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25、天漏之事（一）

　　帝诩跨进祁南迁的房间，祁南迁脸色惨白，正盯着案桌上一个雕刻着奇异纹样的铜盆，听见他进来的声响也没有抬头。

　　“两个月内敲了两回东皇钟，你不要命了？”帝诩神色冷淡，语气中微带嘲讽。

　　“事态紧急，若非陛下你就要离开，我也不会拼了老命去敲那劳什子钟。”祁南迁依旧没有抬头。

　　帝诩一面向案桌走去，一面道：“看来重华还是有些多话。”他话音刚落，眼中已经看到了铜盆中的景象，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铜盆中是剧烈颤动的清水，模糊不清的水面上似乎映着另一个地方的景象，在水波荡漾中不断破碎重组，这门法术名叫水镜，以特殊的容器盛装清水，联通的两方同时施法之后，就能看到对方那里的场景，水镜要求简单，对操作者的要求不高，称得上是个简便易行的法术，只是它很容易受到周遭环境的影响，这一点确是比不上纯由施法者操控的法镜。

　　现在几乎如同沸水般翻腾的水镜中已然看不清什么景色了，只能看到水面下一片鲜艳的红色，即使这只是个传递影像的法术，在房间中的两人依旧能感觉到那头恐怖的气息。

　　“那头是哪里？”帝诩伸手扶住了铜盆，铜盆中的水镜立即安静许多，能勉强看到那头的情形了，但入目依旧是一片火红，隐约有人在水镜中一晃而过，看服饰像是通玄院的人。

　　“五蕴山。”祁南迁的脸色差得可以。

　　帝诩幂篱上的黑色素绢晃了晃，“跟十四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祁南迁摇了摇头，“自从那件事过后，我一直派人驻守在五蕴山，并定时用水镜联系，确定那批人是否再次出现，但这十四年来都毫无动静，原本再过两年，我可能就会撤回，谁料今日忽然出了岔子，在这里看水镜得不出什么结论，我打算带着几个人和舅舅一起立即赶往五蕴山，不知先生如何打算？”

　　帝诩言简意赅：“我先过去，你去找重华。”说罢他转身，面前的空气如同水纹般潋滟散开，他的身影在其中一晃而过，便消失在房间中。

　　祁南迁喃喃道：“我也好想用这个法术啊……”不过他也只是想想，以凡人之身，这种一步千里的法术根本无法承受，他没有再看水镜，而是紧急召集了大约十名监候，十来人骑着马便朝着帝诩的宅院而去。

　　到得白墙前，重华已然换了衣装在墙前相候，她穿着一身男子衣饰，头发束起，显得英姿飒爽，“殿下嘱咐我在此等候，诸位请换马。”

　　重华让开一步，只见白墙波动，几匹长相异样，似马非马的动物自墙内走出，鞍具都已配好，祁南迁也顾不上与重华说话，下了简单指令，众人便纷纷换马，祁南迁调转马头，正要离开，忽然身后重华惊异道：“阿煜，你出来做什么？”

　　祁南迁回头，便瞧见唐煜骑着白泽，衣衫凌乱，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也从宅院里跑了出来。

　　“阿煜，今日不必去通玄院了，你回去休息。”祁南迁说道。

　　唐煜抖了抖马缰，上前与祁南迁并辔而行，“表哥，你们要去哪里？”

　　祁南迁敷衍似的摇了摇手，“跟你没有……”

　　他话还未说完，便对上了唐煜亮得惊人的双眼，一时语塞，唐煜则指了指东北方向，“你们要去那里吗？”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五蕴山的方向！

　　祁南迁脸色陡然变差，“阿煜！”

　　唐煜微微一笑，不像以往一般撒娇耍赖，而是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去那里，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语气万分肯定，让祁南迁心中惊疑不定，他沉默片刻，“假如舅舅不反对的话，我就允许你同行。”

　　他原本以为唐甫明一定会勒令唐煜呆在长安，谁料唐甫明听完之后，长叹一声，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唐煜，竟然同意了他的要求，唐煜得了准许，终于松了口气，也不在父亲和哥哥旁边逗留，而是溜溜达达到后头跟监侯们呆在一起，里头除了安碧槐之外也很有几个唐煜熟稔的人。

　　重华自然是跟着唐煜，祁南迁见左右无人，向唐甫明问道：“舅舅，五蕴山此行万分危险，你怎会允许阿煜前去，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他声音虽低，语气却很是激烈，显然很反对唐甫明的决定，唐甫明却摇了摇头，他神色黯然，道：“你忘了，阿煜当年是怎么来的？”

　　祁南迁怔了怔，“竟然是真的？”

　　唐甫明嘿然苦笑，“怎么这么些年你还以为我和你舅母都是在骗你？”

