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62、舍利迷踪（三）

　　祁南迁带着清远来到安善坊，找到半个时辰才找到他当初与骗子相遇的地方，好在清远记性不错，对骗子的容貌也还记得清楚，凭着清远的记忆与沿路询问，穿过各种污水横流的小道，找到骗子的家已将近傍晚。

　　“就是这里了。”清远指了指那扇破败的门，他还记得门两边贴着的对子内容。

　　祁南迁上前敲门，刚轻叩了一下，便听见‘吱呀’一声，门里面根本没插门栓，一碰之下就朝内打开了，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应门，祁南迁皱了皱眉头，向重华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里面不过一间残破的土屋，重华站在门口，看祁南迁的身影消失在没有光线的屋子里，不过片刻又出现在门口，用手绢捂着口鼻朝他们招招手，他立即明白过来，取出一条帕子递给清远，“一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不需要害怕。”

　　屋子里又暗又阴冷，散发着一股腐败的臭气，清远在黑暗里完全看不见东西，只得嗅着帕子上淡淡的香气借以驱散那令人作呕的腐臭之气，“什么东西这么臭？”

　　重华并没有回答，清远看不清重华的表情，又想起刚才重华说的话，心底里莫名涌起一丝紧张的感觉，直到看到祁南迁举着一盏小油灯走过来，跃动的橘黄色火苗才让他安心了一些。

　　“你看看那是骗你东西的人吗？”祁南迁指了指旁边的房间。

　　清远刚转头看了一眼，吓的后退了好几步，他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连连念起佛号。

　　一颗腐烂不堪的脑袋枕在屋子的门槛上，白色的蛆在脑袋上蠕动，在变成黑色的烂肉里钻进钻出，他的身体趴在里侧，似乎还没老鼠啃食过，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重华叹了口气，“这至少死了十天半月了，烂成这样，估计是认不出来了。”

　　祁南迁拍了拍清远的肩膀，“人死不过一具枯骨，有什么好怕的，如果你想拿回你师傅的舍利，最好再仔细想想他身上有什么别的特征么？”

　　清远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他并非没见过尸体，以前跟随师傅去给亡者诵经时，也见过死人，只是眼前这人死的太恶心，他一时有些不适应，他退到院子里，深吸了几口气，道：“我只记得他的左手上有一道刺青，当时还十分诧异，以为长安的和尚跟我们这些山中的和尚不大一样呢。”

　　祁南迁看了看这具快成烂泥的尸体，又望了一眼袖着手笑吟吟看过来的重华，这苦差事非他莫属，他到柴房找了根木头，蹲在尸体旁，挑开衣袖，重华在一旁给他掌灯，尽管高度腐烂，却还依稀能看到手臂上的青色刺青。

　　“看样子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祁南迁轻叹道，他虽然不至于天真到以为找到骗子就能拿回舍利，却想不到骗子会死，这家伙一死，意味着线索断了，接下来就要花大量时间去查他的关系网，也不知那位是否能等。

　　“蛊虫？”重华突然道。

　　祁南迁还在想事情，经重华一提醒，只看到半条蜈蚣的尾巴没入了尸体，“你确定是蛊虫？”

　　重华点点头，“蜈蚣通体赤红，应当是人为养育出来的。”

　　祁南迁站起身，拉着重华走到外头，“如果是蛊虫，有尸体做养料，短时间内不会跑走的，明日我再来收它，再派人调查一下骗子的身份，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或许不用那么麻烦，既然是个恶人，应当不会很快投胎，若是能找到他的魂魄，不怕他会隐瞒。”重华微微一笑，“天色不早，殿下估计等急了，我先回去复命，晚些时候再告知你详细。”

　　祁南迁挑挑眉，暧昧地笑道：“亲自来？”

　　重华睨了他一眼，并不答话，“清远就交给你安置，我走了。”说罢，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迹。

　　清远惊奇地望着重华消失的地方，挠了挠头，“难怪师傅说我应该多见见世面呢。”

　　重华回来时，唐煜刚吃过晚饭，正倚在帝诩身边看书，见到重华回来，急忙起身，殷勤地给他倒了杯水，“找到舍利了吗？”

　　“出岔子了？”帝诩见重华面色不佳，就知道事情进展的不太顺利。

　　“那人死了。”重华道。

　　“啊？”唐煜吃惊地瞪大眼睛，“怎么死的？”

　　重华喝了口水，“算算时间，大概在骗了舍利之后没几天死的，我在他身上看到蛊虫，能把蛊虫养到那种程度，凶手不是个简单的人，长安城中养蛊的人不多，南迁已经派人去查了，只怕凶手不在这些人之列。”

　　唐煜望了一眼帝诩，他知道帝诩从下午起就记挂着这事，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难不成我们只有等了吗？”

