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9、天帝游女（四）

　　唐煜曾听父亲说起过通玄院封印符咒的事，只用于以凡人之力无法杀死的大妖怪，在久远的古时候，通常是用阵法将妖怪进行封印，禁锢在某一个地方，再派专人看管，后来封印的妖怪多了，管理不过来，就有人在阵法上以符咒做了一个媒介，一旦封印有损，院内的符咒便会反映出来。

　　通玄院里专门有一处放置封印符咒的地方，早晚检查一次，唐煜算算自己昨夜见到女鬼的时间，应当是通玄院的人离开之后。

　　“您遇到她了？”祁南迁问道。

　　帝诩向左迈开一步，露出身后缩头缩脑的唐煜，“他遇到了。”

　　祁南迁招招手，“坐下说。”

　　三人进了里间，小斯看茶之后，唐煜才把昨晚遇到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一大串事情讲的他口干舌燥，咕噜噜喝了一大杯茶。

　　祁南迁皱着眉头，沉默半晌才问道：“重华受伤了？”

　　唐煜差点被茶水呛到，“表哥，你的重点不对吧！而且我也受伤了，喏，就在左肩，有一个黑手印，你看！”

　　祁南迁瞥了他一眼，“你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说起来左肩隐约的灼热感已经消失了，虽然碰上去还有一点异样的感觉，总的来说是没什么大碍了，看来正阳果的功效比想象中的还要强一点，唐煜拉好衣服，收起玩笑的神态，“表哥，你说的姑获，是天帝游女吗？”

　　祁南迁点点头：“是的。”

　　唐煜的一双凤目里满是惊讶之情，“可是她最后不是回天上去了吗？”

　　天帝游女也算坊间众所周知的故事，说的是豫章有一男子，偶然间看见田中有六七个女子，都穿着华丽的羽衣，男子不知道她们是天上的神鸟，于是偷偷将一名女子的羽衣藏了起来，同伴飞走之后，只有这名女子留了下来。

　　男子便娶了这女子为妻，女子给男子生了三个孩子之后，有一天趁男子喝醉，便差自己的小女儿前去套话，问出了藏羽衣的位置，女人随即找到羽衣，飞回了天上，过了两年，又回来把孩子也接走了。

　　“凡人总喜欢在故事里插入自己臆想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于是整个事情都改头换面了。”帝诩忽然说道。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平稳，但唐煜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轻蔑。

　　唐煜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转向祁南迁，“那真实的事情是怎样的？”

　　祁南迁叹了口气，“真相可比故事残酷许多，天女没有羽衣，法力会日渐衰弱，那个男人还用羽衣要挟天女，如果不从，就将羽衣烧毁，让她再也回不到天上，天女勉强之下同意嫁他为妻。婚后的生活更是不堪，男人好吃懒做，嗜酒成性，家中的几亩薄田也都是天女一人耕种，勉强维生，为了防止她偷跑，一到晚上就将她绑在床头，到得后来，天女法力尽失，更是拳脚相加。”

　　“所幸几个孩子完全不像父亲，生的乖巧懂事，这也成了她活下去的支柱，子女不愿看她再受苦，小女儿套出羽衣的下落之后，便让她先回天上去，彼时她虚弱不堪，无力带走孩子，又念及虎毒不食子，便先回到天上，谁知休养完毕再回来时，三个孩子已不见了下落。”

　　唐煜听得心里闷闷的，“孩子不会被那个禽兽卖掉了吧。”

　　祁南迁摇摇头，“卖掉还好些，起码能再寻回来，那年全国都在闹干旱，庄稼颗粒无收，那男人嫌三个孩子占口粮，便把他们带到山间当诱饵想猎些野味，谁想他喝醉了酒，躺在别处呼呼大睡，三个孩子硬叫野兽啃的只剩下骨头了。他们与凡人不同，和天女一样，也算是天地精气所孕育的，无魂无魄，死了就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也寻不回来了。”

　　唐煜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天女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她不肯接受自己孩子死了的事实，常年在人间游荡，到处寻找自己的孩子，当时她入了魔，形容可怖，有见过她的人就说她是来捉小孩的，又传言她出现预示着大凶之兆，人们越是仇视避忌她，她对人的恨意就越强，再加上这世间不堪之事如此之多，她被愤怒和仇恨淹没，最终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她后来杀人了吗？”如果手上不沾血，只是吓吓人而已，她应当不会被通玄院封印。

