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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云归何处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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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卫长普回来的日子,他却公务繁忙,在家里凳子都坐不暖就要出去。唐一笑想问他话,也没法子。半个多月后,他才清闲起来,唐一笑立刻赖住不放,旁击侧敲问皇上那边的消息。卫长普每次都支吾过去,不予回答。
有天唐若止出门,卫长普一个人在院子里练武。唐一笑忽的钻出来与他打斗。十几招下来他的手就横到唐一笑喉头前,再进一寸就该伤到了。
卫长普收手,不说话就急于离开。
唐一笑双手一张拦住去路,看着他一字一顿明明白白的问:“卫将军,皇上那边安好否?”
卫长普提眼看他,闭着嘴不答话。
唐一笑杵在那里,他横了心,这次不的倒答案决不会让他走。
两人耗了许多时间,卫长普皱着眉说:“我知道你要问的是郭函。”
“为什么?”
“你哪儿会有心思关心皇上怎样。是知道了些郭函的事吧。”
唐一笑急道:“既然你知道,就快点告诉我!每次都遮遮掩掩,再大的事我也扛得住!他是死是活总该让我知道吧?”
卫长普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悲伤,继而又变得坚毅起来。
“你快说啊!”唐一笑急得想打他。
他叹了口气,似鼓着莫大的勇气,终于又说:“他已经死了,你别再想念了。”
唐一笑瞪着眼问:“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死了。你别再想念了。”
死!
这个字刀子般刺穿他的心,将全身血脉都冻结!他慢慢垂下手,双眼失去神采,好似死的不是郭函,而是他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一连串的“不会的”从他嘴里落出,他摇着头,望着天,就这样喃喃的说着这三个字,任凭人又打又叫也没有一丝反应。他的魂魄不知上了哪重霄汉,奔去见了哪位神仙,只觉得心中有无数话要脱缰而出,喉头却被什么死拽着,发不出一个声音。他想叫喊郭函的名字,可那道气化作一股热流,从眼内奔出,如决堤的洪水难以阻挡!心中万千疑惑也结成了悬梁的素缟勒着他的心肺!
郭函阿郭函!你说过要我等你回来,拜堂成亲!
你也说过“同甘共苦”,可人在何方?
你要给我的解释是什么?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
眼前越来越模糊,一阵腥甜味道自心间涌出。他合上眼,随着身体倒下意识也进入深渊。
若你真的到了黄泉,何不带着我一同前往?将事情讲个明明白白,是非曲直,自由天定!
可醒来,只有大哥与卫将军的容颜,只有母亲与奶奶的关切。
他睁着眼,却不说话,只看着床顶默默流泪。
吓坏了家人,想出声安慰他们两句,却连目光都移动不了。
原来,对他还是有情的。突然的失去,痛得没有办法缓解。
卫长普轻声劝走了别人,只留下自己,对唐一笑说:“郭函的事情,你想知道些什么?”
唐一笑的目光缓缓望向他,气若游丝的点头,眼中充满了悲伤。但见卫长普也不见得欢快,想起他俩必有前缘,终于轻声开口:“说……”
卫长普叹息一声,说:“你衣服里的东西我看到了。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吧?他的身世我无从说起,只能说他是……是一个好人……”
唐一笑还想追问,卫长普已绝了他的念头:“其它的,我不能说。那些谋害人的东西我都要拿走。六弟,你若真的为他着想,就不要再追究那些过往。否则将置他于不忠不义之地。现在人已入土,还要徒增枝节么?”
唐一笑不懂,只问:“既然是好人,那他的尸首在哪儿?我要扶柩回来厚葬。”
“他被赐留得全尸,就地下葬,不得迁动。”
“那、那怎么行?”唐一笑闪着泪,“不能同死但求扶丧归乡,也不能么?让他葬在外地,孤零零一个人,夜里冷了怎么办?”说到情急,几颗泪又滚了出来。
卫长普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一笑,郭兄已去,他托付我好好照顾你。皇上的指令不能违抗,但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唐一笑不知他话里何意,只沉了心,侧过头不再说话,端端的想着以前的事情。只是好多都已模糊。
只恨未将长乐谱,今梦何处觅君音?
