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59、来龙去脉

　　静室中，香炉蒸腾着浅淡的香气，房间里暖意融融，唐煜一进门便舒了口气，脱去身上大麾，抱着混沌便爬上了房间中的胡床坐好，帝诩跟在他身后，见他如此无形无状也只是摇摇头。

　　唐甫明已经在房间里等候多时了，他先向帝诩见礼，这才和帝诩一道落座，祁南迁也随后到来，房间内四人静默片刻后，竟是唐煜先开了口，“父亲，我不是唐家人对吧？”虽是问句，但唐煜神色无比笃定。

　　唐甫明长叹一声，他早在昨晚便从祁南迁那里得了消息，辗转一晚也不知该如何向唐煜解释，此时看唐煜神色，却放下心来，慢慢道：“的确不是……”

　　他取出一个青铜小盒来，打开之后，里头红色的绒布上放着几枚乳白色的蛋壳，蛋壳分为三块，一块较大，两块较小，也不知是否是错觉，蛋壳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浅淡的金红色光晕，唐煜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触手温润光滑，他微微笑了起来，对帝诩道：“的确就是它。”

　　帝诩点了点头，取出一枚来，其表面果然如同唐煜梦中一样，浅浅印刻着玄妙的图案，他将之与河图碎片上的纹样对照，竟是丝毫不差。

　　帝诩沉吟片刻，道：“十五年前唐煜出生时，我不曾追问你们，原本也不想打探唐家私事，但此时事关这孩子的身世，更可能牵扯到天漏，还请唐大人告知。”

　　唐甫明心里沉重，没有察觉到帝诩对他的态度，祁南迁却眯了眯眼，他瞥了一眼还在戳蛋壳的唐煜，没有吭声。

　　唐甫明盯着莹白蛋壳，道：“十五年前，五蕴山地界出现奇景，当地官员报到长安，我便带着几个人去五蕴山查看，却没料到在那里发现了阿修罗族的踪迹。”

　　听到这里，帝诩瞳孔微微收缩，“阿修罗……”

　　唐甫明道：“阿修罗残忍嗜杀，我们当时也十分紧张，几乎搜遍了整个五蕴山，但除了一个残破的法阵，再也没有别的收获，就连那法阵，也被毁得七七八八，完全看不出来历。我们在五蕴山呆了将近半个月，没有发现阿修罗的踪迹之后，便决定先撤一部分人回长安，然后定期派人驻守五蕴山，此事我们也报与先生你知晓了。”

　　帝诩颔首道：“他们撤得仓促，却将法阵毁得极为彻底，便是我也看不出来历，现下看确实与天漏有关。”

　　唐甫明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一直派人守着，否则事发仓促，定会酿成大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这枚蛋便是在那时捡到的，就在五蕴山中。”

　　唐煜的动作停了下来，两厢验证，他终于肯定自己就是凤祖交给女娲的那枚蛋，而且说不准就是被用来补天的那颗。

　　唐甫明说：“刚捡到时，你只有这么大。”他比划了一下，大约鹅卵大小，“我看那枚蛋气息祥和，灵气充沛，不像是什么妖兽的蛋，一时不好确定，便准备带回唐家观察。而你母亲，当时已卧病在床许久，心情抑郁，我去看她时，便将这蛋也带上了，原本只是让她瞧个新鲜，谁知她竟十分喜欢，恳求我想留下这枚蛋，我便在她房里布了法阵，将蛋留在了她那里。”

　　祁南迁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些，他皱了皱眉，“舅舅……”

　　唐甫明摆摆手，“我知道这不合规矩，若是让上头知道了，我的官职也会不保，而在那时还不能确定这枚蛋的来历，就贸贸然将它给了你舅母，实在太过轻浮，但我也不知为何，看着这枚蛋便心里安宁，再加上那时不止是你舅母，年近不惑仍然没有子嗣，我的压力也很大，你舅母又苦求与我，我便一时心软留了下来。”

　　“可是我看着这些蛋壳并不像是只有鹅卵大小啊？”唐煜比划了一下，这几枚蛋壳若是拼起来，恐怕他一手都抱不住。

　　“这枚蛋生长迅速，不过三个月，便长到了四五岁孩童的高度。”唐甫明叹了口气，“我眼看它长得那么大，心里担忧，想要拿走，然你母亲竟为此哭求，甚至言道若没有这蛋，她便也活不下去了。”

　　唐甫明面色沉重，“她卧病大半年，我心里知道她的毛病不止是身上，更是心病，我和你母亲自幼相识，何曾见她如此，便狠了狠心，留下了蛋，接着没过多久，你就出世了。”

　　唐煜揉着混沌的颈毛，沉默片刻后问道：“那……我出生时是什么模样？”

