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61、舍利迷踪（二）

　　出了小和尚这一茬子，庙戏也看不成了，祁南迁让其他人留下，他带着唐煜和那小和尚先回通玄院，而重华则回去禀报帝诩，帝诩身份隐秘，整个人世间恐怕只有通玄院和几个世家贵族知晓他的具体存在，这小和尚既能明确报出帝诩的特征来，想来必是有些缘由的。

　　小和尚坐在房间里，一边吃素食点心，一边抽抽噎噎地哭，唐煜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叹着气道：“我师傅马上就来了，你别哭啦。”

　　祁南迁神在在地坐在小和尚对面，等他将手里这块点心咽下去了，才猛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皮看了他一眼，怯生生地说：“我叫清远……”

　　“你是哪个寺的？应该不是大光寺的吧。”祁南迁紧接着继续问道。

　　小和尚打了个哭嗝，摇了摇头，“我是从岐山来的……寺里就我和师傅两个人，师傅说左右没人知道，不挂于形，就没给寺庙起名。”

　　“岐山？那离长安可远得很那，你师傅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千里迢迢来了这里？”唐煜在一旁听得十分好奇，插嘴问道。

　　他不问还好，一问仿佛触及到了这孩子的伤心事，才渐渐歇止的哭声又响了起来，甚至比之前还嚎啕，小和尚哭得眉毛鼻子全皱在一起，泪水糊了满脸，一边哭一边还说着什么，只是全淹没在自己的哭声中，不管是唐煜还是祁南迁，都听不清楚。

　　这下连祁南迁也束手无策了，他可并不擅长对付这种小孩儿，唐煜心宽又皮实，从小到大也没像这小和尚一般哭过，于是两人苦着脸，就这么眼巴巴盯着哭得停不下来的清远，等着他什么时候停下来再问。

　　这一等，直到帝诩推门进来，清远竟然都没停过，但他一看见帝诩那身青衣幂篱的装束，便哭声渐歇，他打了两个嗝儿，吸了吸鼻子，小声问道：“请问……请问是帝诩前辈吗？”

　　帝诩没有靠近，他沉吟片刻，问：“净空是你师傅？”

　　清远一双圆圆大大的眼睛肿地像个桃子，听帝诩提起自家师傅的名号，一汪泪水又漫了出来，他点了点头，死劲抿着唇，不让自己再哭出来，接着向着帝诩倒头就拜，“请前辈救救净空师傅！”

　　帝诩青色袍袖微微一动，没让这孩子拜下去，“先把事说清楚。”

　　清远咬着嘴唇，他用袖子将泪水抹去，揪着灰白的僧服，道：“半年前，净空师傅夜间坐禅，第二日一早便告诉我，说是在一个月后他便要坐化了，让我烧了他的尸身，将其骨灰及舍利子带到长安来，交给帝诩前辈。”

　　帝诩“恩”了一声，“净空坐化了？他怎么会这么早？”

　　清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师傅只说时也命也，既然叫他碰上了，也只能徒呼奈何，只是我年纪还小，没法一个人在那深山寺庙中独个儿生活，叫我送了骨灰舍利，也不要再回去了。”他抽了抽鼻子，一滴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可是清远还是想回去……”

　　“那骨灰和舍利呢？”祁南迁追问道。

　　清远怔了一下，他眼泪汪汪地低声道：“被骗走了……”

　　“什么？！”这句话是唐煜和祁南迁一起喊出来的，帝诩虽然没出声，袍袖却也动了动。

　　清远哽咽着道：“我一来长安，就到处找人问哪里能寻到帝诩前辈，虽说师傅告诉我去通玄院找，可我人生地不熟，在长安城里转了几天也找不到通玄院的大门，我便寻思着去庙里问问，结果有一日，遇到了一个僧人，他说通玄院等闲人进不了，像我这样的小和尚更是如此，但他认识通玄院中的人，可以帮我传话，我便信了，到他家暂住，那时……那时我又累又饿，吃了他给我的一点东西，结果就……”他瘪了瘪嘴，垂下了哭得湿哒哒的睫毛，“我对不起净空师傅……”

　　唐煜皱起眉来，“竟然连小和尚的东西都骗，还骗骨灰舍利，这人也太缺德了！”

　　帝诩冷声道：“净空乃是得道高僧，他的舍利子堪称辟邪宝物，这骗子倒是识货，你还记得那处地方吗？”

　　清远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唐煜在一旁看得着急，“到底是记不记得？！”

　　清远小声说道：“我醒来时便被扔在大光寺附近，的确不认得路了，但若是能到安善坊的话，我说不定还记得路，我是在那里遇见那个骗子的。”

　　祁南迁呼出一口气，“安善坊离这里大约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左右，我带他过去，先生还请回去等候消息。”

　　帝诩默许了，祁南迁便和清远一道匆匆离开。

　　“重华也一同去吧。”唐煜朝着重华挤挤眼睛，重华嘴角一勾，紧随祁南迁身后离去。

　　唐煜坐到帝诩身旁，小声问道：“师傅，你跟净空和尚很熟吗？”

　　帝诩沉吟片刻，细长手指扣了扣桌面，道：“我与净空相识于五十年前，迄今为止见过三四次面。”

　　唐煜有些不明白，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拖着下巴，看着帝诩，帝诩将幂篱取下，露出深刻华美的容貌来，他微微垂着眼睫，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

　　唐煜能感觉到帝诩的心情并不如同面上那般，他等了一会儿，帝诩方才慢慢说道：“他是少数几个能成为我朋友的人之一，我原本算好了，待他圆寂之时，我必会去替他收敛骨灰舍利，找一个地方好好供奉，却没料到世事无常，必是发生了什么令他提早圆寂，而他一定要清远过来寻我，也定有其中缘由……”

　　他的语调如同往常一般毫无情绪起伏，面上也是同样的隐忍克制，然而唐煜并不希望他如此，就像帝诩经常听他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样，他也希望帝诩能向他倾述所有的悲伤与不愉快。

　　“等表哥找到那骗子，拿回舍利，就晓得缘故了，”唐煜张开双手搂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师傅不要太伤心了。”

　　帝诩的下巴搁在唐煜的肩膀上，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搂住唐煜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