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选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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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那天晚上白凉凉根本没能睡得着觉。
她脑子里滚来滚去都是一团浆糊，完全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皎芳的话实在太令人难以接受了，但是内心深处，白凉凉又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事到如今，皎芳还能骗她什么呢？琉麒的温柔和悲悯她不是没有见到过，他还被她误认为独角兽的时候面对她的样子是那么小心翼翼，就算她踹病了他，他也仍旧坚持着是自己的错，而那样拼命地对她道歉着，并在女仙的面前维护她。
站在白凉凉的立场上琉麒确实是丝毫不顾她的意愿地将她掳上了蓬山，可是，要是像皎芳说的那样——琉麒又有什么错呢？
白凉凉从未想过琉麒在某种程度上是跟她“一样”的人，他甚至比她的境遇还要更悲惨些。生而为人仆役，死后尸骨无存……她无法说服自己琉麒是被洗脑的。他怎么能够跪得下去呢？看见她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光彩照人。说到仍然在等待着国王的柳国，他也是发自内心地为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感到难过。
对于自私自利的人类来说，从生到死都被无法自控，却仍然能够忠诚于主而怜悯他人的麒麟，这种感情虽然无法理解，却无疑非常震撼人心。
白凉凉心乱如麻地将脑袋磕在桌子上。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一边是自己被丢在海的那一边的爸妈，另一边是蓬山和柳国。皎芳和琉麒留下的字纸都还整齐地放在桌上，什么十二国啦、麒麟啦、失道之症啦，名贵漆黑的墨迹纠缠在白纸上像是个噩梦。
她就对着这些字纸发呆。
等她坐太久，想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才发现天已经发亮了。门外女仙听见动静进来想服侍她起床，一进门就被白凉凉吓了一跳。
“您一夜没睡吗？”
有一头温暖棕发的妹子温柔体贴地问，白凉凉用死鱼眼望着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说回去睡觉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她最后就只是问：“麒麟从虚海那边回来要多久呢？”
“蓬山公的脚程非常快的。”女仙尽职尽责地回答，就算白凉凉什么也没说，昨天晚上琉麒帮她回地球送信的消息好像一夜之间就已经传遍蓬山了。“您无需担心，我想最多只要今天太阳落下时，他就能回来了。”
“……知道了，谢谢啊。”白凉凉随口道了谢。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好消息，她用自己那点可怜的知识算了算古代的脚程，觉得不能对琉麒要求更多了。说真的，将心比心一下，别说一千年了，就算把她丢在一百年后的大街上，她都未必找得着北。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一样的心乱如麻，看见人都觉得身体里堵着一口闷气，吐血都吐不出来的闷气。
结果妹子又赶快对她跪下了，重重的一个头就磕在她脚边上，避开都来不及。“您请千万不要对我道谢……服侍您是我们的职责，我明白您是胎果，您只要知道自己无需向任何人道谢就行了。”
“……哦我知道了。”看起来大家都很体谅她作为胎果的事情呢，呵呵。白凉凉继续死鱼眼。有什么好吐血的呢自己当了国王呢长生不老呢道谢都不用了呢一堆人对自己五体投地呢。
呵呵。
皎芳领着人捧着华丽的衣服进来。因为这次蓬山接待的是女王，因此给她准备的都是极尽奢华的裙服——按皎芳的说法，这不过就是随便穿穿的常服吧，可那些不同样式和材质的里衣、单衣、裳衣、深衣……那些无法数清的款式，统统金织玉绣、宝光闪闪，加上两排裙带和挂饰，大概有十几位女仙捧着这些服饰恭恭敬敬地站着等她挑选，“这是为您准备的衣物，您想要现在换上吗？”
宅女死气沉沉地坐在梳妆台前面让别人给她梳头，她都不知道自己那么短的头发还能被人玩出什么花样来，总之白凉凉是非常庆幸这里的镜子还是铜镜，如果不认真仔细看，要看清脸也不那么容易。她低着头，打定主意不要看镜子里的人，光是后面的阵仗她都觉得胃要堵住了。
“吃完饭再换好了，先放一边去吧。”这次白凉凉记得没有道谢。
“遵命。”
她们俩谁也没看谁。
然后就是吃饭。
早饭也照样让人难以下咽得很。蓬山是没有荤食的，从女仙到麒麟都吃素。当然了，如果国君一定要吃肉，女仙们也不是做不到，因此皎芳事先也询问过白凉凉的喜好。可天都塌下来了的宅女哪还有心情关心吃的啊。“我不挑，你随便吧。”
“遵命。”
如今白凉凉举着制作精美的玉筷子都不知道往哪里伸。清水、蔬菜、水果，举目望去是一片分明清爽的菜色，但摆盘摆得再精致，她都觉得生无可恋。
