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68、舍利迷踪（九）

　　唐煜顺势枕在帝诩胸前，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死定了呢。”

　　帝诩半搂着唐煜，目光却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煜抬起头，将帝诩的脸转过来，乌溜溜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假装无辜道：“师傅生气拉？”

　　窗外桃花开的明艳，露水从光洁的花瓣表面滑落，暖黄的阳光透过云层，映红了半片苍穹，他的心随着逐渐和煦的春风明朗了起来，帝诩终于将目光收回，落在唐煜尚显苍白的脸上，“没有。”

　　唐煜却因为这生硬的语气缩了缩脖子，他抿着唇，惴惴不安地抓住帝诩的手，“对不起师傅，阿煜以后不会再任性了。”

　　然而帝诩确实没有生气，当他看到唐煜气息微弱地躺在那里，想到自己若是晚来一步，怀里抱着的就可能不再是温热的身体时，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从心底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一瞬间差点将他整个人击溃，即便他强行催动真气稳住心神，依然止不住双手的颤抖。

　　直到刚才唐煜扑上来抱住他的一刹那，他终于明白那种情绪叫做害怕，那是他生来就没有的情绪，即使是当年的巫妖之战，他一度落入险境，也未曾慌乱过，如今却因为一个人的生死心神动荡。

　　他原先以为自己只是因为正巧遇到唐煜，正巧还算合意，才选择了唐煜，其实不尽然，仔细想来，他对任何人都很冷漠，唯独对着唐煜，心中总是柔软平和，毫无自知地放下一身戒备，轻松愉悦地与唐煜度过每时每刻，他终于明白，如果要在漫长得没有尽头的生命里找一个陪伴，那个人只能是唐煜。

　　好在现在明白不算晚。

　　帝诩轻轻捏了一下唐煜的面颊，他心中想的这些，恐怕唐煜永远都不会知道，“伤口还疼吗？”

　　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唐煜暗暗松了口气，猫儿似的在帝诩胸口蹭了蹭，“不疼了，就是有些痒。”

　　帝诩无法形容昨夜唐煜身上的伤口是多么触目惊心，他花了一个时辰，小心地将灵力灌入唐煜的体内，结合他本身的灵力，加速伤口的愈合，帝诩解开唐煜的衣带，伤口已经愈合，只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他的指尖在上头拂过。

　　唐煜扭了扭身体，痴痴地笑了起来，“本来就痒，被师傅一碰更痒了。”

　　帝诩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这几天你在家待着修养，哪儿都不许去。”

　　“诶？”唐煜瘪了瘪嘴，委屈道：“什么嘛，师傅怎么跟我父亲一样的口吻。”

　　帝诩叹了口气，“我陪着你。”

　　唐煜眼眸一亮，他的下巴搁在帝诩胸前仰视着他，语气里充满喜悦，“真的吗？师傅不是还有事要忙吗？”

　　帝诩揉揉他细软的头发，轻柔的动作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宠溺与温柔，“没有什么事能比你重要。”

　　方才还笑嘻嘻的唐煜一时愣住了，他的鼻子酸酸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他很珍视这份感情，生怕自己没头没脑出什么差错，因此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尽管从未同谁说过，自己也在刻意忽略，其实他的心中一直有些不安，现下他知道，在这份感情中，帝诩所投入的并不比他少。

　　“在阿煜的心里，师傅也是最重要的，”唐煜环着帝诩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抽噎道：“我最喜欢师傅了。”

　　帝诩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抹笑意缓缓攀到眉梢眼角，瘦削冰冷的面容因此温润柔和了不少，“嗯，我知道。”

　　唐煜在帝诩怀里腻了一会儿，才不舍地松开，吸了吸鼻子问：“那徐侍郎那边的事怎么办？”

　　小家伙哭的眼睛都红了，帝诩拭去他脸颊的泪水，“你就别操心这个了，你表哥已经和混沌去找他了。”

　　祁南迁打了喷嚏，他搓了搓鼻子，“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混沌翻了个白眼，哂笑道：“要是说你坏话你就会打喷嚏，估计你一天的时间都得用来擤鼻子了。”

　　祁南迁掂着手中的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别仗着有那位给你撑腰就翘尾巴，若是给我抓到什么小把柄，我照样把你压到地下去。”

　　混沌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我说，徐侍郎府上的人手脚是多慢，通报的时间也太久了吧，说不准他现下正收拾细软跑路呢，不如我们直接进去吧？”

　　他们已经等了一刻钟，混沌在外头站的不耐烦，提脚就要踹门，朱红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方才进去通报奴仆面色苍白，一脸冷汗，“不。。。不好了，徐。。徐侍郎死了。”

　　祁南迁眼皮一跳，推了一把仆役，“带路。”

　　徐侍郎的妻妾全数聚在门口哭泣，房门只开了容一人进入的缝隙，仆役站在离房门较远的位置，面露难色，“贵人，您自个儿进去罢，奴实在不敢再看了。”

　　祁南迁推门进去，混沌后脚跟上，屋子里一片狼藉，徐侍郎是被人杀死的，而且使用的方法简单粗暴，就是直接抓住头往上扯断，真正意义上的让脑袋搬家，血迹喷溅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难怪没有人敢进来。

　　“看尸体上出现的尸斑，徐侍郎应该是昨晚死的，而他们早上才发现徐侍郎死了，说明杀人的人动作利索，甚至都没让徐侍郎发出喊声，我想普通人是不可能在一瞬间把人的脑袋和脖子硬生生扯开来的。”混沌负着手说道。