自从得知郭函的死讯,唐一笑就鲜有笑容。逢人话也稀少,总是说不过十句就沉默着看着远处。偶尔回家也不强装笑脸,神情有时淡漠得像阵风。不管是他们十兄弟哪一处的生意,都换了新东家,无论怎样打听也找不到一丝影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渐渐冷了,不再去打听消息,言城的房子过户到他名下。这地方见了伤心,就不住进去,让管家帮忙看着,自己卖了从白马鸣那里偷来的珠宝,做起了行商。
顺着水路,一路前行。最初卖着郭函经手的几家布匹商的货,后来这地方的东西算着有赚头,便装上到那地方去卖。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虽只是些期货买卖,也赚了不少钱。时时让人将钱捎些回去,就像家中总有人再等待一般。后来又将白马鸣的珠宝赎了回来,随身带着,等着有机会见面,再还回去。
有些人见他才貌兼备,找人上船提亲。先时他总是好言推托,次数多了,便不准媒人上船。再有亲自拜访的,直接就告诉他们自己好男风,不要再说娶妻的事。时日长了,各处都知道他的癖好,又见他从不染指娼妓,做事公道,便取了南玉公子的雅号。只要提起南玉公子,姑娘们无不叹息,只恨生就女红装,不是须眉。有好这口的男子也恨相逢太晚,没成为他心头的珍宝。
事有凑巧。船行近东塘时,他算了算时日,离家已有三载,船往回走,须得四年才能到达。这些日子独坐船头对月伤怀,心也静了不少。何不回家一趟?便在下一个渡口作了买卖,再买了当地土产,装船回头。
行了月余,夜泊江边时,听到一阵勋声从另一支船队中传出。曲声荒凉,似有悲切。他命人去打听那家何人。下人回禀说,是白马大官人的船队。
他心想,既然这时遇上了,何不将珠宝奉还?于是让人递去名帖,求登船一叙。白马接到他的名帖,便让人将船靠过去。唐一笑过来,带了珠宝和赔罪的礼物。进船一看,吹埙的是孔凡,他伴在白马身边,相偎相依温情似水,他不禁想起郭函,心中又是一痛。
白马依旧眉目高挑,冷若冰霜。唐一笑却少了棱角,将珠宝礼物奉上。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甘心领罚。
白马鸣拈着珠宝笑道:“这些东西我都不记得,亏你还有心还来。难怪人称南玉,不枉这个‘玉’字。”
唐一笑不见笑容,只微微颔首,道:“过奖了,多呈他人谬赞。”
白马鸣问:“怎么你一个人?”
唐一笑神色一凝,慢声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白马鸣戏谑道:“怎么?他抛弃了你?”
孔凡捶他一拳,道:“一笑,你的事情我们有所耳闻。有的事看缘份。别太伤心。”
唐一笑苦笑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还能怎样?沙场之上还能马裹尸还,我却连扶柩迁丧都不能。行商几年,相逢点头笑,人走茶就凉的事情见多了,这段情也放到心间不为外人道。”
“那如今作何打算?”孔凡问。
“离家三载有余,这条路是回家省亲的。”
“这可巧,我们也往苋城去。”白马鸣摆弄着孔凡手中的埙,颇玩味的说。
“哦。”唐一笑应一声,不再说话,他对这没什么感觉。纵使孔凡是故人相逢,同不同行也无关紧要了。该去的总得去,怀有希望总是伤自己。
可为什么那一点点希望还是在心底?
见他沉默,孔凡说:“一笑,不如两只船队并作一起,你住在我们船上?”
迎着白马鸣酸溜溜的眼神,唐一笑委婉谢过:“并作一起是好,过来住就不用了。我一路还要经商,买卖东西时辰不定。打扰你们休息。还是住自己船上,有了闲暇一同谈笑便好。”
白马鸣立刻收住自己的目光,满意地看着他。唐一笑面色恬静,没有变化。
他真到了宠辱不惊的地步?
孔凡知他心已伤,三年还不足以忘掉一个人。兀自叹息一声,望着窗外月色朦胧,自言自语道:“同是月,却有今夕何夕。”
唐一笑起身拜过说:“我先告辞了。今夜风凉,二位注意。”
白马鸣也不起身,便称好走,他也不计较,阔步回了船。
只是这一夜,他的船中又荡出阵阵酒香,仆人都在别处不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