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8、天帝游女（三）

　　帝诩将唐煜支去洗澡，自己并没有跟去，只有大萝抱着衣物，亦步亦趋地跟在唐煜后面，唐煜哪还有心思泡温泉，匆匆洗干净之后就打算回房。

　　屋子里的灯亮着，帝诩拿了个药钵，正在研磨什么东西，唐煜凑过去看了看，只见药钵内有几枚红色的浆果，被药杵砸碎之后，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朱砂味。

　　“这是什么？”唐煜好奇地戳了戳药钵里的果肉，果肉的手感有些粗糙。

　　“正阳果。”帝诩用一贯沉稳的语气答道。

　　唐煜在书中看到过，这种果树生长在西昆仑的醴泉边上，每百年的正午才会结一次果，午时一过，果实就会从树上脱落腐烂，而一颗果树就只结一颗果实，所以每个果实都非常珍贵，正阳果如同其名，充盈了阳气，因而对于治疗阴气造成的伤口特别有效，市面上就是千金也难买一颗，而帝诩随手扔进去五六个，就好像地上随便捡来的烂果子一样。

　　等浆果的肉被碾成细沙状之后，帝诩才将果肉倒在纱布上，“把衣服脱了。”

　　唐煜怔了一下，他刚才光顾着担心重华，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个伤口，他解开单衣的系带，露出左边的肩膀，肩膀上赫然有个黑色的狰狞手印，被女鬼指甲戳伤的几个伤口不再流血，但皮肉外翻，呈现紫黑色，使得整个创伤看起来尤其狰狞。

　　伤口并不痛，但看模样就知道不痛并不是什么好事，他皱着一张苦瓜脸，向着帝诩侧坐，帝诩将纱布敷在伤口上，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却相当轻柔。

　　唐煜注视着帝诩弧度优美的侧脸，踌躇了一下，问道：“师傅，你不会把我逐出师门吧？”

　　帝诩睨了他一眼，大约是他的瞳色过深，随便一瞥就叫人心底发凉，“你迟早要走的。”

　　唐煜有些急切地揪住他的袖口，“我喜欢这里，也喜欢师傅，我不想走。”

　　“喜欢？”帝诩垂着眼，漫不经心，“你总共才见过我几次？”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有日久生情，也有一见钟情，我对师傅就是一见钟情，诶，不对……”唐煜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反正我就是喜欢师傅啊。”

　　帝诩的唇角稍有一弯，不过只是一瞬，他将唐煜的手拿开，“我既然答应过你的家人，就会保护好你的安全，你不用奉承我。”

　　唐煜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眸，急忙解释道：“这怎么算是奉承呢？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帝诩打断了，“明日伤口应当就好了，早些休息罢。”

　　他将唐煜纱布打了个结，便走了出去，等唐煜追出去时，帝诩早就没影了，唐煜有些沮丧，慢腾腾地挪到床上，盯着床顶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到底是硬塞的便宜徒弟，测试不过关，嘴笨不会说话，难怪招师傅讨厌。

　　唐煜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第二天很早就醒过来，怏怏地在床头坐着发呆，大萝直接将早餐送到房间里，他刚一推开门，身后跟着的小妖们就涌了进来。

　　“唐煜煜，你没事吧？”

　　“唐煜煜，你昨天的样子真是吓坏我们了。”牡丹花妖捂着心口说道，仿佛为了验证她自己的话，她脑袋上花瓣的颜色都淡了一些。

　　唐煜煜这个称呼不知是谁开始叫的，总之后来连云阳都开始这么喊了，唐煜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我没事，重华怎么样了？”因为帝诩说重华需要休息，唐煜也不敢去打扰她，只得从小妖们嘴里探听消息。

　　爬山虎率先说道：“我今天扒在窗缝里看过了，她好多了，再过两天伤口就能愈合，她还让我转告你，昨天那事儿不是你的错，让你别太自责。”

　　唐煜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大萝见他神色稍有缓和，便将手中的碗笨拙地塞到唐煜的手里，木讷地吐出一个字，“喝。”

　　唐煜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再加上被一群小妖盯着颇为不自在，只喝了半碗粥就鼓着腮帮子放下了碗。

　　“吃完就走吧。”门口响起帝诩的声音，他走路向来没有声响，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

　　唐煜手脚并用地抱住了床柱，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惊恐地瞪圆了凤眼：“我不走！”

　　帝诩沉默了片刻，“去昨天的地方看看。”说罢也不管唐煜，转身离开。

　　原来不是来赶人的，唐煜舒了口气，“师傅等等我！”他朝外头喊了一句，便随手抓起床边的衣物，一边穿一边追了上去。

　　好在帝诩这次并没有消失，唐煜很顺利地追了他，两个人出了宅子，帝诩便戴起幂篱，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这条街上的人并不多，只偶尔有几个路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有话就说。”帝诩冷声道，这家伙假装看风景，已经不知道偷偷地看了他多少次。

