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38、混沌记事（九）

　　混沌的手指捏得蹦蹦直响，像要把重华生吞活剥了似的，但碍于重华手上有人质，又不好动手。

　　重华杏眼一挑，“我想不用我多说，你应当知道应当做什么吧。”

　　混沌紧紧抿着唇，默认了。

　　重华向唐煜招招手，“走吧，阿煜。”

　　唐煜摸了摸重华柔软的尾巴，又好奇地瞧了瞧挂在上头的厉太岁，重华轻笑一声，将唐煜也裹了起来，长尾一伸，将他拎到半空中晃悠了两下，清风从耳边徐徐吹过，唐煜新奇地俯瞰着大半个平康坊，模模糊糊地看见巷子的一头有个人影正朝这边跑来，“赵大哥来了。”

　　当看到唐煜轻飘飘地过来时，赵青木一怔，这个老实纯良的汉子流下两行热泪，“唐煜，是赵大哥没有保护好你……”

　　“赵大哥，我没事，”唐煜回头看着重华，“重华快别闹了，瞧都把赵大哥吓哭了。”

　　重华笑着将唐煜放下来，赵青木左右检查了一番，这才舒了口气，“没事儿就好，混沌呢？”

　　唐煜朝着重华身后努努嘴，混沌就站在重华的尾巴后头，如果唐煜没看错，他一直盯着厉太岁，稚嫩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担忧之情，只是在赵青木看过去的时候，又马上以不屑的态度掩盖掉了。

　　一行人回到通玄院，三院内亮着火烛，唐煜一进门便看到帝诩气定神闲地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翻着他平时看的记录，那些书中每到帝诩出现的地方便有一个小标记，唐煜也不知帝诩发现没有，他红着脸过去将书册合上，塞到坐垫下头去。

　　“这大半夜的，师傅怎地来了？”他笑的一脸讨巧，企图转移视线。

　　帝诩向着祁南迁的方向一颔首，“你问他去。”

　　祁南迁的狐狸眼一弯，“主要是想向先生商讨一下怎么处理混沌的事。”

　　唐煜撇撇嘴，“分明是表哥想偷懒。”

　　祁南迁揪着他脸上的肉往外一揪，“这么多年真是白疼你了。”

　　重华带着混沌稍晚一些进来，他将厉太岁丢在地上，收起尾巴坐到一旁，“累死了。”

　　祁南迁便凑过去，双手搭在重华的肩上，笑嘻嘻道：“我给你按按。”

　　重华拂开他的手，“去给我倒杯茶。”

　　祁南迁二话不说颠颠倒茶去了，唐煜还从没看过他对谁如此殷勤过，之前两人的关系尚未明朗，看起来倒是祁南迁常常占重华的便宜，如今重华换回男子身份，反而没了女装时的拘束矜持，对待祁南迁称得上任性妄为，只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看着只有羡慕罢了。

　　厉太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混沌上前将他翻过来，只见他的脸和脖子呈青紫状，双眼翻白，他贸然一人去清理井底的尸体，结果怨气入体太深，应当是活不长了。

　　混沌咬了咬牙，尽管满脸不服气，却还是尽量放松语气道：“既然我跟你们回来了，就别再为难他了，把他体内的怨气驱散掉吧。”

　　唐煜眉毛一挑，“你搞错了吧，又不是我们害他吸入怨气的，他这可是自作孽。”

　　“你！”混沌双眼一瞪，正要对唐煜出手，一个黑影猛地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他的喉咙一紧，似乎有千斤力道扣住他的脖子，任他如何挣扎都脱不开，他躺在地上不断挣扎，痛苦非常。

　　“你再不松开，他可要死了，”祁南迁提醒道：“到时候会出现一只新的混沌，又麻烦了不少。”

　　帝诩冷哼一声，“不知分寸。”

　　混沌捂着脖子，眼角通红，再没有盛气凌人的模样，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砝码，只得低声下气地道：“救他……”

　　帝诩负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自身难保，还有空管别人。”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厉太岁突然睁开眼睛，双手探入袖中，两道银光闪过，屋内的蜡烛应声熄灭，厉太岁抱起混沌蹿出门，只是没走两步又倒了下去。

