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6、天帝游女（一）

　　修行了四五日后，唐煜已经能在云阳的白雾中清理出三十步左右的范围，于是很快，云阳的坏脾气过去了，唐煜时隔半个月，终于第二次看清了整座庭院的样貌。

　　除了个别地方重华嘱咐他不要靠近，唐煜能够随便闲逛，重华将牲口棚交给了他，让他在保持灵力流动的情况下接触这些长相奇特的小动物。

　　如是又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唐煜甚少出门，即使离开宅院，也必然在重华的陪伴下，帝诩自浴池那晚过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即使唐煜花了一整天将宅院四处都翻了个遍，也没有看见他这个便宜师傅。

　　“云阳，能不玩这个游戏了吗？”唐煜坐在假山上，闷声闷气地问道。

　　“不行。”云阳晃着双腿，坐在他对面的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反正谁先眨眼谁就输，输了就去揪小萝的萝卜缨子。”

　　唐煜抬着头，觉得自己除了眼睛酸，连脖子也快仰断了，“那你就不能坐在矮一点的地方吗？”

　　云阳脸色冷了下来，“矮？”

　　“……”唐煜迅速地眨了眨眼，“啊！我输了！我这就去找小萝！”说罢，他一溜烟从假山上爬了下去，片刻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云阳撅了撅嘴，“讨厌，又不能俯视了。”他叹了口气，怏怏地跳进树丛里不见了。

　　唐煜不是头一回与云阳玩这个游戏了，自然知道赌注什么的，并不当真，大萝和小萝的萝卜缨子相当于他们的头发，拔了一点，他们化形时就会斑秃，被重华看见了又是好一顿教训。

　　唐煜一路小跑回到了回廊里，迎面遇上了重华，重华手中捧着一叠轻软璀璨的织物，见他莽莽撞撞的，不禁皱了眉道：“小心那些小妖在地下绊你一跤。”

　　唐煜笑眯眯地说：“自从我有了灵力，它们都不靠上来啦！不打紧，重华姐姐手里是什么？”

　　重华将织物递给他看，唐煜拎起一角来，睁圆了凤眼，“真好看……”

　　重华抿嘴而笑，“你只会夸好看么？这是天女所穿的织锦，一位天女一生只有这么一件织锦，倘若没有了，便再不能回到天庭了。”

　　“天女？就是仙女吗？”唐煜听闻这织物如此贵重，连忙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与你们人类来说，应该差不多吧。”重华思索片刻，“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是不一样的，天女乃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不论什么时候，数目都是固定的，不会多也不会少，而仙女么……”重华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看起来对仙子之流并不怎么尊重。

　　唐煜听得似懂非懂，他在唐家所看的典籍里，倒并没有讲过这么一回事，“那这件织锦是？”

　　重华神色微微黯淡下来，“但凡一名天女魂灭身死，织锦就会流落下来，原本天庭对此看管甚严，不过殿下偶尔也能取回一两件来，也算是那些天女的遗物罢。”

　　唐煜轻轻捏了捏重华的衣角，“重华姐姐莫要伤心。”

　　重华原本也不过是遗憾，此时见唐煜半抬着脸担心地看她，脸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看起来尤为可爱，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亲昵地捏了捏唐煜的脸颊，道：“不碍事的，生死天定，她们由天地来，归天地去，是好事才对。”

　　重华将织锦放好，对跟着自己的唐煜说道：“你练习《曜灵》也有些时日了，最近我也没有过问，现下境况如何？”

　　唐煜听她问这个，立即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来，“灵力绕一圈只要一刻钟啦，好些符咒我也能用了，比方说疾雷啦，清水啦，巡风啦……”他掰着手指，数得兴高采烈。

　　重华耐心地听完，夸奖道：“阿煜真是厉害，那再过两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唐煜眨了眨眼，“去哪儿？”

　　重华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于是两天后唐煜高高兴兴地跟着重华出门，到了地方之后笑容立即僵在了脸上，“重华姐姐……”

　　重华将一叠符咒郑重地塞进他怀里，“好好使用，这可是我这两天仔细画好的，初级符咒我也很久没画了，你可要珍惜啊。”说罢，还笑吟吟地摸了摸唐煜的头，“我在外头等你，别叫殿下失望啊。”

　　唐煜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睛看她，“这是师父的意思吗？”他环顾这阴森森的老宅，“我还以为只有父亲才会有月考这种折腾人的点子呢。”

　　重华板起脸来，“怎么，你还想蹲在宅子里天天陪云阳玩那劳什子瞪眼游戏吗？”

　　“我没有啊……”唐煜小小声地说道，一阵阴风吹过，凉得唐煜打了个哆嗦，他苦着脸道：“那……你可一定要在外面等着啊。”

　　重华信誓旦旦，“放心罢，我怎么敢让你出事呢。”

　　眼泪汪汪地看着重华离开了老宅，随着大门一关，影壁四周的空气都冷了几分，唐煜让灵力流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四处探看。

