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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选王(七) ...

  •   白凉凉其实没想踹琉麒的。
      第一脚下去她就后悔了,可是力气已经收不回来,琉麒被踹得往后退了一步,立即顺势跪在地上,才眨了下眼就又是一副眼泪汪汪、天塌地陷的样子。
      “真是、真是万分抱歉,主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琉麒慌慌张张地叩着头,觉得自己就算是这样请罪都是对主上心情的一种严重伤害——这让他实在是无法原谅自己。“虽然无论如何也没有脸请您责罚我,但、但还请您再相信我一次,不管是立刻再去送一封信还是做什么都没有关系的!请您尽管吩咐!”
      然而他剖心剖肺的请愿只换来白凉凉苍白着脸后退的一步。她是被自己吓到了,明明已经下定过决心不会踢打琉麒了,昨天明明还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即使只是想到金发青年那样痛苦地躺在床上发着热的情景白凉凉就觉得心脏要停跳。
      她不由自主地继续后退。
      “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但事到如今白凉凉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心里埋藏的那种对未来与前路的绝望和恐惧已经在她心里混合成一只可怕的怪兽了,哪怕只是一点空隙都会压得她害怕到喘不过气来。想想看吧,她要怎么回家?原来二十多年的生活统统灰飞烟灭?她要在这里当一个长生不老的国王?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死?而且爸妈又怎么办?
      “……主上?”麒麟真圆的双眼水汪汪地望着她,白凉凉完全不能直视地撇过头去。她想要说对不起,可说不出口,费劲了全身力气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用力地握住拳捂着眼睛,琉麒的表情太刺眼了,他的存在就是提醒她残酷事实的真相。送信?信送到了又怎么样?根本不能解决一点事情,白凉凉只想回家。
      可是她回不去,就像昨天那个主事的、叫做玉叶的女人说的那样,她没有办法在那么多性命的血债下苟且自己回家的私欲——所以,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白凉凉不想想,她更用力地压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就什么也不用听什么也不用想。
      可是黑暗还是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怎么办?
      我想回家。
      爸妈真的有收到回信吗?
      我不知道,我要疯了,我受不了了。
      “我不能打你……不能、不能打你。”她重复地念,告诉自己什么是不该做的事。琉麒不该成为她的倾泻口,他是无辜的。她就这样继续后退着,远离善良纯洁的神兽,远离整个世界。
      琉麒被她的样子吓坏了,忍不住想站起来确认她的情况:“主上,您怎么了?请对我说句话!”可是他才那么走上两步,白凉凉突然转身飞奔!
      “主上!”
      他顿时焦急地呼喊起来,可白凉凉的表现太反差,他当然不敢追上,只能担心地跟在后头跑回了丹桂宫。砰!一扇离宫门最近的房间门被用力地关上了,自觉罪无可恕的麒麟只能慌乱地在门廊上跪伏着,颤抖着声音拼命认错:“主、主上,一切都是我的错,请您不要这样,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会照做的!请您开门……”
      “走开!”白凉凉的声音响了起来,模糊地带着哭腔。
      麒麟被吓得更厉害了。“主上,请您让我进去听我说!主上您究竟是……”
      “皎芳!”于是更加高亢的声音厉声打断了他,早在琉麒跪在走廊前便一脸忧虑地跟着跪伏的女仙立即高声应道:“是,请您吩咐。”
      “把琉麒带走!”
      “……是。”
      白凉凉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琉麒就算想硬留下来认错也不可能。他低下头跟着皎芳身后走着,仍然不时担心地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
      “我要住在主上旁边的房间。”他主动要求更换住所。
      空房是现成的,只要简单地打扫一下就可以入住了。几名女仙立即忙忙碌碌地工作起来,皎芳带着其余人回去搬琉麒的衣服和一些惯用的物品,而兽形的麒麟则趴伏在矮榻上,将下颌放在两条交拢的前腿上闭目养神着。
      房间收拾好了就是沐浴更衣,巨大的浴桶被搬来,一桶接一桶混合着舒解疲劳的药草被倒入捅中,琉麒半闭的双眼突然睁了开来。
      “皎芳呢?”