没有什么是一顿肉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白凉凉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中蕴含的至理。
皎芳敏锐地察觉到琉王冷漠神色中的悲愤：“您对食物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白凉凉说不出口。“没有，很好。”
我就是想回家吃肉而已！她咬着可口甜脆的生菜愤愤地想。
被人守在门外等吃完饭吃得一脸菜色的白凉凉以为忍到撤盘子就能结束了，事实证明她真的是太甜。作为一个T恤短裤拖鞋素面朝天就可以出门溜达的宅女，她都已经随手指了一件看起来最低调的灰蓝色裙裳，还说随便穿一下就好了。结果女仙们还要请她去沐浴，她走到隔壁房间看到热水桶都懵逼了：“等等为什么还要洗澡？”
“不沐浴熏香怎么穿衣服呢？”女仙比她还要懵逼。
卧槽还要熏香？那水还不够香？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往里面丢香草！白凉凉牙疼。她都不好意思说不洗，没看见这群身娇体弱的妹子们一桶一桶给她倒的水吗！
“那个熏香就不用了，太麻烦了。”她破罐破摔地爬进浴桶，一边还不忘记吩咐女仙。
“是，我明白了。”妹子本来要把一段奇怪的黑石头——据她说这是玉脂，燃烧可得香气——点起来，白凉凉这一说她就收起来，还亲切地问琉王殿下要不要擦背按摩。
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白凉凉纳闷着拒绝了：“我自己洗，你出去吧。”
很快白凉凉就知道她们明白什么了。等她洗好爬出来，迎接她的是用花瓣熏得淡香的衣服。
“这是用寒兰花瓣熏过的香味。”任劳任怨的女仙们一边帮一脸懵逼的琉王殿下抹香油扑粉一边殷勤地询问她：“既然您不适应玉脂熏香的气味，不知这种沾染在布料上的花香您是否喜欢呢？”
“……”白凉凉用另一只磨好指甲的手捂住了脸。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琉麒回来的时间比白凉凉想象得要早。彼时太阳刚刚西沉，天边霞光璀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点。一身盛装打扮的白凉凉正好坐在奇岩上的亭子里躲女仙顺便发呆，偶然一抬头就望见了。
她就那样抬头看了大概十分钟，黑点越来越大，直到能看见金色的毛发在夕阳下焕发光彩。她站起身，麒麟便自然地改变了方向向她跑来。
白凉凉其实现在觉得有点别扭，她一方面期待着琉麒的回音，另一方面又很不希望看见他。
自从失眠了一夜，她还没想出来要用怎样的表情对待琉麒。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咄咄逼人地强迫一只病刚好的神兽穿越异界去给她送信，因为琉麒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她的命令，现在宅女反倒觉得罪大恶极、凌虐动物，十分又十分地对不起他。
不过还没等白凉凉想出个所以然来，琉麒已经落在她身边，低头行礼。“主上。”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白凉凉身上的衣服一眼，有些欣喜地道：“主上穿上这件裙子，很适合您。”
白凉凉脚动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避开麒麟的礼，结果还没犹豫完琉麒都已经行完礼开始夸衣服了。她只好叹了口气，抚了抚长长的灰蓝色裙摆重又坐下来。
“是女仙们给我穿的。”她顺着琉麒的话题往下说。“这些衣服太拖拉了，我还有点穿不惯。”
“您不喜欢穿吗？如果您不喜欢的话，完全可以让皎芳给您找一些适合行动的衣物的。”麒麟有些吃惊地道。他并没有张嘴，但是声音就是那样理所当然地响起。温柔而清亮的年轻男子的声音，白凉凉第一次发现他说话其实很好听。
其实如果平静以待的话，琉麒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他望着她的眼神一直那样清澈而喜悦，白凉凉突然能明白皎芳的心情。
“反正也没有什么关系。” 白凉凉无所谓地说，她终于想出自己应该做什么事了。“抱歉，昨天晚上那样逼迫你……虽然确实很心急，但是我不该那样让你去送信的。”
她有点烦地抓了抓头：“怎么说呢，我不是故意的。我这边是很急，可是你生病才好，我也不应该对你这么凶，还迁怒你。”
琉麒再次吃惊地瞪着他的双眼，他没想过女王会对他道歉。
一人一兽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麒麟踏了踏蹄子，第二次低头向她行了个礼。
“您完全不需道歉。”琉麒有些无所适从又混乱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您没有做错什么，我向您许下过誓言，您只要有命令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去做的……”
兽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主人，珍珠白的角下温柔的双眸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纯粹的快乐。
“主上，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很高兴，您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了……”