　　这座老宅位于京城一条荒僻的巷子末端，看起来倒并不大，进门与寻常人家一般树立着影壁，影壁上也没什么出奇，绘制着祥云和佛纹，绕过影壁即是正厅，正厅用来迎客，房门俱都大敞着，只是里头黑洞洞的看不清楚。

　　抱着侥幸心理，唐煜先去试着推了推大门，果然大门纹丝不动，他只得慢吞吞地向那黑漆漆的正厅走去。

　　正厅地面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桌椅摆设上铺着白布，正面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幅上不知被什么弄污了，一大片暗褐色的痕迹显得很是突兀。

　　“按照惯例来说……”唐煜多看了两眼那副山水画，“这上面一定是血。”

　　他避开山水画，在厅中转悠了一圈，除了灰尘多了些，这里没有半点生气，看不见老宅子里常见的蛇虫鼠蚁，还有一股子令人不适的潮湿气味。

　　厅后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里头的花草都凋谢得差不多了，不知从哪里传来轻微的滴水声，在寂静的老宅中听得人心直发慌，唐煜保持着灵力流转，小心翼翼地四处查看，但转完了一圈，几乎每个房间都推开来瞧过了，预想中的鬼怪却并没有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唐煜困惑地回到正厅中，这宅院鬼气森森，定然是有问题的，但他这么个大活人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都见到鬼怪，这反倒让唐煜不安起来。

　　他正在厅中呆站，忽然“啪嗒”一声，墙上的山水画滑落下来，唐煜被惊了一跳，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画上褐色的血迹中，骤然伸出一只小小的血掌印来，无声息地印在了灰尘累累的地面上，接着是另一个掌印，在片刻功夫间，一行血掌印以极快的速度向唐煜蔓延而来。

　　唐煜飞快得向厅外退去，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叠符咒，他太过紧张，找了好一会儿才从里头翻出烈火咒来，食指和中指夹住符咒迎风一抖，灵力灌注之后，符纸“呼”得一下烧了起来，唐煜这还是头一回使用符咒成功，却顾不上兴奋，因为血掌印已经到他身前了，唐煜吓得将符纸扔到掌印上，一面还后跳了一大步。

　　符咒上的火焰一触碰到血掌印，便发出一声爆响，与此同时，孩童的啼哭声也响了起来，一个穿着红衣的孩子倒立着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唐煜面前，他自下而上盯着唐煜，一张嚎哭的嘴直咧到耳根，露出里面细细密密尖锐的牙齿。

　　唐煜头一次接触怨鬼，被他那比黄毛怪还来得惊悚的造型吓了一跳。

　　“雷咒，雷咒……”唐煜一面碎碎地念叨着，一面颤抖着手，又抽出一张惊雷，径直按到了童鬼倒立着的脚尖上，惨白电光以蛇形贯穿了童鬼的身体，下一刻，惨烈的嚎哭也贯穿了唐煜的耳朵，唐煜不得不放弃去取另一张符咒，双手捂着耳朵，脸色苍白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了影壁那里。

　　童鬼一边嚎哭一边倒立着迅速向唐煜逼来，火咒与雷咒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他泛青的脸上，不断流出黑褐色的血丝来，本来就可怕的脸现下看起来像是被摔坏的瓷娃娃，更加阴森可怖。

　　唐煜被他的嚎哭声弄得心口一阵猛跳，头晕晕沉沉的，他顾不得许多，随便扯了两团符纸揉成一团塞进耳朵，这举措虽说有些胡来，但不知是否是重华所绘制的缘故，不适的感觉减轻了不少，眼见童鬼就在面前，那口尖利细牙将将要咬上自己的脚踝，唐煜心一沉，索性双手握住童鬼满是尸斑的脚丫子，将身体里的灵力灌了进去。

　　“咿————”童鬼尖利地惨叫起来，它剧烈地挣扎起来，脚腕上被唐煜捏住的部分发出一阵焦糊恶臭，铁灰色的皮肤片片碎裂，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化成粉末簌簌下落，唐煜忍不住闭上眼，将最后一点灵力也逼了进去，也就是数息功夫，他感觉自己手中一轻，再睁眼时，童鬼已经化为一抷骨灰，被庭院里阴风一吹，就散了开去。

　　唐煜满头大汗，终于觉出怕来，双腿软得如同面条，亏的后头还有影壁撑着，这才没坐倒在地上。

　　“这就算结束了吗？”唐煜抹了把汗，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知道那小鬼有多脏，回去用柚子叶擦擦手好了。”

　　“你说谁脏？”一个轻柔的女声自他身后响起。

　　“鬼呀。”唐煜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接着他骤然弹起，就想离开影壁，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双白皙冰凉的手，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若论赏心悦目，这双手自然是很好看的，只是那涂得猩红的指甲上，正慢慢地往下淌血，血水沾湿了唐煜的外衣，刺鼻的血腥味熏得唐煜一阵作呕。

　　“我的孩儿哪里脏？你倒是与我好好说说呀。”背后的女声细声细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