　　祁南迁喃喃道：“我以为……”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唐煜，他正精神奕奕地跟安碧槐等人聊天，除了略微亢奋了一些，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既然他要去，就算我们拦着，以这孩子执拗的性格，指不定干出什么来，不如跟着我们，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还能及时出手。”唐甫明接着道，他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五蕴山离长安城也就四百里，加上重华提供的妖物速度飞快，一行人在两个时辰后便到达五蕴山附近，他们一靠近五蕴山，便感觉到一股可怕气息自山后传来，妖物们纷纷停步，仰天长嘶，不敢靠近。

　　祁南迁等人下了马，让两个监侯以通玄院名义通知当地官员，先行疏散靠近五蕴山的百姓，剩下的人休整片刻后，便下马步行进山。

　　越靠近五蕴山，那可怕的气息便越令人心神动摇，有几个监侯甚至开始冒汗，脚步也略微不稳，倒是修行时日最短的唐煜竟然丝毫不受影响，只是脸上晕红更甚。

　　重华走在唐煜身旁，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唐煜的脸颊，“并不很烫，看来没有发烧，阿煜，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唐煜眨了眨眼，一双凤眼竟也有些泛红，“没有，我精神得很，倒是齐大哥几个，似乎不太好的样子。”他还有空关心别人，转头看向落在后头的那三个监侯。

　　祁南迁每行一段，便将支撑不住的人留下，让他们在这里应和里头准备布阵，虽然不知道山里到底是什么有如此可怕的气息，但光凭他们肯定无法对抗，只能先以阵法困住对方，再看帝诩如何行事了。

　　“先生应该早就到了，却没有着手处理，看来的确很是麻烦。”祁南迁下完令，走到唐甫明身边道。

　　唐甫明点了点头，“你多看着点阿煜，待会真打起来，重华不一定有空看顾他。”

　　重华毕竟是帝诩的人，与唐家没什么情分，唐甫明并不放心。

　　到最后，原本十五个人的队伍只剩下六个，除了唐家三人，便是重华、安碧槐和一个叫做赵青木的，一行人中，除了唐甫明年纪稍大，都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五蕴山也不是什么险峻之处，互相搀扶之下，很快便自山腰处绕过这处山头，达到山后。

　　“这是……”几乎所有人看到面前的景色都呆住了，山后的天空仿佛裂了个细小的口子，从那口子里不时有天火坠落，天火坠落的地方已然深深下陷，寸草不留，只剩焦土深坑，那令人悚然的气息便是由那细微裂口处涌出，伴随着炽烈天火，令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心神摇动，动弹不得。

　　而那小部分人里头竟然有唐煜，他仰头看着天空，向来欢喜爱笑的他此时面无表情，微微泛红的凤眼里映照出不断坠下的天火，璀璨无比，重华也只是吃了一惊，并未被那气息压制，此时见唐煜的模样，更加担心，伸手去捂住唐煜的眼睛，“天火可不能多看，就算阿煜你灵力属火，也吃不消的。”

　　唐煜似乎被重华的动作弄得回过神来，他向重华微微一笑，顺从地不再盯着那里。

　　片刻之后，帝诩的身影从不远处枯萎的树后转了出来，走到这一行人前头，随着他的出现，无形的压制感稍稍散去，祁南迁等人也缓过气来，脸色煞白地向帝诩行礼，“多谢先生替我们阻挡。”

　　帝诩对他们的道谢没有反应，他的目光落到唐煜身上，即使有幂篱，众人还是感觉到他的不快，“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煜敏锐地察觉到师傅的怒气，但他无法解释，五蕴山出事的同时，他心里便产生了想要到这里来的急切念头，即便家人友人都不同意，他也想要过来，而越靠近五蕴山，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便慢慢滋生，等目睹了天裂的场景，他反而平静下来，之前的焦虑消失无踪，仿佛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幕似的。

　　祁南迁和唐甫明也不知如何解释，好在帝诩也没再追问下去，“重华，你就呆在他旁边，若有什么问题直接带他离开。”嘱咐了这么一句之后，帝诩转向唐甫明，只短短三个字，“天漏了。”

　　短暂寂静后，惊呼声此起彼伏，“什么？！天漏？”“天怎么会漏？”“这世上还有女娲后人吗？！”

　　帝诩没空理会纷杂的质疑声，对神情严峻的唐甫明道：“据我所知，这世上能够补天的存在早就没有了，如今之计，只能由我来将这里彻底封死，暂时控制天火流泻，只不过长则百年，短则数十年，这处漏洞必定会扩张到无法封住的地步，到时候便万事皆休。”

　　他声音低沉，周遭气势更为沉重冰冷，显然这情形在他意料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凭先生处置。”唐甫明苦笑，“几十年也是时间，我们会尽力寻找弥补的办法，也请先生助我们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