野上下十分震惊,萧素自动请缨,率军迎击江夏王。

      眼见寒冬已尽,天公作美又下了一场雪。令姬今日请陈雪衣到公主府商议如何救出深鹤,陈无衣守在门外,无人打扰。

      陈雪衣进门解下大氅,抖落一身风雪,微笑着道:“今日好大的雪,奴婢出门走得急,倒没顾上带伞,只得以此等狼狈模样见公主,还望海涵。”

      令姬望着他,雪白的面庞与眼下所穿素衣相称,倒像他的名字一样出尘脱俗。

      “中常侍从雪中来,并不狼狈,反而风姿秀丽,宛如冰雪一体。”她暗暗一指门外的陈无衣,压低了声音,“不然怎么将我的属下迷得忠心不二呢?”

      陈雪衣苦笑道:“不敢。公主别拿这个捉弄奴婢。”

      令姬笑了笑,冲他招手道:“你过来,我们谈正事吧。”

      “是。”他走上前,见卧榻左右并无胡床椅凳,便垂手而立。看得令姬发笑,歪头道,“你坐榻上,还怕我吃了你么。”

      陈雪衣眼中情绪莫名,但他很快坐下,不自然笑道:“奴婢也知道公主不爱吃人肉的。”

      “也未必是这个吃法。”令姬摆手不想再调侃,正色道,“我已派人故意走漏消息给江夏王,眼下他果然坐不住攻打长安,萧素也离京了,你现在宫中是否可以活动?”

      “新帝那里是想要大赦的。百官原本并无异议,但丞相上奏后,百官态度也变得强硬许多,又有太后施压,新帝这道旨意难下。眼下只能证明深鹤未曾谋害先帝才能脱罪,但偏偏死无对证,彼时殿中只剩他一人。”陈雪衣摇头道。

      令姬闻言,沉吟须臾,道:“那只能拼人数咯?”

      陈雪衣脸色微变:“公主这样是否不妥?太早显山露水恐不是好事。丞相一心忠于桓楚,眼见江夏王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他若回朝知道此事,那必然大肆清理朝堂。正好先帝下令各地选拔人才,就在近一月中呈递京都,岂不恰恰为他所用?”

      “这倒也是个难题。但我总归不能让深鹤死。”令姬脑中思绪万千,想了半晌也没有结果,最后咬牙道,“实在不行,只能他回府时除掉他!”

      陈雪衣吓了一跳,忍俊不禁道:“公主也舍得?”

      “你看我舍得不舍得呢?”令姬笑吟吟地把脸凑上去,陈雪衣脸一沉,顿时要往后移。她犹自伸手去勾他的脖子,惊得他蓦然起身后退,拱首低眉道:“奴婢失礼,公主恕罪。”

      令姬见他虽然矜持有度,但身体已绷得很紧,拱手时双袖微微颤抖,不由大笑道:“恕罪恕罪,我绝不怪你。可怜见的,我日后再也不逗你了。”

      陈雪衣听到她笑,这才转怒为喜,也不一定是怒,但他表现出来怒。“公主开心就好了。”

      “开心,见到你就很开心。”令姬点头笑道,“陈雪衣,我真喜欢你。”

      陈雪衣微微一笑,哑声道:“能得公主喜欢是奴婢的荣幸。”

      她懒洋洋地靠回软垫,问道:“嗯。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你先回宫,待我杀了萧素,那些个相风的自然不敢跟你作对。”

      “还有一件。前几日去探过深鹤,他说妩夫人临去前,曾说‘令姬是我的女儿,哪怕她什么也不跟我说,我也自然是最能体谅她一片苦心的,何劳你来多嘴’此话。”陈雪衣语毕,心底也无比洞明。公主不论有何举措,总瞒着妩夫人,不过为了不使她担心,也为了将来万一事情败露,尚能保全妩夫人。但妩夫人也早已猜到,故才会特命人嘱咐他,一旦有公主身边的人入宫的消息,务必要通知她来。

      妩夫人在进殿门那一刻,或者是更早,就已经决定好一死以全公主的计策了吧。

      令姬看不出有什么神情变化,只是慢吞吞倒下将脸埋在被子里,闷声道:“好。你去吧,我睡一会儿。”

      她分明在哭,但并不让他看到。

      这是她最后的骄傲,不让别人看见她的软弱。可是,或许有人是特别的。

      “公主。”

      “嗯?”

      陈雪衣上前,隔着被子拥抱她坐起来,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滚烫的胸膛,目光凝视晕开水迹的枕头,说道:“那样哭眼睛很痛。”

      “你倒是很有经验的样子。”令姬嗅着他身上似是而非的味道,一下一下地抽泣,但没有拒绝。

      “不然奴婢在大庭广众下哭吗?”

      陈雪衣想,有了这个拥抱,他将不感到遗憾。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