　　祁南迁踢开脚边的衣物，屋子里被翻的一塌糊涂，衣物被子通通都扔到地上，凶手显然在找什么东西，他做的这么明显，完全不怕人发现，看来凶手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混沌踱到门口，一眼就看到徐侍郎的侍者，昨日徐侍郎引诱唐煜去那鬼屋子的时候，那人也在场。

　　那人远远地站着，不断地往房内张望，他在跟混沌对上眼的一刹那忽然浑身一震，转身想跑，馄饨冷笑了一声，在侍者迈腿之前已经到了他身后，揪住他的后领，无视他剧烈的挣扎，一路拖到房内。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吧。。放过我。。小的一定给你们烧纸钱，烧宅子，你们放过我吧。。”侍者不敢直视屋内的情况，他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家伙八成以为混沌和唐煜已经死在那见宅子里了，而徐侍郎的死则是因为冤魂索命。

　　混沌怒目圆瞪，“我还没死呢！”

　　祁南迁拦下想要开揍的混沌，和颜悦色道：“就问你两个问题，回答好了就放你走。”

　　侍者急忙点头，“贵人请问，贵人请问。”

　　“徐侍郎平日是不是跟红莲教的人来往密切？”

　　“对对对，”侍者哆哆嗦嗦地肯定道：“我经常同侍郎一起去红莲教内，不过我只能站在门口，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哦对了，每次侍郎从红莲教回来，都能拿回一堆金子珠宝，大约是收钱办事。”

　　徐侍郎应当是红莲教安插在朝廷内部的内鬼，红莲教通过他向朝廷中人兜售所谓的圣水神药，从而控制了大部分官员，祁南迁眯了眯眼，“徐侍郎会将重要的东西藏在何处？”

　　“这，小的真不知道。”

　　侍者一直面对着墙，混沌将他的上半身扳过来，让他看着徐侍郎惨死的尸体，一掀嘴角，露出尖利的虎牙，“不说的话，你就和他一个下场。”

　　侍者抖如筛糠，差点吓得背过气去，“藏。。藏在瓷枕里头，我偶尔看见的。”

　　祁南迁在一堆衣物中间翻出瓷枕，晃了晃，没感觉里头有动静，他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不敢随意将瓷枕砸了，翻找了一会儿，才从不起眼的雕刻中找到机关，他按了一下机关，枕头中部弹出一个暗格，暗格里躺着一个青色的小瓷瓶。

　　他打开瓷瓶，里面是一粒粒红色的药丸，祁南迁捏碎一粒药丸，便现出一条红色的小虫，怪不得所有服用药丸的人耳后都有一段红色，原来是这蛊虫在里头，听说操蛊厉害的人甚至可以通过蛊虫操控人的心神，难怪朝廷那么多人为红莲教说话，假如主上也吃这药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祁南迁将小虫掷到地上碾碎，又拿了一粒药丸递给混沌，“这个你带给那位，让他先去探明一下情况。”

　　混沌将药丸收好，“都过饭点了，你请我吃饭。”

　　祁南迁狐狸眼一眯，“行啊。”

　　两人出了徐府，一路到了通玄院，混沌一脸嫌弃道：“我就知道你没好心，竟然请我吃食堂！”

　　祁南迁耸耸肩，“爱吃不吃。”

　　左右回家也没的吃，混沌只好将就地在食堂吃了一些，一出门就撞见一个不想撞见的人，他站在门口，假装自己没看到他，反倒对方好奇地凑上来，“咦，这儿怎么有个小孩？”

　　“这是我堂弟，今日无事，便带他来通玄院转悠转悠，”祁南迁笑道：“今日休沐，舒城怎地还在这里。”

　　“趁着大家休沐，正好将书斋清扫一遍，”季舒城笑微微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待季舒城走远，祁南迁恶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要是敢打我的人的主意，我饶不了你。”

　　混沌摸了摸头顶，“放心，就算你将他送给我，我也不想吃他，他身上有一股。。。我不太喜欢的气味，我在他身旁就难受，见着他躲都来不及。”

　　祁南迁望着季舒城离去的方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赶紧带药丸回去，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便匆匆往后院走去。

　　祁南迁到了书斋，如季舒城所说，书斋被收拾了一遍，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整齐规整，他现下来不及注意这些，书斋里有一个地下室，地下室内放着绝密的资料，除了掌管者之外，任何人都没有权限查阅。

　　地下室的钥匙只有一把，唐甫明十分信任他，早就将钥匙交给了他，等到唐煜有足够的能力掌管通玄院时，祁南迁便会将钥匙交给唐煜。

　　祁南迁打开地下室，跟上头一样，这里也立着一排排书架，只是这里的书籍因为无人查阅，早就落满灰尘，他快速翻看了几本书籍，喃喃自语道：“果然是……”

　　后头的话还未说出口，胸口忽然一痛，他低下头，只看到闪着寒光的刀尖，鲜血染红了他的胸襟，祁南迁的视线逐渐模糊，插在胸口刀拔了出去，鲜血也随之喷涌而出，他倒在地上，最后看到的是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男人的皮肤是青灰色的，嘴边带着残忍的笑意，他没有再下手，只是玩味似得盯着祁南迁，等着他慢慢死去。

　　阿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