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26、天漏之事（二）

　　在唐甫明他们来之前，帝诩已经设好了阵法，在阵法外，没有人能够看到天漏的情形，只不过这阵法无法封住气息，想来等此间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五蕴山附近必然干干净净，一只活物都没有。

　　帝诩虽度过的漫长岁月，却是第一次遇到天漏，他看起来很是慎重，没有立即开始，而是指尖一点，一枚十寸左右的妇好铜镜出现在他面前，铜镜缓慢旋转，随着旋转，模糊不清的镜面如同被人重新擦拭一般干净起来，映照出一片云雾缭绕的景色。

　　在云雾中，出现了一片深黑色的羽毛，上头的羽杆清晰可见，帝诩淡淡道：“鲲鹏，你离镜子太近了。”

　　羽毛飞速后退，接着这羽毛所属的庞然大物终于在镜子中显示出其冰山一角，一个厚重的声音从镜子里传来，“再远我怕殿下您听不清我说什么。”

　　其声在山谷中嗡然震动，让一旁的唐甫明等人几乎喉头一甜，安碧槐捂着耳朵咬牙道：“退个十万八千里都不会听不清好吗！”

　　唐煜也龇牙咧嘴地捂住耳朵，他已然从先前奇特的情绪中退了出来，脸颊的嫣红也消了不少，他盯着帝诩的方向，小小声地问一旁早已习惯了的重华，“那是什么？好大！”

　　重华笑吟吟地回答道：“那是鲲鹏先生，殿下不在北俱芦洲时，都是鲲鹏先生代掌一切事务，以后若是有机会，你也能见着他，他是位很随和的先生。”

　　帝诩的身姿巍然不动，显然对此也习以为常了，“你还是变回人形说话，这里事态紧急。”

　　那头鲲鹏闻言，占满整个镜面依旧看不到边沿的翅膀似乎扇动了一下，镜面中随之出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吃力地盘腿坐于一片云上，向帝诩点头行礼，“殿下找鄙人有何要事？”

　　帝诩将铜镜转向天空，让鲲鹏看见了那不断流泻天火的景象，待铜镜转回来之后，鲲鹏神色凝重，半晌没有说话，帝诩平静道：“我打算先布下阵法将这处封死，鲲鹏你来助我。”

　　鲲鹏愁眉苦脸地道：“殿下，封不了太久的，不如你赶紧带着重华他们回到北俱芦洲来吧，这处与世隔绝，倒是不怕天漏。”

　　祁南迁闻言笑了一声，“你这大黑鸟也真是自私短视，你家殿下能把所有妖族都带去北俱芦洲么？就算可以，难不成你们全都龟缩在仙洲中，自此再也不出来了？”

　　鲲鹏看不到祁南迁，却听见了他的话，他倒并不生气，“你是那个重华提过的小子？嘿，老夫可不是黑鸟，我是金色的，只不过金色太显眼了，看起来太过浮躁，老夫不喜欢，这才变幻成了玄色，想当年，天子尚玄，玄色既庄重又……”

　　“鲲鹏。”帝诩不冷不淡地打断了他，鲲鹏这才反应过来，嘿然笑道：“好久没说话了，对不住对不住。”

　　重华轻声笑道：“鲲鹏先生还是与往常一样，话恁的多。”

　　唐煜好奇地看着，便听鲲鹏问道：“殿下是想布九天都篆阵？只是阵眼该如何是好，只怕要殿下破费了。”

　　帝诩神色淡然，“无妨，开始吧。”

　　九天都篆乃是远古大阵，前期布置繁琐苛刻，并非帝诩和鲲鹏两人就能完成的，幸好通玄院来了不少人，以五蕴山天漏处为中心，开始准备阵法。

　　这一布置，就从这日下午一直进行到三天后，这三天，从唐甫明往下，俱都不眠不休，帝诩更是与鲲鹏坐镇东西两方，以免未完成的阵法反噬众人。

　　安碧槐还有人偶可使，此时精神尚好，他脸颊上都是泥土灰尘，看起来远没有平日里那么风流俊美，唐煜阵法经验不足，只能在一旁打个下手，他将手中淡金色的粉末细细洒下，粉末一遇到泥土便钻了进去，根本瞧不出痕迹来，为了避免阵法线条中断，需得仔细再仔细，因此唐煜睁大了双眼，十分小心。

　　倒完这一袋子，正好与赵青木所画的接上，唐煜松了口气，站直了腰才发觉全身上下一阵酸痛，他四处看看，此时所处的位置正巧在帝诩附近，他有心想过去跟师傅讲话，却担心破坏了阵法，只得呆在原地，有些委屈地向帝诩那里张望。

　　他正在发傻，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帝诩的声音，“阵法马上就要完成了，小心点儿退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唐煜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他顿时笑了起来，小声说道：“我知道啦师傅，你和鲲鹏先生两个不要紧吗？”

　　帝诩本来不想理会他，但看他还站在那处等自己回话，只得无奈地传音道：“只是压阵而已，不碍事的。”

　　唐煜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正巧重华也寻了过来，便跟着重华离开了，一众人一路退到五蕴山外这才停下，大家都翘首以盼，这种远古大阵，说实话通玄院等人也不过是在古籍中见过，自个儿参与布阵还是头一回，也不知是否有疏漏之处，是故都万分紧张。

