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28、天漏之事（四）

　　唐煜醒来时屋里没有一个人，他浑身无力，头也有点痛，哼唧了两声也不见人来，便认命地从榻上爬起来，跑到桌边灌了一大壶水，这才跟乌龟似的挪出门。

　　院子里如往常一般安静，唐煜路过书房时，书房门紧闭，他想起帝诩恐怕已经离开，心里难过的要命，本来就发软的腿越发站不住了，靠着门缓缓坐下来休息。

　　“你灵力散尽，身子虚弱，瞎跑什么，万一晕在哪个无人的角落，都没人发现。”从屋檐上翻下来的云阳板着一张稚嫩的脸教训道：“先进书房好好歇着，我让大萝小萝给你做点吃送来。”

　　“谁让你看着他的时候睡着了。”重华从院子角落里走出来，睨了云阳一样，弯腰将唐煜扶起来，将他搀扶到书房里头。

　　云阳显出一丝愧疚的神色，他撅着嘴冷哼了一声，轻轻一跃，便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之间，再回来时，双手抱了一个大大的隐囊，他将隐囊塞到唐煜的身后，让他舒适地靠着，自己则抱着双臂，拧着脖子看向窗外。

　　“灵力散尽是怎么回事？”唐煜不安地问。

　　重华正给他掖背角，闻言抬头道：“你不记得了吗？”

　　唐煜挠了挠头，“只记得师傅似乎受伤了，之后便没什么印象了。”

　　重华低下头，神态平常，“其实没什么，只不过你擅自离开阵法，被术法的余波波及，为了自保泄尽灵力，身子一时无法承受才会晕倒，只要打个两天坐，灵力便可恢复了。”

　　“太好了，我还以为又要变成普通人了，”唐煜紧绷的面容稍稍舒展开，又在一瞬间绷紧，揪着重华的袖子问：“对了，师傅怎么样，受的伤严重么？”

　　“人就在跟前，你自己看看不就行了。”门外忽然响起浑厚的男声，走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唐煜认得他，他是在铜镜中出现的黑色大鸟——鲲鹏。

　　在鲲鹏之后又进来一人，唐煜原本暗淡的眼瞳一亮，蹿起来就往人身上扑，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帝诩伸手将他牢牢地接住，他垂眼看着兴奋的唐煜，竟有一丝无奈，“躺回去休息。”

　　唐煜从来就没有好好听过话，他摸了摸帝诩的脸，确定没有伤痕之后，又粗手粗脚地在帝诩身上摸了一通，见隔着衣物摸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伸手去解他衣服的系带。

　　帝诩按住他的手腕，“作甚？”

　　唐煜满脸担忧，“我看看伤口。”

　　“不碍事，小伤罢了。”帝诩淡淡道。

　　唐煜撇撇嘴，“师傅又骗人，我明明闻到很浓重的血腥味，肯定不是小伤。”

　　一旁的鲲鹏闻言，眸中闪过讶异之情，很快便掩盖过去了。

　　某些时候唐煜会显出他过分执拗的性格，辟如现在，帝诩将他半搂半抱地弄回隐囊上靠着，他非要手脚并用地攀在帝诩身上，一张包子脸都快皱出十八道褶子了。

　　帝诩没办法，只得褪下半边衣裳，给他看自个儿肩膀上的伤口，这道伤口是不慎被少钧的术法擦伤的，对他来说确实是一道小伤，而且已经愈合，只留下一条淡粉色的痕迹，过不了两日连痕迹都会消失。

　　唐煜心疼地在肩膀上摸了摸，总算放下心来，他利索地给帝诩整理好衣裳，嘟囔道：“师傅也太不小心了。”

　　帝诩拉了拉衣襟，“总比擅自出阵法还晕倒的人好很多。”

　　唐煜自知理亏，却还要鼓着双颊强硬地为自己辩解，“我太担心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罢了！”

　　帝诩黯黑的眼瞳若有似无地在他脸上一瞥，唐煜徒劳地张张嘴，有气无力地将脸贴在帝诩的胸口，“对不起师傅，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胡来了。”

　　鲲鹏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俩讲话，脸上的肥肉颤了颤，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这位，莫不是？”他的话里带着一层暧昧色彩，除开懵懂的唐煜，剩下的人几乎都听懂了。

　　重华嘴角牵了牵，想笑却又不敢笑，云阳则已经背过身，捂嘴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帝诩习惯了鲲鹏的性格，对此毫无反应，只有唐煜，左看右看，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鲲鹏还想再多八卦两句，但帝诩冷冷瞥了他一眼，鲲鹏只得将满肚子的感慨好奇牢牢憋住，只是向唐煜挤了挤眼睛，唐煜茫然地睁着圆润凤眼，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重华将他的被子拉开，笑道：“先吃饭吧。”