      “皎芳去给您拿更换的衣物了。”
      “你们去做自己的事情吧,等皎芳来了,让她自己进来就好。”
      “是。”
      女仙们行礼并按序退出,最后一个关上了门。琉麒继续平静地在房内等待着,大约一盏茶时间后,房门被敲响,皎芳的声音轻柔地传了进来。
      “琉麒,你在吗?我来给你送更换的衣物。”因为琉麒被女仙们照顾了很久,有些时候她们不会对麒麟太客气,而是随意地称呼。
      “进来。”
      门被打开了,女仙的面容背着光有些暗,麒麟静静地望着她走进来,皎芳先是捧着衣物放在一边的架子上,转头看见他又一愣。“我还以为您已经洗浴完了,怎么还没有进水里呢?再这样下去,水要凉的。”
      她的神情一如平常地关心而体贴,琉麒冷冷地注视着她。
      “告诉我吧,皎芳,你对主上究竟说了些什么。”
      皎芳的笑容便僵滞在了脸上。
      “主上是来自昆仑的胎果,没有吩咐人的习惯。”琉麒继续说道,他绝不仅仅只是白凉凉认为的那样温柔单纯,好说话又多愁善感,不,诚然这也是他的特点之一,但除此之外,他还一直都很心细。
      “若是她只向我道歉,我还没有想到那么多,但她却突然吩咐了你……因为你向她解释的那些关于柳国的事情,主上不喜欢你,我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琉麒一直都知道白凉凉不喜欢他,因为她不愿意承担他的命运与国家的责任;她也不喜欢女仙尤其是皎芳和玉叶,因为她们正是逼迫着白凉凉不得不直面现实的人。
      然而他也一直都知道她很容易心软,在嫮满泉边她那么容易就原谅了他,还抚摸他的头,对他笑。就算这个女子也是一样地骄傲又坚持,玉叶斥责她也没有让她真正地道歉,皎芳哀求她她还是果决地利用自己筹划回家的计划。
      琉麒从未想过自己只是过了一天就得到了主人的善意——抱歉伤害了你。他那么快就听到这样的话,不是在病榻上听见的因为强迫而敷衍一般的陈述,而是真心诚意地、如同落满花的泉水边,曾经让自己为之深深地叩首的微笑。
      如果说在收到白凉凉的道歉时琉麒还能因为幸福到升天而没有发现一些奇怪之处,但在她竟然会叫出一直迁怒的皎芳的名字,让她带他离开,琉麒就完全明白了。
      “是因为你吗,皎芳?”琉麒冷冷地说,他忍耐着愤怒的目光巡视着已经平伏在地请罪的皎芳。
      “——是你对她说了什么是吗?”
      “是的。”皎芳平静坦然地说:“就在您离开后,我去寻找殿下,向她说明了何谓‘失道之病’。”
      女仙究竟说了些什么,已经非常明显了。麒麟终于明白为什么主人会道歉,他霍然站了起来。
      “你竟然违反我的命令。”
      “我自知犯下了无法饶恕的错,但无论怎样我不会后悔的,您是要赐死我还是除去我的仙籍都随您高兴。”皎芳叩着头,一如昨夜般将沉着的面容对着坚实的玉石地面。“就算您没有发现,之后我也会全都对您说出来的。我认为殿下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权利,假如她最终决定要返回昆仑,那么她应当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是负担着您怎样的牺牲。”
      琉麒难以置信地看着皎芳:“你认为这是牺牲吗?”
      “难道不是吗?”皎芳倔强地说道:“她是要抛弃您,抛弃柳国啊!无数的百姓将会因为她的决定而死去,难道您不是将这些看在眼里的吗?”
      女仙抬起头用令人心碎的目光望着麒麟,悲鸣着请求他听自己的话。
      “就算您不将您的生命放在眼里,但还请您想想柳北国的百姓。这难道不是以数不清的性命来交换一个人的幸福吗?琉王殿下至少也应该要有觉悟,自己是背负着怎样的东西回到昆仑的啊!”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牺牲的是我吗?”琉麒失望地说:“要做出牺牲的是主上才是啊。是我将她拉入了完全陌生的世界,并且强求她成为我的主人。主上所感受到的迷茫和痛苦,只要想想你被带到昆仑生活着就能够明白了。”
      “可她即将成为王,”皎芳无法理解地低叫着:“即使成为国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并非不知道登上玉座责任重大,然而天命已经下达,您选择了她,就说明她有为王的资质,那么为什么还要抗拒这份命运呢?何况她即将受万民的叩拜、麒麟的忠诚,而女仙们也跪在她的脚下服侍她……这样的补偿难道还不够吗?”