我擦为什么说得像黏黏糊糊言情剧似的！道一句歉而已你就顺杆子爬上来了！白凉凉觉得脸上马上一阵烧，看都不敢看琉麒，赶快把眼睛撇开恶狠狠的低声吼：“头低下去！看什么看！”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着麒麟的琉麒就比较容易凶得起来，要是琉麒还是年轻男子的样貌，她估计不会这么霸道。说真的，昨天踹他真的是意外啊！因为她那一瞬间电光火石的想到这货是个独角兽精被吓尿才踹的啊！
琉麒赶快把头低下去，但后面的尾巴却不自觉地甩了起来。
亭子里再次安静了一会儿，可气氛却比之前那种别扭凝滞要轻松得多了，白凉凉觉得自己再次找到了昨天与“独角兽”相扶持着找回丹桂宫的那种和谐相处之感。“……你找到我家了吗？”她试探着问出口，觉得这问题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沉重，不由心里一松。
“是的。”琉麒恭恭敬敬地回答：“如您所说是会发出呜呜叫声的极长的车子旁边的、数上去第九层的房子。我也让狛陈和冯象一起确认过了。虽然很淡，但是房间里确实充满着您的气息。”
气息……白凉凉囧了一下。不过说实在的，对一只来自异界的神兽来说，那套省市街道某某小区某幢某号的划分方式肯定没有用，而且家里和琉麒带走她的地方也不是一个城市，白凉凉虽然竭力对琉麒解释了怎么找到家里，但说实在的，讲真如果琉麒这次找不到而不得不回来，她都无法责怪他。所以气息就气息吧。
“那，我爸爸妈妈收到信了吗？”她放过这个觉得挺傻的纠结点，继续问。
琉麒点点头，声音却流露出一些替她不平的委屈：“主上，您之前竟住着那么小的房子……真是难为您。”
白凉凉完全理解他，要是她是坐拥一座山的土豪她也会可怜那个房间才三米高十几平大的死穷鬼。不过这个现在完全不是重点。“那我爸妈呢？他们看起来还好吗？有……接到我失踪消息的那种表现吗？”
琉麒道：“您的养父母看起来非常平静，应该还没有收到昆仑官方的消息。”
谢天谢地！白凉凉猛地呼了一大口气。看琉麒就觉得他更加可爱了。也能对他笑得出来，现在就算琉麒再变人对她跪一次她都能欢欣鼓舞。“太好了，赶得上，真的太谢谢你了琉麒！”
琉麒今天第二次被大馅饼砸中了，他的语气甚至结巴了一下：“主、主上不必道谢，能够为您做一些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她交握着双手放在胸前，觉得整个人快乐得都要跳起来了！“真的太谢谢你了！好开心！太好了！”积累了一肚子压力现在都好像在这个喜讯下暂时灰飞烟灭了，她忍不住站起来团团转，完全是想到琉麒变身后是年轻男子的样貌才忍住没有抱着他庆祝。“真的谢谢你琉麒！”
被敬爱的主上这么激烈地感激的琉麒头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晕眩的幸福。“主……主上，只要主上高兴，我做什么都值得。”
被这么拼命不要脸地捧哏，白凉凉都开心得蹦了一下，不过她还是自觉很理智地回他。“说什么呢，你不用这么贬低自己。”对了，她往琉麒身上上下看了下。麒麟纤长的身躯高到她的鼻端，全身上下毛发顺滑而发亮，是只健康又快乐的好麒麟。
“回信呢？”白凉凉问他：“你把回信放在哪里了？”
琉麒愣了一下。
“什么回信？”
白凉凉也愣了一下。
“就……我爸妈的回信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说：“我让你送信给我爸妈不是，回信呢？”
琉麒呆住了。
没想到这次的馅饼里面是带毒的，掰开来满满都是恶意的黑泥。
“您并没有说要我等待他们的回信……”
琉麒呆呆地说：“虚海对面的人是看不见麒麟的，要您在我身边才行……我、我将您的信放在桌子上……”可能因为白凉凉看着他的目光太可怕，萌蠢的麒麟不由自主地后退，后蹄子还绊了一下，踉跄两步才站稳。
终于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琉麒差点又两眼泪汪汪。“万分、万分抱歉！我现在就去要回信……”
抱歉有个蛋蛋的用啊！白凉凉简直给他跪！火冒三丈的跳起来踹他！这家伙真的就是欠踹！“要什么回信！特喵的还要什么回信！回你妹信啊！”
去你妈逼！异世界的女仙和麒麟还能处一处真的是错觉！这里真的呆不下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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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琉麒的忠犬日记：
主上的家在哪里呢？好难找。
找到主上的家了！满满都是主上的气息，好幸福！
给主上送完信了，快回去找主上，不在主上身边，好想念主上。
主上对我道歉了！好感动！
主上对我敞开心扉了！好开心！
主上……我没等待回信给主上，我辜负了主上的信任……
主上……踹我……主上的心扉，是不是又关闭了？【尔康手
嘤。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选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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