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7、天帝游女（二）

　　唐煜咽了咽口水，干笑了两声，“原来是您的孩子啊，我说怎么看着骨骼清奇，面貌俊朗，小小年纪就身手不凡，长大之后必成大器。”

　　“多谢郎君夸赞。”背后的女人巧笑了一声，似乎又凑近了一些。

　　唐煜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挪开，“今个儿在下叨扰了，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娘子有怪莫怪，待明日我再来赔礼道歉。”

　　他刚鬼鬼祟祟地迈出一步，那双惨白的手又搭了上来，唐煜的双脚一沉，跟灌了水银似的立在地上不能动弹。

　　女鬼的身体贴了上来，鬓发摩挲着唐煜的耳朵，幽幽地开口道：“不行，郎君且与我分说二句，我儿这般乖巧伶俐，你怎么忍心下如此狠手？”

　　那一口冷气就呼在唐煜的脖颈上，唐煜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拼命一挣，一个踉跄双腿竟然能动了，他也顾不上许多，迈开腿就跑，才跨出一步，便觉按在他肩上的手骤然一紧，滴着血的指甲硬生生嵌进他的肉里。

　　唐煜只觉得半边肩膀的骨头被捏碎了，他吃痛地喊了一声，慌张之下将剩余不多的灵力全灌进符纸里，奋力地转过身，一股脑将手中的符咒全甩到女鬼身上。

　　符咒纷纷扬扬落下，女鬼站在正中纹丝不动，她低头看了地上的黄符一眼，轻蔑地勾了勾嘴角，踏在符纸上碾了两脚，“这点伎俩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符纸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了白烟，接着腾起一道火光，将地上的黄符燃成一堆灰烬。女鬼并未穿鞋，一双雪白的脚踩着明灭的火焰朝唐煜走去。

　　她跟唐煜平时在街头巷尾的故事中所听过的描述并不相同，眼前的女鬼朱唇皓齿，眼如星子，她只裹了一件薄而不透的黑色锦衣，衬得手足越发白皙，这模样要是往大街上一站，肯定有万千男人为之倾倒。

　　唐煜背靠着墙，一点点地往正门处挪，他被肩上的伤疼的满头汗，勉强露出一个讨巧的笑容，“不必送了，我认得路。”

　　女鬼低低地笑了起来，“难得我与郎君有缘，这黄泉路还是由我来送你一程吧。”

　　她的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在唐煜的眼前，单手掐住唐煜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唐煜双手使劲想要掰开她的手，但她的力气实在太大，手掌越收越紧，唐煜憋闷得胸口都快要炸开了，他的眼前一片空白，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

　　就在唐煜以为自己将要折在这小破屋里时，正门的两块木板忽然飞了出来，一道凌厉的风声朝着女鬼的面门呼啸而去，女鬼不得已扔下唐煜，退进了大堂。

　　重华把唐煜从地上扶起来，往门口一推，“快走。”

　　唐煜晕头转向，两条腿软绵绵的，跌跌撞撞地地往门口跑去，谁想那两块破门板又飞了回来，擦着他的鼻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唐煜来不及停下，直接撞上了门，他‘嗷’地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鼻梁骨，眼泪不由自主地扑簌簌往下掉。

　　“呜呜……痛死了……我的鼻子。”

　　疼痛感使得唐煜清醒了几分，他擦擦眼泪，一咕噜爬了起来扑到门上，没想到两块破门板严严实实，怎么都撞不开，唐煜气的踹了门板两脚。

　　重华和女鬼在大堂打的不可开交，本来就不结实的桌椅早就碎成渣滓在空中上下翻飞，唐煜摸了一下袖子，空空如也，所有的符咒都被女鬼烧成灰了，他受了伤，贸贸然冲上去还会给重华添乱，唐煜左右环顾了一番，缩到一根廊柱后躲了起来。

　　他听着大堂内的动静，有些不放心地探出脑袋看了看，这些日子一直是重华指导他修行，在他心里，重华是仅次于师傅的存在，现下一看，重华竟然处于下风，唐煜不大清楚重华的年岁，但他在家里的时候学过，狐狸化形需要五百年时间，因而重华至少有五百年修行，如果连她都打不过女鬼，那女鬼的道行得有多高？

　　唐煜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记得后院有堵矮墙，很轻易就可以翻出去，这处小院离家不远，以他的脚程，顶多一刻钟就能跑回去了，只要穿过这道走廊，从大堂左侧的小道绕过去就行了，当然，前提是女鬼没有发现他。

　　女鬼跟重华打的难舍难分，一时半会儿不会注意到他，唐煜匍匐在地上，跟毛毛虫似的朝目的地蠕动，就在他的手搭上小道的青石板砖之时，一双雪白的赤足出现在他眼前。

　　唐煜抬起头，面露关切，“我听说很多孤魂野鬼都没有鞋子穿，双脚踏在地上犹如寒冰刺骨，疼痛不堪，等我出去之后，一定给小娘子你烧几双好看的绣鞋。”

　　女鬼冷笑了一声，抬腿就往唐煜脸上踹，唐煜下意识地低下头，双手护住脑袋，“别打脸啊！”