      “你若将这视为补偿,那你就根本没有了解过主上的痛苦。”琉麒低下头来,犀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女仙平伏的脊背。“有些人为了能够登上王位可以做出令人难以想象的事,而有些人听说自己成为国王却郑重地思考自己是否要接受这份天命,在我看来,后一种人反而比前一种更加值得尊敬,就像主上这样,她并非没有看见当王能够得到的奢华的享受,只是仍然更多地注重着被捆绑在玉座上的痛苦而已……我认为这样的人才有成为一个优秀国王的资质。”
      “在我看来我所做的并说不上什么牺牲,因为这些都没有超出我的职责,身为麒麟就是要服从王的命令,历史上也曾有过无论怎样都不愿意登上玉座的人,因此不管主上是要前往柳国为王还是回到昆仑,她做什么决定那都轮不到你我来置喙,我等所能做到的只是劝谏,劝谏主上行走于更加正确的道路上。”
      可是那位殿下行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啊!您没有看出来吗?她根本就不愿意为王!皎芳将额头紧紧抵着地面低喊着:“可是……”
      “皎芳,我很感谢你为了我着想,可是,你只是被对我的偏袒蒙蔽了双眼,想要看到迁怒我的主上为此痛苦,逼迫她为了国家和我选择这边而已……这都是我的错,在昨天你对主上说出‘蚀’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止你了。”
      琉麒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失道是什么样的,但如果说是一定要借着我和百姓们的性命为质而要挟主上登上玉座,我想那就是通往失道的道路。”

      最后琉麒也没有太过为难皎芳,除了要她立即再次回到崇高山修行以外,还有就是修行完成后,必须每天来回提水擦拭着大真庙所供奉的神像,这样子的劳作要持续一百年。
      “无论主上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也即将要离开蓬山了。”在皎芳离开蓬山前,琉麒对前来告别的她这么说道:“请保重,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毕竟无论是从哪方面看起来,女仙都远远比麒麟要长寿,当麒麟离开蓬山之后,只有很少的特殊情况他们能够再见到曾经照顾自己的人。
      “不,蓬山公……琉台甫,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泪流不止的皎芳对他深深地叩首:“衷心地希望您一切称心如意,祝愿您万寿无疆。”
      琉麒简单地答道:“谨同此愿。”
      送走皎芳之后,已经梳洗整齐,穿戴上衣物的琉麒就转身走向白凉凉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点灯,透过门扇看见的是一片漆黑,似乎里面的人已经入寝,但守候着的女仙和使令都说白凉凉并没有入睡。
      【主上还醒着,她正坐在桌前出神。】冯象以意念传递着要说的话,事到如今使令们都还没有解除说话的禁令,不过对琉麒来说这也并不费什么神。
      “主上还难过着吗?”他低声问。
      【不,主上似乎在思考。】
      主上能够沟通,这对琉麒来说是个好消息。他走上门廊,跪在紧闭的门扉前,轻轻地叩门。
      “叩叩”。
      琉麒突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是了,大概也是昨夜的现在,主上敲响了他的房门。
      不过和昨夜不一样的是,里面没有人应声。琉麒于是再次敲了两下,并出声呼唤道:“主上,可以让我进来吗?我有话想对您说。”
      白凉凉趴伏在桌子上,静静地在黑暗里听着,她觉得自己奇异地提不起多少力气去反应琉麒的请求,以至于要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用说了。”
      “主上,我并非前来向您认错,事实上,事到如今悔恨也于事无补,无论您是否还需要我再送一封信,您希望的话只需吩咐我就好。我想要对您说的是另外的事情。”
      “……我不想听。”白凉凉将碰触着桌子的脸颊换了一个方向,声音平静地回答。
      琉麒在门外愣了一会儿,尽管知道主上一定会拒绝自己,但是这样反应平淡的拒绝显然是他没有想到过的。最后也不知怎么地他就说:“……我知道皎芳对您说了什么了。我、我想和您说说话。”
      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琉麒忐忑地等待着,最后他欣喜地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青年期待地仰起头来,正好“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女子锐利但苍白的面孔映照着月色出现在眼前。