　　“别管我，你快走。”厉太岁的脸青筋爆起，一片赤红，他将混沌推开，自己则拦在他的身前，试图抵挡追来的人。

　　“没有用的，有那人在，我跑不了的。”混沌平静地说道：“你省点力气吧。”

　　厉太岁紧咬牙关，“快走！”

　　混沌叹了口气，一个手刀落在他的颈间，厉太岁身子一瘫，倒在地上，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恐怕在被怨气侵蚀之前，厉太岁就要死于气急攻心了。

　　他将厉太岁扛起来，带回屋子里，蜡烛已经再次亮起，帝诩气定神闲地坐着，仿佛算准了他会回来。

　　“他对你倒挺真心的。”唐煜揶揄道。

　　混沌别过脸，不再说话。

　　祁南迁勾了勾嘴角，“如果你愿意开口，我们便帮他驱散体内的怨气，如何？”

　　唐煜皱了皱眉头，“表哥？”

　　祁南迁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唐煜揣着手，气鼓鼓地坐到帝诩旁边去了。

　　“他原先是个屠户，仗着有膀子力气，整日同平康坊的混混打架斗殴，大半都赢了，也因此结下许多仇家，”混沌缓缓说道：“后来遭到仇家报复，妻儿都被杀了，房子也被烧了，只有他逃过一劫，脸上还落了道疤，后来他托庇于环彩阁等妓院，从此便干上了见不得人的脏事。”

　　他望了一眼厉太岁，继续道：“听邻里说我化形的模样跟他儿子长的十分相像，所以他大概把我当他的儿子看待了，即便后来发现了我吃人的事，还想着帮我掩盖，将尸体伪装成鬼婴杀死的样子，我因此躲过了通玄院的盘查，你们凡人不总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可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啊。”唐煜不解道。

　　混沌望了他一眼，“在妖魔的世界里，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就算按凡人的眼光来看，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坏人，但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对我也是真的好，甚至为了救我可以付出生命，在我这里，他是好人不是吗？”

　　唐煜抓了抓后脑勺，这是他费解的表现，他觉得混沌说的有点道理，又觉得有失偏颇，帝诩按住他的手，“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观点自然是不同的，莫要为这种事烦恼。”

　　“看守是你杀的吗？”祁南迁问道。

　　混沌摇摇头，“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唐煜相信他说的话，毕竟他手上那么多条人命，承认与否都没多大差别。

　　祁南迁眉头一皱，“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混沌耸耸肩膀，“镇守的神像破了，阵法破损，我便从缝隙中溜出来了，至于是谁弄坏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出来的时候并没闻到什么残留的气味，那人隐藏的太好。”

　　这说明他也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至于和放姑获出来的人是不是同一个就不得而知了，祁南迁望了帝诩一眼，后者端坐着毫无反应，他指了指混沌道：“问也问完了，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他。”

　　“先留着，或许有用。”帝诩淡淡道：“重华带他回去严加看管。”

　　混沌最后看了一眼厉太岁，在刚才讲话的片刻，他体内的怨气已被重华驱散了，他舒了口气，跟在重华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祁南迁打着押解犯人的名义乐颠颠地跟着重华一块走了，剩下赵青木将厉太岁扛起来，说了声要带他去县衙之后溜之大吉，只剩下帝诩和唐煜两人在屋里坐着。

　　“师傅，表哥为什么要救厉太岁？照我说，他死个一千次都不为过。”唐煜对此颇为不解。

　　帝诩摘下幂篱，冷淡地道：“你们通玄院没有处理他的权利，我也没有。把他交给官府，他自然会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

　　唐煜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交给官府也就是一刀人头落地的事儿，他之前杀了那么多人，不折腾他一下也太便宜他了。”

　　帝诩暗色的眼瞳深深看了他一眼，“等你以后见得多了，便不会再这样想了。”

　　唐煜隐隐觉得帝诩话中有话，却又一时听不明白，帝诩也不解释，只是站起身道：“走吧，该回去了。”

　　唐煜便抛下心中疑问，喜滋滋地跟着帝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