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69、舍利迷踪（十）

　　混沌回到宅邸时，唐煜已经醒了好一阵子，他被帝诩圈在床上，连倒杯水都不准，正闲得无聊，就听闻外头传来混沌的声音，他连忙从帝诩身上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帝诩。

　　帝诩被他盯得无奈，只得让混沌进来说话，混沌一推门就看见唐煜一张下颌尖尖的小白脸儿埋在锦绣中，满脸写着好奇。

　　而帝诩则在他身后，一手拿书，一手小心拥着唐煜，像是唯恐这家伙从宽得可以打几个滚的大床上掉下去似的。

　　混沌撅撅嘴，走到床边，伸出手来，“我们去的时候，那个徐侍郎已经死透了，恐怕是被灭口了，从他的瓷枕里我们找到了红莲教用来控制官员的药丸，祁南迁说里头是蛊虫，不过具体是做什么用处的，还要请殿下认一认。”

　　帝诩乌黑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了那红得妖异的药丸一眼，皱皱眉道：“脏东西别带进来，去扔了。”

　　混沌瞪大眼，“但是……”

　　“这种东西重华也认得，你交给他，让他自去跟祁南迁说罢。”帝诩的视线重新落在手中书上。

　　混沌只得老老实实地退下，他一走，唐煜便扯扯帝诩的衣袖，“那到底是什么？”

　　帝诩对着混沌时冰冷的声线此刻却温软下来，他耐心解释道：“那药丸里封着一条蛊虫，南疆有巫，他们自称是远古巫族的后代，不过没什么本事，只会养蛊做咒，蛊虫依用处不同，养蛊的过程也不同，我也只知道大概，不过这些东西都脏得很，有些蛊虫还能污浊灵气，对于一些灵兽来说乃是至毒。”

　　“那红莲教就是靠这些蛊虫来控制官员的么……”唐煜喃喃道，他也了解一点儿南疆蛊术的皮毛，想必那些所谓的术士先通过徐侍郎给他们种下蛊，之后官员们蛊毒发作，只能从红莲教那儿拿药丸来饲喂稳定蛊虫，长此以往，红莲教控制的人越来越多，等皇帝也叫他们控制了，这天下可不就成他们的了。

　　唐煜越想越觉得可怕，忍不住有些担心祁南迁，“表哥自己去查这个邪教，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帝诩将他肩上滑下去的锦被拉上一些，淡淡道：“自有重华操心他。”

　　然而重华拿着药丸，才落在通玄院中，就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血腥味儿。

　　“南迁？”他顺着这股血味一路找到了地下，一眼便看见倒在书架中间的祁南迁，地下一滩鲜红血液还在沿着地砖缓缓蔓延，浸透了落在血泊中的书册。

　　重华只觉心头一悸，眼前场景如在梦中，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跪在祁南迁尸体旁，血色沿着他的长袍往上攀援，衬得他脸色更白，连伸出去碰触祁南迁的手都冰得像雪一般。

　　可祁南迁比他更冷，虽然血还在流，但那只是因为尸体上的伤口实在太大，重华的指尖从祁南迁微微闭上的眼睫到泛青的嘴唇，他梦游一般的神情骤然破碎，唇角裂开，控制不住的悲愤让他直接在这里化出了原形，雪白巨大的九尾狐趴伏在散了一地的书籍中，圈着怀里冰冷的尸体，其尖啸声几乎整个长安城都能听见。

　　“怎么回事？”唐煜被这啸声惊得心头一跳，他迟疑着道，“这是……重华吗？”

　　帝诩的神色也肃然起来，“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去看看。”

　　他将玄色外衫披上，下床跨进虚空之中，唐煜目送他离开，不知为何，方才的啸声久久不散，让他心慌意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重华。”帝诩出现在守着爱人的九尾狐身前，这场景一眼便能明白出了什么事，重华双目通红，唇吻裂开，露出里头森森尖牙，因为悲伤忿恨已完全化了兽相，甚至有入魔的危险，帝诩伸手虚虚一按，强迫失去理智对着他咆哮的狐妖重回人形。

　　“殿下……”重华一头长发散在血泊里，整个人狼狈不堪，他死死抱着怀中的尸体，面上没有泪，眼眶却红透了，“殿下，求你救救他。”