　　“她对孩子的执念从没消失过，带走了不少孩子，带在身边抚养，还杀了二十多个男人，虽然经过调查，那几个孩子或是孤儿，或是经受过虐待，那些个男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毕竟坏了规矩，通玄院不可能坐视不管。”说道这里，祁南迁望了一眼帝诩，“当时的情形十分惨烈，因为某人坐视不管，参与封印的方士折损了八人，才勉强将天女封印。”

　　帝诩若有似无地冷笑一声，道：“我告诉了他们方法，他们学艺不精，怎能怪到我头上。”

　　祁南迁不想与他争辩，转向唐煜道：“她被封印了近五百年年，一旦逃逸难免暴戾，而你又当着她的面收了那小鬼，所以才会攻击你的。”

　　唐煜撇撇嘴，“按理说，封印阵法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检查，她的封印又是怎么解开的？”

　　“那是十分复杂的阵法，环环相扣，又各自没有关联，”帝诩道：“如果只是简单的摧毁一根阵柱，或是解开一道枷锁，顶多开个小口子，还不足以将她放出。”

　　祁南迁低头思索了一番，“我马上差人去封印之地看看，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她，不然又会有人命丧她手。”

　　帝诩站起身来，“不用特地找，她很快就会自己出来的。”

　　“你这次也要放手不管吗？”

　　祁南迁盯着他的背影，期望能得到一个答复，而帝诩连停顿都没有，径直走了出来。

　　唐煜正要跟上，却被祁南迁扯住了，祁南迁那双狐狸眼满含笑意，仿佛刚才的不快全都没有发生，“阿煜，过两天回家吃饭，舅舅有事要对你说。”

　　“好。”唐煜还没迈开步子，又被祁南迁扯了一个趔趄。

　　“代我向重华问好。”

　　虽然他的眉眼都带着笑，然而唐煜总觉得这句话里隐含着什么深意，只可惜以他单纯的脑子完全猜不出来。

　　唐煜本来以为帝诩会先回去，结果他竟还在不远处慢悠悠地走着，“师傅，你是特意等我吗？”

　　帝诩的幂篱动了动，“我不想去哪个鬼怪手里救人，麻烦。”

　　“青天白日的，哪会有什么鬼怪。”唐煜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之前遇到的黄毛怪，立刻尴尬地住了嘴，开始转移话题方向，“师傅之所以不帮大表哥，是因为同情天女吗？”

　　“不是，懒得动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唐煜忽然掀开他的幂篱把头钻了进来，帝诩往后退了一步，想远离他近在咫尺的脸，但唐煜似乎料到他的动作，也跟着往前迈了一步，并且拽住了他的袖口。

　　唐煜挑了挑眉，清澈如水的眼眸忽然一弯，“师傅骗人，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

　　帝诩把笑的跟傻瓜一样的唐煜推了开，“离我远点儿。”

　　“为什么？”唐煜不解地歪着脑袋，“师傅不喜欢吗？可是我们明明都在一个温泉泡过澡，你那时也没说什么啊。”

　　“我本来想随你睡死在那里头的，”帝诩淡淡地说：“你应该感谢重华，是她救了你。”

　　“我知道了。”尽管嘴上这么说，唐煜却还是乐颠颠地跟他并肩走在一起。

　　两个人回到宅子已经是下午了，大萝早就给唐煜准备了饭菜，唐煜正吃着呢，就见云阳从屋檐上跳了下来，从袖中摸出一个青色的葡萄大小的果子放在他的案几上。

　　“谢谢。”唐煜之前可没觉得云阳有这么贴心，还给他送餐后甜点。

　　他抓着果子胡乱在衣服上擦了擦，便试探着咬了一小口，果肉生涩，没什么味道，“唔，还没长熟。”

　　云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吃掉果子，继续喝汤，气的跳起来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是笨蛋吗，这不是给你吃的！”

　　唐煜吐出果核，委屈地摸了摸脑袋，“不然是干嘛的。”

　　云阳气的想踹他一脚，他重新摸出一个果子，却不敢再随随便便给唐煜，“这是云阳果，如果说整棵云阳树能制造一个大型结界，那么这个果子就能生出一个小结界，用的时候将灵力注入，护住一个人是没问题的，不过顶多半个时辰的效果。”

　　“真没想到云阳也这么关心我。”唐煜吸了吸鼻子。

　　“鬼才关心你。”云阳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唐煜皱了皱眉，“怎么大的小的都这么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