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37、混沌记事（八）

　　那孩子看见唐煜，便向着他笑了起来，他现下不像今日早些时候见到的那般面黄肌瘦，畏缩胆小，相反，这圆润脸庞上带着一股莫名的邪气，弯起的嘴唇下隐约露出一点儿寒光来，让唐煜打了个寒噤。

　　唐煜也不傻，这孩子换了身行头，诡异地出现在此处，八成就是厉太岁身边保他太平的东西了，只是不知道原形究竟是什么，唐煜只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就好像什么美味食物一般，自从修炼以来，他很久没有见到这种眼神了，这让他浑身上下不舒服。

　　唐煜被这孩子这么一吓一怔，那头婴鬼却恢复过来，发出惨烈怒号，竟然暂时放弃了厉太岁，向着唐煜冲了过来，那孩子轻巧地将厉太岁拎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他和厉太岁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唐煜心中大急，想要冲过去，却被婴鬼拦住了去路，他的短刃还在井边丢着，身边也没有合用的武器，只能狼狈不堪地闪躲，好在外头的赵青木已经看清了院子里头的形势，几支羽箭一根接着一根衔尾而至，射到婴鬼身上时发出阵阵爆炸似的轰鸣声，电光和火光从箭支上细蛇般缠绕到婴鬼身上，炸得婴鬼不断哭号。

　　唐煜得到空隙，连忙将短刃捡了回来，配合赵青木攻击婴鬼，几个刹那的功夫，婴鬼身上的人脸便开始不断消失，它身周缭绕的黑气也暗淡了不少。

　　婴鬼虽然由怨气凝结而生，但时日已久，已有了一些神智，方才本源被破坏的愤怒被唐煜和赵青木两人打得消减不少，此时见势不妙，不敢留在这里久战，它尖叫一声，身形束成一道黑烟，向着平康坊的某个角落飞了过去。

　　唐煜和赵青木都没有拦住他的本事，唐煜从院子里出来，跟赵青木汇合，两人一起匆匆向婴鬼逃离的方向赶去，一路上简单地说了两句。

　　“厉太岁呢？”赵青木在另一处院子顶上，唐煜这里房屋倒塌时，他也没看清楚厉太岁那里发生了什么。

　　“那个孩子有问题。”唐煜简短地回答道，“待会婴鬼可能不是问题，我觉得那个孩子要比婴鬼厉害多了。”

　　赵青木并不怀疑唐煜的判断，“需要叫重华姑娘吗？”

　　唐煜脚下顿了顿，过了片刻才答道：“重华应该就在附近，若是有问题他一定会过来的，我们先见机行事。”

　　两人走了一段，立即发现这方向是冲着厉太岁家那里去的，赵青木不可思议得道：“到底是厉太岁傻还往家跑，还是那个婴鬼昏了头？”

　　唐煜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严肃无比，“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那个小孩儿有恃无恐。”

　　果然，他们一路追到终点，便见婴鬼在一处宅院上方，面目狰狞，不断向院子里冲去，却被什么东西给挡开了，竟然拿这院子毫无办法。

　　赵青木和唐煜停下脚步，谨慎地沿着墙向院子靠去，谁知两人走了没两步，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锦衣华服的小孩儿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两位，要不要进来坐坐？”

　　一看到这孩子，赵青木就明白了唐煜之前的意思，尽管他长得玉雪可爱，但那笑容里却带着血腥气息，一双笑弯弯的眼睛里满是贪婪和饥饿。

　　赵青木只觉背后冷汗一滴滴滑下，他咽了口唾沫，道：“重……重……重……”

　　唐煜冷静地说：“重华是男的。”

　　赵青木震惊地扭头看唐煜，“什么，他是男的？！”

　　“恩，所以我们可以跑了。”唐煜已经看到上面的婴鬼被那小孩儿一把抓了下来，一点点塞进嘴里吃了，一边吃，那孩子还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煜甚至能听见一点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不再犹豫，拽着赵青木就往来的方向狂奔，可是没跑出多远，那孩子的身形就在他们面前一点点浮现出来，若不是反应得快，他们二人就差点直接撞上去了。

　　那孩子嘴边还带着一点儿黑气，他舔了舔嘴唇，可惜地说：“怎么没有撞上来呢？”

　　就算是赵青木这个老实人也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以为我们是兔子吗？！”

　　小孩儿笑了起来，他其实一直笑眯眯的，“你勉强算只兔子，他可不是。”他的目光落到唐煜身上，有如实质般将唐煜全身上下舔了一遍，“他可是上等食物，吃了他我这几百年的虚弱很快就能过去了。”

　　唐煜张了张嘴，他心念急转，骤然反应过来，“你是混沌！”