　　帝诩垂眸，若在以前，他并不会考虑这种请求，哪怕这是他最得用的属下的恳求，万事万物因果轮回，他即便地位尊贵，也不能打乱生死，但他现在也终于体会过什么叫锥心之痛，深深明白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苦和可怕。

　　他沉默良久，道：“我可以让他魂魄归来，只是这具身体无法再用，若是不找个魂魄栖宿之地，他还是会被带回地府，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务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重华抬头，狂喜道：“是真的吗？”他原本只存一线微弱希望，待帝诩应诺时又唯恐所听到的不是真的，直到帝诩颔首，将一块阴司令丢给他，他才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主上在前，便抱着尸体化形而去。

　　帝诩被他丢在这一片狼藉中，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庆幸没让唐煜看到这幅场景，否则不知该出怎样的乱子。

　　重华知道祁南迁的身躯已无生气可言，若是要找容器，必得与人形越接近越好，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安碧槐。

　　“这是……怎么回事……”安碧槐看到鲜血淋漓的九尾狐和他怀中的祁南迁，竟一时失语。

　　“碧槐，你这里有没有空着的偶人？”重华已稍微冷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将祁南迁放下，一边用他的血布置阵法，一边询问。

　　“有的，有好几个。”安碧槐尽管慌张，但他向来聪明，很快明白重华想干什么，他指挥青岚从自己的内室搬出那几个完工却尚未驱使过的傀儡，“我应该做些什么？”

　　重华头也不抬，“我手中有殿下给的阴司令牌，万无一失，只是地府门开，阴气过重，你和那些傀儡最好离远一些。”

　　安碧槐忙不迭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阵法当中血几乎流干了的祁南迁，心情沉重地离开了自家宅邸。

　　重华将阵法布置完，仔细再三检查之后，才走出阵外，他手持漆黑令牌，跪在鲜血大阵唯一的开口前，将要容纳祁南迁魂魄的偶人则在祁南迁尸体旁，与他相对而置。重华默念祷辞，随着他的念诵，令牌上逐渐亮起惨绿色的光芒，荧光汇成玄奥字符，在整个令牌上流转变幻，稍一注目就仿佛心神都被拉入其中。

　　令牌光芒愈盛，阵中原本凝固起来的鲜血也开始逐渐流动起来，血液沸腾，其中有妖异红光闪现，整个阵法上方风沙涌动，逐渐形成一片浑浊阴云，阴云中同样闪烁红光，其韵律逐渐与阵法相合，最后只听一声令人神魂震荡的“吱呀”声响，阴云轰然散开，半空中仿佛传来铁索断裂的声音，一道黑白相间的光直直投入到阵中沉睡的偶人身上。

　　此时还魂已成功大半，但最凶险的地方却正等着重华，地府因为阴司令而被抢了魂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押送鬼差发现锁链被断，一定会追过来，重华要在他们找到这个出口之前，将地府之门关闭。

　　只是开阵容易，闭阵难，阴司令只是开门的钥匙，关门却不只是拔掉钥匙就可以，重华此前并没有这样的经验，眼见阴云收拢速度太慢，而其中已经隐约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咬咬牙，化出九尾狐的原形，一口咬住自己的一条狐尾，硬生生扯下，狐血顿时喷涌而出，流进仍在发动的阵法当中，将大半线条咒文尽数淹没腐蚀，又变回人身，手中狐尾化为一把满是花纹的长剑，他唇色惨白如纸，失去一尾的虚弱和疼痛让他连站也站不起来，他以剑拄地，摇摇晃晃站起身，将长剑直直投入正在闭合的阴云中。

　　已经清晰地仿佛就在耳边的足音顿了顿，云中传来一声闷哼，在阴云合拢散去的一刹那，里面传出一个金石质地震人心魄的声音：“九尾狐……”

　　重华心知自己恐怕已被地府鬼差发现了端倪，不过现在重要的是祁南迁的魂魄融合是否妥当，他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上，身上原本干涸成暗色的血迹上又添了自己的狐血，红褐交杂，没有一处完好。

　　他慢慢爬到那具偶人身旁，安碧槐所做的人偶向来精细秀美，苍白皮肤上是重华完全不熟悉的五官，但他知道，里面就是祁南迁，他伸手，在偶人唇边抚过，指尖上的狐血沾到偶人的嘴唇上，重华连忙要去擦，狐血属火，恐怕安碧槐的偶人材质无法承受，但刚一伸手，就被握住了，“嘶，好烫，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