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36、混沌记事（七）

　　两人回到通玄院，准备等晚一些再潜入平康坊，在此之前，他们得准备点东西，还得跟祁南迁通报一声。

　　祁南迁回来一口水还没喝完，就被唐煜的计划给吓得喷了出去，“就你们两个去对付上百具尸体的怨念不说，连那个厉太岁身边有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贸贸然给他设套，你们胆儿也太肥了！”

　　赵青木被上司这么一喷，似乎也觉得欠妥，他的确是个老实人，此时就垂下头，老老实实地准备挨骂，唐煜却并不怕他表哥，掰着手指头给他表哥算了起来：“表哥你看，通玄院统共只有监侯三十人，主簿两人，令史两人，司辰师五人，刨掉那些文职，统共能用的也就三十四五，现下安大哥带了一半出去处理五蕴山的事，你又带了一半去搜索混沌，我和赵大哥这也是没办法呀。”

　　祁南迁一挥手，根本不听唐煜这番说辞，“胡闹，万一厉太岁身边的东西向你们暴起发难，你们确定自己有本事应付得来？！”

　　唐煜沉吟片刻，终于使出了杀手锏，“师傅说了，重华最近一直都跟着我呢。”

　　祁南迁怔了怔，他倒是忘了这茬，他在书房里走了两个来回，最后实在无法，叮嘱道：“若真的出了什么纰漏，千万不要硬来，让重华去处理就好。”

　　唐煜一一应下了，和赵青木回到三院时，却见门口有人等着，正是秦仵作。

　　现在虽然时近黄昏，太阳没那么毒了，但老人家还是等得满头大汗，赵青木连忙开门请他进去，秦仵作却摆了摆手，道：“哎，不必了，就一点事我说完便走。”

　　唐煜和赵青木对视一眼，便站在门口听秦仵作说话，原来停在他那儿的那些尸体最近陆续有人来认尸了，虽说内脏血液都没了，好在一副皮囊没什么损坏，认一认倒也都认得出来，其中有一位却有些特殊，竟是平康坊一个歌妓，凌晨时分偷偷过来的，秦仵作何等眼毒，一眼便看出来那尸体恐怕是歌妓的情郎，便在一旁试探着多问了两句。

　　歌妓许是太过悲痛，平康坊里又不能多说，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秦仵作，原来她与这来京念书的书生相恋，甚至还悄悄怀了孩子，原本歌妓想着与书生偷偷逃出去，将孩子好好生下来，谁料被鸨母发现了，在出逃那晚被抓了个正着，书生被打了一顿丢了出去，而自己的孩子也被硬生生打掉了。自那之后歌妓病了好一阵子，才刚刚好转便听小姐妹说了平康坊闹鬼一事，她心里总是不安，打听了尸体放在何处，便过来看看，却没料到情郎果真死了。

　　秦仵作说完便走了，留下唐煜和赵青木两人面面相觑，唐煜皱眉道：“看样子，这事儿多半也是厉太岁所为，只不过书生可不是被打死的啊……”

　　赵青木沉吟片刻，“那妓子说自己的孩子被打掉了……却不知那孩子是多大？”

　　唐煜挑眉道：“难不成已经成形，被扔进了那口井里？那又为什么要害书生呢？”

　　赵青木叹了口气，“大约是追随着血缘而去的，假如我们今晚清除不了，那妓子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两人商量了一阵，赵青木不擅使用咒纸，他的箭支是特制的，可以对鬼怪怨灵造成巨大的伤害，而唐煜一早便把师傅绘制好的符纸带在了身边，他身边宝贝可不少，为了今天的行动，他特地翻了好些东西出来，譬如云阳丢给他的果子，姑获为表谢意送给他的一把短刃，据说斩杀过凶物，戾气颇重，这两样攻守兼备，便让唐煜拿了出来。

　　整理好东西，见天色不早，两人便换了身暗色衣物向平康坊而去。

　　这次不同上两回，不能引起他人的注意，唐煜和赵青木便专挑小巷子，一路迂回绕到了环彩阁后头。

　　白日里赵青木弄坏的门还搁在墙边，里头漆黑一片，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唐煜站在门边，向赵青木点点头，赵青木便向另一侧破旧无人居住的民宅走去，唐煜则转身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刚跨入一步，唐煜便察觉到有些不对，身遭的黑暗犹若实质，带着浓重的尸臭和怨气，甚至开始腐蚀他的衣物，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清风咒贴在身上，招来清风包裹自身，以隔开浓郁的瘴气，这才谨慎地往屋子里走去。