　　过了片刻，五蕴山忽而一震，一股沧桑古朴之气从山中传了出来，以圆环状扩散，众人在这气息中兀自生出一种臣服感，修为不高的甚至差点跪下。

　　唐煜倒是觉得这股气息十分熟悉，他翘首盼了许久，才见到帝诩从山里慢慢走了出来，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唐甫明上前一步，行了大礼，躬身道：“多谢先生相助！”由他带头，身后一众通玄院的人俱都行礼，只有重华带着唐煜在旁，没有动作，他们俩一个是帝诩属下，一个是好歹有个名头的徒弟，倒是不必如此。

　　帝诩没什么表示，只道：“阵法运作也需要人看护，你们自己当心。”

　　祁南迁笑道：“这是自然，此间暂时事了，不如我们回长安再说？”

　　帝诩向祁南迁淡淡看了一眼，刚要说话，却骤然察觉到什么，侧身向西南处望去，唐煜此时也如同心有所感，与他向同个方向看去。

　　只见西南处的天空忽然呈现异彩，煌煌光辉便是隔着千万里也看得十分清楚，帝诩似乎有些惊异，喃喃道：“这是……天地洪荒至宝……河图？！”

　　他话音方落，便见长安方向，一道明亮光芒平地而起，向那里飞速投去，帝诩玄色袍袖一抖，“长安竟藏有如此人物？”他周遭气息冷峻非常，一步跨出，立即消失在了原地。

　　重华等人都听清了帝诩的话，重华虽然也是大妖，却只听过河图大名而已，她见情势似乎有异，毫不犹豫地要跟随帝诩而去，祁南迁却拉住了她的衣袖，神色肃然，“不能去。”

　　重华侧头看他，俊秀眉目动人心魄，她犹豫片刻，便站回原地，即使在这里，也能看到煌煌异彩处，两道亮光正正相碰，气势惊人，这种时候，不管是人是妖，恐怕都极容易被波及。

　　帝诩与对面那人在空中一击即退，互相对峙，那人不知是何身份，一头红发火焰般明亮，身形高大，五官深邃，肤色古铜，他露出来的皮肤隐约有蛇鳞痕迹，随着呼吸时隐时现。

　　“我还以为你已经回了北俱芦洲。”那人挑了挑眉，似乎对帝诩很是熟悉。

　　帝诩没有说话，他的幂篱已然消失，露出华美的容貌来，一双黑得反射不出任何光线的眼瞳中一点金光微微闪烁，对面那人见到了，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金乌之眼，果然名不虚传。”声音还在，这人却已经向着帝诩冲来，五指成爪，便要扣住帝诩的肩膀。

　　帝诩只是侧身让过，一面袍袖一翻，袖中道道刺目金光射出，直刺向这人，“你是谁？！”

　　红发男子一扭身，一把抓住了那些金光，金光在他手中挣扎不得出，只一个瞬息间便崩散开来，他顺势转身，“在下少钧，帝诩殿下，久仰久仰。”他语气中毫无久仰之意，蛇鳞一现，滔天洪水便自他身前起，向帝诩咆哮着扑了过去。

　　“操水？”帝诩喃喃道，他不避不逃，任由巨浪扑来，巨浪到他身前仿佛畏惧着什么一般，水浪向两边分开，将帝诩让了过去，接着在他身后消散无踪。

　　少钧叹了口气，道：“虽说你我恰好相克，但势均力敌反而分不出高下。”他指了指下头，笑吟吟道：“我需要这河图办一件事，待我办成便将它还你，殿下以为如何？”

　　下面是一条滔滔黄水，宽广河面上，一头似龙似马的瑞兽正踩在水面上，它龙头龙爪，吐气成云，它的身上披覆着玄奥的花纹，中间赫然显示着一枚八卦，八卦间云雾缭绕，依稀能从里头窥见天地山川的模样，正是自帝俊之后失踪万年之久的至宝河图。

　　帝诩冷笑一声，“话真多。”

　　少钧笑意消失，身上蛇鳞尽数显现，“看来……”，他还未说完，帝诩已然出手，千千万万道明亮金光向少钧射去，少钧向后急退，然而却甩不脱这些金光，只得双手前伸，架起一面深色盾牌，其中黑水荡漾，散发着浓重的阴气。

　　金光触及盾面，便发出“呲呲”声响，被黑水吞没，只是随着抵御金光，盾牌也越来越薄，最后正好与金光同时消失。

　　帝诩显然不觉得这一招便能制敌，金光过后，一片闪烁着金属色泽的漆黑羽毛轻飘飘至少钧面前，少钧认出羽毛来历，瞳孔骤然收缩，蛇鳞一张，下半身竟然化为长长蛇尾，迅速扫向羽毛。

　　粗壮的蛇尾与羽毛相撞的瞬间，便是千里之外的唐甫明等人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仿佛被当胸重重锤了一下，幸好重华和祁南迁早已在众人身遭布阵缓冲，否则就不仅仅是胸闷眼花了。

　　唐煜仰着头，急切地看着光华不断变幻的那方天空，他能感觉到与帝诩对战的也是一个强者，他身上隐约有着一点儿跟帝诩一样令唐煜感到熟悉的气息，正因如此，唐煜才愈发担心，“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