　　唐甫明回想起当时情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蛋壳碎裂时，我正好也在你母亲房里，我们两人都惊呆了，看着蛋壳上的裂痕不知所措，等最上头的蛋壳掉落下来，顷刻间霞光万丈，待我们看清楚里头情形时，就见到一个小婴儿正躺在里头，睁着一双眼睛傻乎乎地看着我们。”

　　“咦？我没有露出原形来？”

　　唐煜十分意外，他原本以为可以知道自己的根底，虽说已经晓得自己是凤祖的后代，但他从未见过凤祖，帝诩也没有，具体是个什么模样竟是无人知晓，他自然很好奇自己的原形与普通凤凰有什么不同。

　　唐甫明摇摇头，“从你出生到现在，从没有显化原形过，甚至容貌上有七八分肖似你母亲，所以除了个别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你不是唐家的孩子。”

　　唐煜蹭了蹭混沌头顶的软毛，郁闷道：“大约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化成原型吧。”

　　唐甫明想伸手掐掐他的脸，到了一半又缩了回来，轻叹一声道：“你母亲一看到婴儿，便哭了起来，认为你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孩子，她把你从蛋壳里抱出来，万分疼惜，我与她商议过后，决定将你当做我们的亲生孩儿来养，只不过你出生时灵气过于充裕，引来了无数妖魔，还是先生过来，这才解决了这事，并将你逸散的灵力封印起来，你才能平安长到这么大。”

　　帝诩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方才开口：“他是凤祖之子，千万年前女娲补天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尽全功，凤祖为了保住凤凰一族，便将亲生子交给女娲，行使补天之责，以积累功德，恰好也能保住自己的血脉。”

　　此话一出，便见唐甫明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唐煜握着他的手，笑道：“父亲难道觉得我是白眼狼吗？即便知道我是什么，从哪里来，这些都不会妨碍到我们一家人的，不是吗？”

　　唐甫明之所以一直瞒着他，也是怕唐煜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之后同他们变得生分，何况现在知晓他的身份如此尊贵，又怎敢奢望唐煜还能继续认他们做父母，却不料这孩子如此懂事，唐甫明眼圈微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唐煜摸了块糕点叼在嘴里，含含糊糊道：“那现在怎么办，难不成要把我塞回去补天吗？”

　　帝诩轻笑了一声，“恐怕你已失去效用，再塞回去也无济于事。”

　　唐煜这才松了口气，但唐甫明和祁南迁可没那么轻松，两人神情紧绷，跟见了鬼似的看着帝诩。

　　刚还眯着眼打盹的混沌闻到食物甜腻的气味立即清醒过来，从唐煜嘴边抠了点残渣，舔了舔爪子上的糕点粉末，被帝诩一瞥，慌忙把两个爪子藏到身后，粉色的舌头快速舔干净嘴角的证据，“那个，说起法阵，我出来的时候似乎也看到过。”

　　唐煜揪了揪它的耳朵，“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没看见吗！”

　　“我以为那是通玄院布下镇压我的法阵，所以没有在意，”混沌也不敢避开唐煜的手，任他在自个儿头上蹂躏到呆毛乱翘，“现下想来，那法阵透着股浑浊的气息，阵线都是用鲜血画成，应当不是通玄院所为。”

　　唐煜双手搓着混沌的脸，“那法阵在何处？如果说我什么都没发现，表哥后来可带了好多人追查，不可能没看见的啊。”

　　混沌的脸被揉圆搓扁又揉圆搓扁，连说话声音都带着滑稽的调子，“离得有点远，在平康坊附近，我飞过去的时候恰好瞥到，当时法阵旁还站着两个人，甚至抬头看了我一眼，不过我那时肚子饿的要命，也就没有理会。”

　　祁南迁忍不住白了它一眼，“看来我得跟重华说说，让他扣掉你一个月的口粮。”

　　“别这样！”混沌惊叫道：“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记忆力挺好的，如果我再看到那俩人，我一定能认出来的，从明天开始我就去长安城里转悠，查找那两个人的踪迹，你只要跟重华说给我每顿一个鸡腿就行了！”

　　唐煜捂住它喋喋不休的嘴，“照这么说来，放姑获、混沌出来和故意导致天漏的是一伙人咯。”

　　帝诩点点头，“大约是的，我让鲲鹏再查一查阿修罗族与少钧的联系，通玄院再派人去找找长安城中的法阵，看能查出什么端倪。”

　　唐煜将混沌塞到祁南迁怀里，“带着它去，让它将功补过。”

　　祁南迁的勾起一抹狐狸笑，眸光看的混沌不寒而栗，混沌哆哆嗦嗦地缩成一个球状，“我不求鸡腿，只要每顿有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