　　好在重华拉住唐煜的双腿，向后一拽，女鬼一脚踩了个空。

　　唐煜的胸口被粗糙的地面磨的发疼，他瞥了一眼女鬼踩过的地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坑，唐煜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果这一脚踹在他脸上，恐怕就跟酒楼里的胡饼差不多扁了。

　　重华将唐煜拽到门口，咬破手指在门上画了一个圆圈，她流着血的手指往圆圈正中一点，就见黑色的门板蓦然泛起一圈涟漪，她拎起唐煜朝着门板扔了出去。

　　唐煜穿过门板，在地上滚了两下，抬头一望，漫天星子，竟然已经到了外面，重华也从门板内跨出，她的呼吸紊乱，动作稍显迟缓，看起来疲惫至极，后脚刚迈出来，女鬼那只惨白的手从红圈中伸了出来，暴涨的指甲直接刺入重华的肩膀。

　　重华闷哼了一声，单手握住女鬼的手臂反向一扭，硬生生将手肘卸了下来，那女鬼对此毫不在意，死死扣住重华的肩胛骨，将她往里拖。

　　唐煜随手捡了块尖锐的石子，跑到门口，外边的门板上也有一个用血绘制的圆圈，他用石子将圆圈破开，法术失效，门板上的涟漪瞬间消失，女鬼的手也随之不见。

　　唐煜喘着气，现在他浑身发冷，倒也不觉得哪里痛了，见重华胳膊上满是血，便呼哧呼哧地蹲在重华面前，“上来，我背你。”

　　重华摇摇头，“还是我背你吧。”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忽然消失了，只剩下地上的几件衣物，唐煜一怔，慌忙将罗裙拎起来看了看，“重华？你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吗！”

　　“我哪敢丢下你。”从裙子中滚出的一团毛球如是说道。

　　这团雪白的毛球一接触到月光，便开始暴涨，渐渐化出尖嘴与利爪，最后变成一只一人多高的白狐，白狐四肢弯曲，伏在唐煜面前，“愣什么，快上来。”

　　虽然人妖有别，但重华好歹是个姑娘，唐煜想到自己要骑在她身上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刚要扭捏一下，身后的两扇破木板彻底破碎，木屑乱飞，女鬼阴沉沉的身形露了出来，唐煜一个哆嗦，平生动作从未这么快，他揪住白狐颈部的长毛，翻身跃上去。

　　白狐跑的比唐煜见过的所有烈马都要快，狂风快要将他掀下去了，唐煜不得不俯下身子，环住白狐的脖子，他费劲地转过脸看了一眼身后，女鬼竟然追了过来，还好现下夜深人静，不然一鬼一狐不知得吓坏多少路人。

　　重华在坊间飞快地穿梭，时不时跃过几堵矮墙，女鬼在身后紧追不舍，她丝毫不敢松懈，甚至瞧见自家门口那堵白墙也不敢停下，径直冲了进去。

　　云阳早在墙外布下一层结界，硬冲结界哪有那么好过，唐煜只觉得耳朵一声轰鸣，眼前瞬间一黑，整个身体都好似撞上了坚硬的白墙，将他弹了开去，他重重地跌在地上，尽管意识清醒，但身体完全不能动弹。

　　“出什么事了？”云阳一瞬间跃到门口，见到躺在地上的重华和唐煜面色一变，“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他们抬进去。”

　　刚还畏畏缩缩地躲在底下的妖精们蹭蹭冒了出来，一群花妖草妖合力将重华和唐煜抬到了大厅，退到门口，缩头缩脑地不肯离去，他们之前受了重华许多照顾，唐煜来了之后，照顾地越发细心，时常给他们浇水松土，还根据他们的喜好给他们修剪造型，他们担心唐煜和重华，又碍于云阳不敢细看，只能一堆扎在门口。

　　直到帝诩要进门，小妖精们才给他让开一条路，等他进去之后又迅速聚拢。

　　“怎么回事？”帝诩的面色万年不变，只是眉头稍稍蹙起。

　　唐煜此时已恢复了一点知觉，他费劲地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晃了晃发涨的脑袋，“遇到一个很厉害的女鬼。”

　　他的说法得到云阳的赞同，“确实厉害，这阴气深入肌骨，换个小妖早一命呜呼了。”

　　白狐的前肢被女鬼抓过，焦黑一片，连流出的血都变成了深色，帝诩俯下身在伤口上看了一眼，“魔气入体。”

　　重华闭着眼躺在地板上，呼吸声略显沉重，唐煜心疼地摸了摸她的白毛，手下一片湿润，她竟疼的出了不少汗。

　　唐煜鼻子一酸，“是我太没用了，完全没有帮上忙，还连累了重华。”

　　“走吧。”帝诩忽然说道。

　　“去哪？”唐煜顶着一双红眼圈问道。

　　“洗澡。”

　　唐煜之前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灰头土脸的，确实需要洗洗，他担心地看了看重华，又望了一眼镇定如常的帝诩，揉着袖口不肯动。

　　帝诩早就站起来了，见唐煜赖着不动，沉声道：“她需要休息。”

　　“有我在，你就放心好了。”云阳难得安慰了一句。

　　唐煜这才站起来，跟在帝诩身后，慢吞吞地朝温泉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