　　大萝和小萝端着饭菜放到鲲鹏和唐煜面前，便飞也似的跑走了，唐煜从来没见过两个傻大个跑这么快过。

　　鲲鹏夹了口菜，大脸上满是喜悦之情，“太久没吃到凡间的食物了，味道还不错。”

　　唐煜快速地扒了两口饭，稍稍填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肚子，重华照例坐在唐煜身旁，给他剥好葡萄盛在碟子里，“重华姐姐怎么还穿着男装？”

　　重华穿了一身月白的圆领袍，往日簪着步摇的长发也做男人一般挽起，用冠固定，清丽的面容因此显出几分英气。

　　“阿煜不喜欢么？”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似在娇嗔，一双杏眼眼波流转，叫人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眼。

　　唐煜的心砰砰跳着，他赶紧吃了两口菜稳定心神，“重华姐姐怎样都好看。”

　　“看来你修行的还不错，竟然不受我魅术的蛊惑。”重华点头夸赞道。

　　原来是魅术，就说突然感觉不对劲，重华真是比父亲还爱考验人，唐煜舒了口气，凑近重华悄声问道：“那师傅是不是也会魅术？”

　　“为什么这么问？”重华面带疑惑。

　　唐煜压低声音，“因为我有时候看师傅的眼睛时，也会心如擂鼓，不敢直视。”

　　尽管是悄悄话，不过以在座人的耳力，基本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云阳首先憋不住，笑的满地打滚，“唐煜煜，你不要刻意逗我们笑！”

　　重华笑的还算斯文，鲲鹏笑的差点连碗都打翻了，就连帝诩都罕见地勾了勾嘴角。

　　唐煜呆呆地愣在那里，“我说错什么了吗？”

　　“祁南迁就没教过你吗？他这个表哥做的太失职了。”重华笑吟吟道。

　　“表哥教我的东西可多了，上到上山打猎，下到下水捉鱼，还有摆阵，画符……”唐煜一个个地数过来，他少时的时间里，大部分都是跟着祁南迁过的，两人关系好的跟亲兄弟一样，既然是兄弟，唐煜觉得有必要说道说道，“重华姐姐，你跟表哥的关系好像挺不错的。”

　　“是么？”重华不以为然，“当初见面时，还说要将我做成狐皮大衣给小表弟冬天的时候穿着暖身呢。”

　　小表弟唐煜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表哥很喜欢重华姐姐的，他老向我问起你的情况，上回听到你受伤，更是急的不得了。”

　　“重华难道不是如此么，三句话不离祁南迁，也不管老夫形单影只，听着伤感。”鲲鹏吃完自个儿碟子里的菜，伸着筷子去夹唐煜的，被帝诩瞪了一眼，悻悻地缩了回去。

　　唐煜的凤眼一弯，“看来我以后得改叫表嫂了。”

　　鲲鹏不怀好意地笑道：“哎呀，重华，没想到你修炼千年，反倒被一个凡人给压过去了，这也太丢我们妖界的脸了。”

　　重华的嘴角抽了抽，握成拳的手松了开，皮笑肉不笑道：“这事儿还没有定论呢。”

　　唐煜前面还明白，后头却有些迷糊，难道重华姐姐不想跟表哥在一起吗？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地转悠，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见重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也不敢追问。

　　“快吃，饭要凉了。”帝诩道。

　　唐煜急忙忙拔完饭，才踌躇着问道：“师傅，你是不是不走了？”

　　帝诩点点头，“少钧大概还藏身在长安城中，不知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况且天漏和河图的事尚未真正了结，我暂且再留一段时间。”

　　唐煜欢天喜地地拉着帝诩的手，“太好了。”他笑容纯挚，带着真心实意的高兴，一双眼眸闪闪发光，帝诩注视他的笑颜，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唐煜放下心来，毕竟身子还没完全恢复，没过一会儿便又睡着了，帝诩小心地将隐囊抽走，让唐煜躺下睡，还细心地掖了掖被角，身后那几人看着帝诩的动作，互相之间飞着眼色，脸上带着点细微的笑意。

　　帝诩并不回头，只是看着唐煜安静的睡颜，低声问鲲鹏道：“少钧的事查到多少了？”

　　鲲鹏摇摇头，“使者还没带来消息，看来事情比较难办。”

　　“龙马那边没问出点什么来吗？”云阳问。

　　鲲鹏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别提了，它除了反复强调自己只是老祖宗曾曾曾孙，奉女娲娘娘的旨意看守河图之外，就一问三不知了，现在正跟着白泽在后院吃草。”

　　帝诩的眸色一沉，“少钧对我们很了解，我们在明他在暗，以后要多加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