　　赵青木已经呆了。

　　混沌“嘻嘻嘻”地笑，“你们肯定没想到，我竟然躲在这里，这里真不错，那只婴鬼虽然闹出些乱子来，但正好掩盖我的行踪，我吃了几个人你们都没发现是我干的。”

　　唐煜强行压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镇定问道：“那你为什么要保护厉太岁？他跟你什么关系？”

　　混沌奇怪地看着唐煜，“这有什么为什么，我喜欢他这样的人啊。”

　　唐煜当然知道，混沌喜爱恶人，厌恶善人，假如遇到好人，它唯一会做出的事就是将其一口吞下，遇到恶人时，便助纣为虐，甚至愿意听从他们的指挥。

　　只是混沌正在虚弱期，唐煜倒没想到，它竟然愿意分出心力来看顾厉太岁，就这么喜欢这种恶人吗？

　　唐煜脑门上微微渗出汗来，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那……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混沌咧嘴笑了，一口细密的牙齿闪闪发光，“你不用拖延时间了，我这就将你们送到我肚子里，你们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罢它的身形越来越大，渐渐长成了巨熊大小，堵在巷子当中，向唐煜和赵青木不快不慢地走了过来，唐煜一咬牙，对赵青木低声道：“你往回走，找个高处支援我，我在这儿跟他周旋，有机会你就跑！”

　　赵青木明白唐煜的意思，照混沌之前的话来看，它想吃的其实是唐煜，赵青木只是顺带罢了，如果赵青木想逃，混沌说不定不会追上去。

　　赵青木虽然老实，决断却下得很快，他将脖子上一个坠子拽了下来，塞到唐煜手里，接着转身就往后头跑。

　　唐煜根本来不及看他塞了个什么东西给自己，因为赵青木转身的瞬间，混沌便直扑了过来，巨大的前爪向着唐煜面上挥来。

　　唐煜反应极快，膝盖一弯单膝跪地的同时，短刃便架在了自己头顶，架住了混沌的爪子，只是这不比之前婴鬼那次，混沌对这杀生刃毫无畏惧，在它施加的巨力之下，唐煜几乎能听见自己骨骼“咔咔”作响的声音，跪地的膝盖痛得钻心，饶是如此，唐煜也没有松手，而是咬牙硬顶。

　　混沌这巨大的身体在巷子里行动不便，它不耐烦地挣了挣，两边的墙壁便窸窸窣窣地落下许多碎石来，裂纹也如同蛛网一般延伸开来，显然挡不住混沌的力道。

　　唐煜眼角瞥到，青筋毕露的手腕微微一抖，袖子里就滑出几张符纸来，他吃力地将灵力灌入符咒中，接着一松手，整个人向后滚去，一面就将符咒扔了出去，贴到了墙壁上。

　　脆弱的墙壁立即倒塌下来，灰尘弥漫，唐煜根本不敢也没时间去看混沌的状况，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面对着混沌的方向，向后急退。

　　他已经足够小心，但混沌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坍塌的墙壁对混沌来说毫无妨碍，它的前爪扭曲变形，变成一条巨蟒，蛇头狰狞，向着唐煜弹射而来。

　　唐煜实在躲避不及，只得用前臂来挡，他能清楚感觉到蛇牙接触皮肤的感觉，冰凉尖锐的顶端已然刺破了肌肤，正在这时，唐煜体内稳定运转的灵力如同察觉到了入侵者似的，骤然活跃起来，从灵流中脱离开来，向着伤口处汹涌而去。

　　唐煜还没回过神来，一道金红色的火光便沿着蛇牙蜿蜒而上，瞬息间便烧到了混沌那里。蛇头在火焰下一个刹那便烧成了灰烬，混沌反应及时，断了这只手，却还是被伤着了，发出一声惨痛的哀嚎。

　　唐煜整个人都傻了，他什么时候这么了得？

　　然而混沌却不会给他发呆的时间，它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如此棘手，也不再抱着戏耍的态度，向着唐煜怒气冲冲地奔了过来。

　　可是它才跨出一步，面前就蓦地多出了一个人，重华身后九条尾巴砰然炸开，微微晃动，其中裹挟着脸色铁青的厉太岁，他言笑晏晏地道：“混沌，许久不见。”

　　混沌停了下来，它看看厉太岁，再看看重华，黑气一收，又变回了锦衣孩童的模样，“重华？”

　　重华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混沌冷笑一声，“我当然记得，不就是你帮着那帮臭道士把我封起来的么。”

　　重华嗤笑道：“我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是哪位帮的你可别弄错了。”

　　混沌磨了磨牙，它怎么敢在这里提到帝诩，于是它转而说道：“你想对这个人做什么？”

　　重华摇了摇尾巴，厉太岁随之摇晃，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色更青了，“咦？我爱做什么做什么，你管得着么？”

　　在后头蹲着休息的唐煜不得不在心里说一句，重华这模样与祁南迁某些时候实在太像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