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70、舍利迷踪（十一）

　　祁南迁新奇地摆弄自己的肢体，人偶中一旦放入魂魄，骨骼肌肤皆都鲜活起来，与常人差异甚小，只是关节处还能看出端倪，他抚摸自己冰冷柔软的皮肤，啧啧道：“碧槐的手艺真不错。”

　　安碧槐带着青岚站在一旁，神色憔悴，“祁大哥，祁少监，你不要这么轻松，你可是死在通玄院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明白吗？”

　　祁南迁怎么会不明白，他浑浑噩噩醒来，就看见重华脸色惨白，满身是血地跪在他身边，一双眼被哀戚和怒火烧得通红，即便人偶身体里并没有心脏，他还是觉得心疼无比。只是他不记得死时发生的事，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他的记忆在今日跨进通玄院那一刻时截然而止，之后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沉在浓郁的黑暗中。

　　帝诩坐在上首，重华耗力过甚，再次化为九尾狐原形，只是他断了一尾，残缺的截面不再流血，看起来却怪异而惨痛，他被帝诩缩成小小一团，蜷在软垫中昏睡。

　　“杀你的人有些本事，唯恐你被招魂，在杀死你时还做了些手脚。”帝诩沉声道，他面色冷肃，祁南迁死在通玄院，此事若是叫唐煜知道，恐怕这孩子也会愤怒伤心，只想到这一点，帝诩便也心情不愉，再加上重华的分量，帝诩已将诸事推后，必得先找出此人。

　　祁南迁盯着自己白得毫不自然的手指怔怔出神，过了片刻才说：“当与红莲教有关，但我还未拿到关键性的证据，也没捉到他们的任何人，为什么会忽然对我下手？”

　　“失去的记忆肯定于此有关，问题就在于，只少了这么一小段，在这段时间里，你一定发现了什么……”安碧槐也分析起来。

　　“我是和混沌一起回的通玄院……”祁南迁话还没说完，帝诩袍袖微动，一团棕色毛团便凭空出现，咕噜噜滚在地上，一边吭哧吭哧地叫着，一边慢吞吞地爬起来。

　　混沌坐在地上，浑浑噩噩地听完祁南迁的询问，“没见什么人呀，而且我吃完饭就回去啦。”他挠了挠后脑勺，忽然想起一事，“啊，我们看见了那个斯斯文文的人。”

　　混沌不记得那人的名字，手舞足蹈地形容了好一会儿，安碧槐才迟疑着问：“你说的是舒城？”

　　“对，就是他！”混沌不喜欢那家伙，自然说起他也没什么好话，“照我看来，他很可疑，你说大家都休息，就他还在通玄院里晃悠，而且身上有股讨厌的味道，我闻了就恶心。”

　　安碧槐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是公报私仇啊，怎么会是舒城，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一个术法都使不出来，而且年幼时就到了通玄院，不会的。”

　　祁南迁却怔怔出神，他虽不记得，但一想到季舒城，便有种异样感，“混沌，他身上的味道……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嘛，就是跟之前唐煜煜有时候一样，让我闻了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混沌圆眼睛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帝诩，含糊其辞。

　　帝诩眯起眼，“你是说我的气味？”

　　混沌的毛都几乎炸开了，他把自己缩起来，滚到祁南迁后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没……没说啊！”

　　祁南迁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混沌欺软怕硬，喜恶厌善，唐煜血脉还没觉醒时，在我身边久了，难免沾上了我的气息，对混沌来说自然稍一靠近就心生恐怖。”帝诩站起来，“看来这个凡人背后另有他人。”

　　他话音刚落，便挟着重华一步踏出，消失在如水纹般散开的空气中，只最后留下一句，“我先把重华带回去修养，混沌守住祁南迁。”

　　待帝诩离开，混沌才敢从祁南迁身后爬出来，他抖了抖毛，重新化为黑衣云靴的八岁孩童模样，喜笑颜开：“诶，殿下又解了我的封印。”

　　安碧槐白他一眼，“这回可不许误事，若是再发生一回阿煜的事，你还不如重新被封印起来呢。”

　　混沌一听见唐煜的名字就心虚，这时祁南迁却开口道：“不管季舒城与谁勾连，红莲教的事情不能再拖，碧槐，你去报与通玄院监，只要在主上面前将那蛊虫逼出，红莲教必然会分崩离析。”

　　通玄院监就是唐煜的父亲，祁南迁的亲舅舅，安碧槐犹豫片刻，还未开口就被祁南迁打断了，“不该说的不要说，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不容分心，阿煜那边也是，万不可走漏一丝关于我被杀的风声。”说到这里，祁南迁扫了两人一眼，他现在这具人偶身体颇有些阴森恐怖的感觉，眼珠子黑得看不见光，被这么一扫，一人一兽都打了个哆嗦，连忙应下了。

　　两日过后的朝会上，通玄院监唐甫明将红莲教药丸供上，将其浸于水中化开，便游出一条寸许长的赤红小虫，其色艳毒，令人见之胆寒。今上大怒，欲问责，有官员上前替红莲教辩驳，唐甫明便燃一香丸于炉中，便见朝中十数名大员耳根下俱都裂开，赤红小虫游曳而出，落地则死，顿时朝野上下一片惶惶，主上严令绞杀邪教，整个长安都混乱起来。

　　这些事，唐煜却是不知道的。他的身体早已好得差不多了，但帝诩早出晚归，并不允他出去，甚至还在房门上下了禁制，整座宅院成日里静悄悄的，连个人都看不见，唐煜闷得不行，终于想方设法弄破了禁制，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他先去通玄院找祁南迁，谁料祁南迁竟不在，安碧槐埋没在一大堆文案卷轴中，眼睛下面一片青紫色，他一看见唐煜，如同见到了救星，“你怎么才来！快来帮我！”

　　唐煜一数日子，发觉自己竟然旷了将近六天，顿时十分愧疚，一面帮安碧槐整理书卷，一面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安碧槐头也不抬，“红莲教已经散了，现在金吾卫和通玄院正在全城搜捕余孽，送过来的材料数不胜数，我还要一一登记在册，已经一宿没合眼了。”

　　“什么？！”唐煜吃了一惊，没想到就这么几天功夫，原本如日中天的红莲教就被灭了，“是表哥做的？”

　　安碧槐手上动作顿了一顿，幸好他累得很，脸色本就不好，因此没让唐煜看出什么端倪来，“是啊，在主上面前将那蛊虫的把戏揭发出来后，红莲教失去了仰仗之物，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哦，那表哥现在一定很忙。”唐煜颇为通情达理，他又问，“说起来，这资料规整应该让舒城来做呀，他人呢？”

　　安碧槐险些将手中的书册掉在地上，“他……他最近告假，没来……”

　　正当他头疼用什么借口才能将唐煜糊弄过去时，混沌跑了进来，“安碧槐，我看见季舒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