　　“那人叫什么名字？”帝诩问。

　　“范成。”重华答道。

　　范成也算是个臭名远扬的人，他们在安善坊附近找人询问时，当清远说出他的长相，就有不少人报出范成的名字，这人是个假和尚，年少时受过戒，不过没多久就因为作风问题被赶出寺庙，之后还是每天穿着僧服，以和尚的名义招摇撞骗，不少善良的人都上过他的当，后来骗不到人，就成天跟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块儿，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帝诩点点头，用朱笔在纸上写了两行殄文，他将写了文字的纸拿在手中，金红色的火苗从他的指尖蹿起，瞬间将纸张吞噬，青烟缕缕，纸片的灰烬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院中忽然挂起一阵风，起先仅仅是晃动树叶，到后来风势渐大，连树枝都摇晃起来了，温度一下子降低，院子里腾起一阵轻薄的白雾，被冷风吹进房内，唐煜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火苗晃动不止，唐煜似乎看见雾里有个身影在移动，片刻之后，那身影从雾中走了出来，这人歪歪斜斜地穿着一袭朱红袍子，神态不羁，面相凶恶，看上去十分不好相处的样子。

　　那双好似发怒的牛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唐煜，笑道：“新人？”

　　唐煜有礼地朝他做了个揖，“在下唐煜，来这宅子的时间一年有余。”

　　那人立即扶住唐煜的手，还了礼，“在下姓崔，仅仅是地府一判官，受不得贵人之礼。”

　　“先请坐下吧。”帝诩道。

　　没想到崔判竟是个面恶心善的人，但唐煜也不敢和他坐到一块儿，崔判在地府待的太久，一身阴气，坐在他身边凉嗖嗖的，他显然也注意到唐煜的小动作，笑微微地坐远了一些。

　　重华给崔判上了茶，崔判只是低下头，吸了一口杯子上方的腾腾热气，望了一眼时不时好奇瞄过来的唐煜，笑道：“我们这些做鬼的只能这么食用人间的东西，吃到嘴里的感觉冷冰冰的，毫无味道，真羡慕你们这些活着的，我都快忘了人间食物的味道了。”

　　唐煜被他逗笑了，有心想问问他关于地狱的事，不过显然帝诩还有事要跟崔判商议，便规规矩矩地跪坐着，摆出一副乖乖学生的样子。

　　“崔判，这次烦劳你上来，是想请你查一个人。”

　　一听见帝诩说话，崔判便换上严肃的表情，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蓝皮书册在手中一抖，“不知殿下要查谁？”

　　帝诩将姓名与地域报上之后，崔判翻开书，唐煜只看到上面写着蝇头小字，就算眯起眼来，也看不清楚，崔判翻了两页，惊讶道：“是他啊。”

　　帝诩心中涌起不太好的预感，“怎么？”

　　崔判合上书页，道：“这范成死于一个半月前，地府的无常却没拘到他的魂魄，说是在路上被什么东西挡住不得脱身，等到了范家时，范成的魂魄已经没了踪迹。”

　　帝诩微不可见地拧了一下眉头，“连气息都没了？”

　　通常冤死的人阴气重，即便被人为收走，也会留下一点阴气，善于追踪的无常只要顺着阴气寻去，大多都可以找到。

　　崔判点点头，“无常寻了一个多月，也没寻到蛛丝马迹，我想范成的魂魄已经魂飞魄散了。”

　　“虽说得道高僧的舍利十分珍贵，却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重华不解道：“为了一枚舍利如此大动干戈，这说不过去啊。”

　　好不容易有点希望，又被崔判一席话扔回了原点，唐煜叹了口气，“凶手做事也太利落了，好像知道我们会顺着查过去一样。”

　　他心中一动，道：“这城中了解通玄院的人很多，但是知道师傅的人可不多，要知道通玄院里，就算是我父亲，也没有能力查到地府去的。”

　　重华的杏眼一挑，“是通玄院内部的人么？”

　　帝诩摇摇头，“不一定，兴许只是跟这些人有关联而已，算算也有好几百人，查起来可不容易。”

　　唐煜撇了撇嘴，皱着包子脸继续沉思。

　　帝诩轻敲了两下桌面，又问崔判道：“岐山的净空大师投胎到哪里了？”

　　崔判翻开一页纸，神色犹豫，道：“净空大师的魂魄消散了。”

　　帝诩显然也怔了一下，“怎么会？”

　　“据记录上说，净空大师坐化时，魂魄也随之归于天地了，之后便没找到他的魂魄，很多高人大彻大悟以后都会选择重归天地，无常也没在意。”崔判如实道。

　　帝诩的眉头微微皱起，好一会儿才道：“多谢崔判。”

　　崔判起身行礼告辞，唐煜出去送他，出了房门，崔判痛快地呼了口气，又恢复了笑微微的模样，“若是有空，欢迎到地府一游。”

　　“那地方人也可以去么？”唐煜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眸，看起来像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在书里看到的地府，都十分可怕。”

　　崔判听的哈哈大笑，“你可不是凡人，想来自然可以来，地府可不像书里写的那般阴森可怕。”

　　唐煜点点头，笑道：“若有空我再去拜会您。”

　　送走崔判，唐煜回了书房，帝诩已经不在那里了，“诶，师傅去哪儿了？”

　　重华在正收拾茶碗，道：“说是出去走走，也不知去哪儿了，晚点我也要出去，你早些休息。”

　　唐煜四肢大敞地躺在地上，想用他心通联系一下帝诩，却又怕他嫌烦，只好握着拳头，呆呆地望了一宿的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