　　唐煜缩了缩脖子，怯怯地望了帝诩一眼，他紧抿着嘴唇，看起来紧张极了，“师傅，这次的测试没有合格，我下次会更努力的。”

　　“重华只是测试你能不能控制好灵力，又不是让你去送死的。”帝诩轻飘飘道。

　　唐煜眨了眨眼睛，“女鬼并不是测试的一环吗？”天真又傻气的模样让人没有和他说话的欲望。

　　这家伙在唐家待了十四年，却没学到唐家人一丝狡猾之气，也不知是如何长大的，帝诩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连重华都对付不了的东西，又怎会让你去收服。”

　　“她是被我身上的灵气引来的么？”虽然唐煜已经大体控制身体里肆意乱窜的灵气，但并不妨碍某些厉害的家伙嗅到气味。

　　“不知。”

　　“那，”唐煜快走两步横在帝诩的身前，“师傅是不是不会赶我走了？”

　　少年的笑容好似此刻浸染天际的朝霞，温暖又富有朝气，映着霞光的眸子使人在这个略带寒意的清晨有那么一瞬温暖了起来。

　　帝诩默不作声地绕过他，唐煜委屈地撇撇嘴，继续跟了上去。

　　那间小破院非常好找，唐煜凭着记忆找到小巷，小巷内没有门的那间就是。一切都还维持原样，只有门口的杂草都枯死了，显得小院更加衰败。

　　“师傅在这里等着，待我去查探一下。”

　　说完也不等帝诩回答，唐煜三两步跑到门口，扒拉着残缺的门框往里看，朝阳从天井照射进来，光线钻进任何可以到达的角落，除了昨夜打斗留下的痕迹，院子里平静安详，不知道女鬼隐藏在哪一个角落。

　　“暂时安全。”唐煜转头汇报情况，“诶？人呢？”

　　彼时帝诩从大堂的侧边绕了出来，“不在这儿了。”

　　唐煜闻言气愤道：“打完就跑，卑鄙！”

　　帝诩冷笑了一声，“难不成还等你带人来收拾她吗？”

　　尽管女鬼跑了，帝诩却还不打算走，他负着手在大堂绕了两圈，从一堆碎屑里扯出一片黑布，摊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着。

　　“这不是女鬼身上的布料吗？”唐煜昨晚因为慌张并没有看仔细，现下帝诩将黑布放在阳光下，他才看到布料上用细细的金丝绘制着一朵精致的祥云图样，唐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布料质地柔软，摸着非常舒服。

　　帝诩收起黑布，“去找祁南迁。”

　　祁南迁基本都在司天台待着，司天台设有三局一院，三局掌管天文时刻，一院为通玄院，负责处理人间鬼神之事，现下归祁南迁掌管。

　　通玄院跟三局不在一处办公，而是在皇宫以外另寻了一处僻静之地，门上只用一块老旧的木板刻了通玄院三字，显得其貌不扬。

　　帝诩直接从正门走了进去，门口站着的两名守卫非但没有拦他，反而各自往旁边退了开，眼睛望向别处，假装自己根本没有看见人走进去。

　　通玄院里多半是唐家的亲戚或旁系，唐煜早就习惯一进门就遇到各种熟人，他跟着帝诩，一边走一边跟亲戚们打招呼。

　　“表叔，近来身体可好？”

　　“还好还好。”表叔捂着眼匆匆走过。

　　“三表哥，表嫂生了吗？”

　　“还没呢，差个两天。”三表哥低着头小跑而过。

　　只留下唐煜尴尬地挥着手，以往他们见着唐煜可热情了，难道是因为帝诩的缘故？唐煜鼓了鼓腮帮子，对此颇为不平，他的师傅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用得着避之不及么，可帝诩好似习惯了一般，目不斜视地踏进祁南迁办公的书房。

　　“阿煜，”祁南迁的视线绕过帝诩落在唐煜身上，他上前掐了掐唐煜的脸蛋，心疼道：“你瘦了太多了。”

　　唐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对此没有太大感觉，毕竟在师傅家里吃的好睡的香，他还觉得自己健壮了不少呢。

　　“阿煜到底聪明伶俐，这么快就会学成归来了。”祁南迁接着揉着唐煜的脑袋，跟揉小动物似的。

　　“不，”唐煜摆摆手，顺便往帝诩背后缩了缩，生怕帝诩就此把自己甩给祁南迁，“是师傅找你。”

　　祁南迁脸上的热络在看向帝诩的一刹那消失无踪，转而挂上礼貌而尊敬的笑容，“先生找我何事？”

　　帝诩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黑布甩给他，祁南迁只盯着手中的黑布看了一会儿便变了脸色，冲到门口喊道：“明悦，你今早检查过封印没有？”

　　明悦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跑来，他的脸色比祁南迁还要难看，“我正要来告诉你，姑获的封印符咒焚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