      “主上。”琉麒不由自主欣喜地叫道。
      白凉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门,她真的觉得跟琉麒没什么好说的。琉麒,那么温柔、高尚、纯洁、善良,他身上那种圣父的光芒让她觉得眼睛都会被闪瞎掉。
      然而她也无法拒绝这样的人。就像、就像你明明知道你必须要无情冷血、独善其身,因此当他正在为你牺牲的时候……出于自己的赎罪感你觉得至少应该得为这个圣人做点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而这当然也只是由于自私。
      白凉凉最后放了琉麒进来。他们对坐在桌前,和昨夜的位置正好相反。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她提不起兴趣般地问。
      “因为我自己的私心,我已经罚过了皎芳,请求主上不要再惩罚她的胡言乱语。”琉麒先是向白凉凉叩首请罪——白凉凉直接躲开,他也没有在意,而是直起身认真地说:“同时我也想请主上不必将皎芳的话放在心上。”
      “……我不会罚皎芳的,而且我也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白凉凉别开眼说。
      “主上如果没有放在心上,方才踢我时就不会这样难过了。”琉麒说,他表情中透出来的真挚诚实简直让人痛恨:“我很担心主上。”
      “——所以我说了我没有放在心上、没有难过了!”
      白凉凉恨恨地一拍桌子,琉麒则是整齐地交叠着袖子、眼睛轻轻一动地看着她——他已经很能分辨什么时候应该赶快请罪,什么时候只要认真地听她说话就好了。
      这就很尴尬了,宅女反而被一噎,逞强地叫嚷过后,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总之我没有生皎芳的气,也没有难过,你可以不用担心。”她讷讷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自己在亭子里蹲了一个下午的初衷。“等下你别顶嘴——”她看琉麒张口要说话就赶在他之前打断了他。
      “皎芳是为你着想,我理解得很。人之常情,这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事实上我也觉得她跟我说了这些是对的。”白凉凉不太想看琉麒地说:“她不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夹在中间是有多……牺牲多大。”
      她想了好半天才想出应该怎么形容琉麒的包容。
      “我……其实并没有冲动,傍晚踢你那一下,是一下太……忍不住,对不起。”她咬了咬嘴唇,继续道着歉。
      琉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主上能够考虑到我的感受,是我的荣幸。”他柔声说:“您不必为此苦恼,无论您怎样对待我,我都不会怪您的。”
      “我理解您的难过和痛苦,也理解您怨恨我的感情。我……曾经因为您想要回昆仑,却为了人民犹豫着而感到喜悦,可我也明白这样是非常不应该的,这种因为胁迫您的仁慈而获得的快乐,也同时让我极其地羞愧不安着。”
      “事到如今,我很抱歉将您掳来蓬山……真的万分抱歉,我改变了您将来的人生,却无法对此作出一丝补偿。”琉麒说着,再次深深地低下头来。
      “所以,在您作出最终的决定前,只要您觉得这样能让您心里好过些,请尽管打我吧,我非常乐意分担您的痛苦。”
      “……你就没想过这样会让我养成虐待你的习惯吗?”白凉凉差点被这碗心灵鸡汤灌得喷泪,结果到琉麒最后一句话又觉得简直遍地是槽,忍了又忍忍不住问。
      琉麒立即斩钉截铁地说:“主上不是这样的人。”
      白凉凉简直给他跪。同志,你不知道有句话叫“环境造就人才”吗?就算我再挺得住,有个傻逼任打任骂不反抗还拍巴掌鼓励我继续打!我真的有一天会手滑啊!
      “行吧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她扶着额不想继续跟无脑忠犬纠缠。“现在很晚我要睡觉了我昨天一晚没睡你知道吗让我睡吧明天天亮我们再说这个事情。”她顿了下:“你确定送到信的地方是我家吧?”
      “我确定。”琉麒赶快给她打了一针定心针。
      “好你现在可以走了。”白凉凉继续扶着额下逐客令。
      “……”琉麒犹豫了一下。“我有件事还想问问您。”
      “什么事?”
      “明天,您愿意跟我一起去黄海游览一番吗?”
      “……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选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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