　　进入屋门时，唐煜便将两道火符贴在门框上，却没有用灵力激发，屋子里的瘴气比外头却要浅一些，这让唐煜清楚地看到井旁倒着一个人，看身形正是厉太岁。

　　唐煜走到厉太岁身旁，摸了摸他的颈侧，发现这家伙竟然还活着，唐煜撇了撇嘴，随手给他贴了清风符隔绝瘴气之后，便去查看尸井。

　　刚探头过去，一阵尖啸便从井中传出，黑气随之汹涌而出，在灰蒙蒙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汇聚成一名婴儿模样的鬼怪。

　　这婴鬼面目俱全，乌青的皮肤上有道道裂痕，其中流出浓稠鲜血，它闭着眼，咧嘴啼哭，随着它的哭声，婴鬼身体上无数痛苦面容挣扎浮现，与婴鬼一道嚎哭起来，在婴鬼的肚脐上，连着一条拇指粗细的黑线，一路通向井里。

　　唐煜被它哭的一阵眩晕，太阳穴针尖一般刺痛不止，他咬牙捏碎了云阳果，身遭空气猛然一荡，形成了一个小型结界，将鬼哭隔绝在外，这才让唐煜好受不少，缓了过来。

　　可躺在地上的厉太岁可吃不消了，只见他七窍开始流出血来，喉中发出“嗬嗬”声响，眼见就要猝死，唐煜顾不得许多，取出姑获给的那把短刃，便向婴鬼那里扑了过去。

　　婴鬼见到短刃，仿佛看到了天敌一般，慌忙避让，鬼哭声霎时停了下来，唐煜心中一喜，果然这种怨灵的集合体最害怕煞气，姑获的这把短刃斩杀过厉害物事，刀刃上煞气颇重，让婴鬼十分避忌。

　　唐煜虽然学过如何使用兵刃，但实战却没有几次，要不是婴鬼忌讳他的武器，凭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早就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两者在狭小的房间内缠斗，唐煜知道赵青木在外头支援，便有意想将婴鬼引出屋子，方便赵青木动手，可婴鬼的主要目标却是躺在井边的厉太岁，唐煜稍稍往外走，婴鬼便不管不顾地向厉太岁那儿去，尽管厉太岁在唐煜眼里罪孽深重，但也不能死在婴鬼手里，一旦婴鬼干掉了厉太岁，了断因果，实力便会大幅增长，到那时唐煜和赵青木可就处理不了了。

　　眼见婴鬼不肯出去，唐煜只得咬牙硬上，他的目光落到婴鬼肚脐上的黑线上，心里一动，便一个跨步冲上去，短刃挥向那条黑线，黑线剧烈收缩，婴鬼嚎叫一声，已经到了厉太岁面前的利爪又收了回去，扛住了短刃，只听陋室内一声金铁交加的声响，震得唐煜脑门一阵晕眩，手上的劲儿不禁松了几分。

　　婴鬼硬抗杀生刃，似乎也并不好受，如同鸡爪般枯瘦的手直接被斩断了大半，但它却一步不退，身上无数人脸齐声哀哭之下，将唐煜手上的短刃打到了一边。

　　唐煜也随着这力道被摔到了房间角落处，这一下摔得他头晕眼花，一时爬不起来，眼看婴鬼一转身，又朝着厉太岁而去，唐煜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把符纸来，灌入灵力后直接射向尸井，婴鬼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回身想阻拦，可惜符咒速度太快，流星般坠入井中，下一刻便发出轰然声响，即便是被婴鬼用瘴气封锁的这间小院也因此晃动了起来。

　　空气中灰黑色的雾气随着尸井被破坏而剧烈蠕动起来，像是活物一般向着房间中央的婴鬼汹涌而去，婴鬼被炸伤了本源，身上的人脸开始向外挣扎，似乎想要脱离它，唐煜看准时机，冲到门口，将灵力灌入了贴在门框上的符咒，只见符咒上朱墨绘制的符文爆发出明亮的赤色光芒，火焰如同长蛇般沿着门框烧了起来，这对婴鬼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它无力再维持瘴气，四周的黑气收缩膨胀数次之后，尽数回到了婴鬼体内。

　　而这间破旧的房屋也在唐煜符咒的威力下倒塌，唐煜有云阳结界护身，倒是安然无恙，他却是有些担心昏迷不醒的厉太岁，若是不当心碎石砸死了他，也不知算不算在婴鬼的因果上。

　　婴鬼由于本源受创，一时动弹不得，唐煜便向厉太岁那儿跌跌撞撞地走去，四周砖石不断落下，他眯着眼，却看到厉太岁那里蓦然出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垂着头，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的衣裳，一双绣着云纹的小靴子，头发散在身后，看穿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唐煜吃了一惊，这里怎么会有小孩儿，他加紧了步伐，但刚跨出一步，那小孩儿似有所感，抬头向他看来，尽管面容略有不同，唐煜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厉太岁家的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