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24、鬼影壁画（九）

　　第二日唐煜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地骑着白泽来到韩琦家门口，安碧槐凑近瞧了瞧，打趣道：“难不成你也生出心魔了？”

　　唐煜眯着一双睡眠不足的凤眼，无神地望着蔚蓝的天，“差不多吧。”

　　安碧槐揪住他面颊上的肉，直揪得唐煜哎呀哎呀喊疼，才松开手，“小小年纪说什么丧气话，打起精神来，那边还有条人命等你救呢。”

　　“哦。”唐煜有气无力地应着，脚步虚晃地杵在那儿，跟个游魂似的。

　　安碧槐只当他昨夜没休息好，神秘兮兮地附在唐煜耳边说：“给你看点有趣的东西。”他说着拍了两下手掌。

　　唐煜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安碧槐身侧停了一辆马车，随着他掌声响起，车帘从里头被撩开，一双穿着绣鞋的脚伸了出来，绿绮探出头，左右看了看，便小心翼翼地扶着车框，从马车上走下来，紧接着另有一名少年跳了下来。

　　唐煜‘咦’了一声，向着那名少年走去，少年浓眉凤目，包子脸嫩的像是可以掐出水来，唐煜被少年吸引了注意力，眸子恢复了些许神采，“安大哥好厉害，做的人偶跟我一模一样！”

　　安碧槐却摇摇头，笑道：“只有半日的功夫，我哪来得及给人偶画脸，你之所以觉得他像，是因为我用了你和绿绮那里拿到的指尖血，这么做是方便，只是一炷香之后便会失去效用，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唐煜伸手摸了摸人偶的脸，触感粗糙，硬邦邦的，比青岚差了不少，确实是赶工出来的，“安大哥需要我做什么？”

　　安碧槐道：“我在人偶中布了术法机关，一旦心魔攻击人偶，便会被机关所伤，但心魔恐怕不会立即死去，我怕他中途会返回韩琦的身体，若他以韩琦的身体作庇护，我们就拿他没办法了，待我引开心魔，你便去找韩琦，千万不要让心魔回到他的体内，明白么？”

　　“明白！”

　　安碧槐便操作人偶往大门处走了两步，忽然回身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

　　唐煜望了望天上的大太阳，一脸疑惑。

　　“奇怪。”安碧槐喃喃道，他的视线落到远处街道的拐角，瞥到一个头戴幂篱的人。

　　安碧槐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头也不回地前去叩门，老仆很快就将他带了进去，唐煜则从梧桐树上爬进去，顺着上次的路摸到书房，他的脚程很快，到书房外头找地方躲好之后，老仆才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敲了敲门，向心魔禀报安碧槐前来拜访的事，心魔不疑有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将书房的门牢牢关紧后，便抬脚往客厅走去。

　　心魔一走，唐煜便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到了画室前，他试着推门而入，韩琦竟然从里面插了门栓，唐煜只好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朝房门撞去，谁料朱红的木门如此结实，在承受唐煜全力一撞之后只发出吱呀一声，反倒将唐煜弹了出来。

　　唐煜站起来了嘟囔了两句，揉了揉敦疼了的屁股，认命地上前敲敲门，“韩公子？”

　　屋内半晌没有反应，唐煜只好放出杀手锏，“韩公子，如果你想救绿绮姑娘的话，最好快点开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房内烟雾缭绕，燃着某种唐煜从未闻过的香料，韩琦几乎不成人样，身形消瘦，双目深深地陷在眼眶里，仿佛风一吹就倒似的，“绮儿出什么事了！”

　　唐煜捂着被吼疼的耳朵，将韩琦推进去，“她没事，我是来救你的。”

　　韩琦揪着唐煜的领子低吼道：“我不需要你救，你只要保护好她就行了。”刚吼完便弯着腰捂着嘴痛苦地咳嗽起来，指缝中渗出了暗红的血。

　　唐煜怜悯地望着他，“你放心，她自有人看着，与其担心她，还不如担心你自己，有命活着才能跟她见面不是吗？”

　　韩琦颓然地瘫在胡床上，浑浊的双眸呆滞地望着屋顶的横梁，半晌才抽动了一下，贪婪地深吸了两口气，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擦干嘴角的血迹，哑着嗓子道：“要怎么做？”

　　“很简单，”唐煜取出一道符纸，一把拍在他的眉心，“这道符能暂时阻隔你的生气，令心魔察觉不到你的存在，你只要不出声，待到我的同僚将心魔收服就行了。”

　　说着，唐煜在自己的胸口也贴了一张同样的符纸。

　　“为什么你贴在胸口，而我却要贴在眉心？”韩琦双眼几乎对了起来，凝视着脸上的符纸，疑惑道。

　　唐煜小小地吹了声口哨，扭头看着墙上的画，露出自个儿被韩琦勒红的脖颈。

　　唐煜在书房中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到大堂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他脸色一变，示意韩琦做好准备，“它要来了！”

　　一股黑水从门缝中渗进来，紧接着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将整间书房罩了起来，书房内瞬间漆黑一片，唐煜只闻到一股焦臭的气味，他怕被心魔发现，不敢释放出灵力去探索，只能摸索着找到韩琦的位置，按住他颤抖的手。

　　屋顶的黑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屋内下起一阵黑雨，黑水十分黏腻，唐煜的头发结成一块一块，他甚至怀疑如果长久地坐着，自己就会被黑水黏在胡床上，浇成一尊雕像。

　　“韩琦，韩琦！”心魔震怒的声音在房中久久回荡。

　　韩琦的手蓦地握紧，尖利的指甲刺入唐煜的手掌，唐煜咬着牙回握了他一下，心中暗暗祈祷安碧槐快些将心魔收服，他快被滴在身上的黑水恶心坏了。

　　“韩琦！”心魔的声音越来越大，整间书房都跟着颤抖，“我知道你躲在里头，你若是不出来，我就杀了绿绮！”

　　韩琦不停地挣动，却被唐煜一把按了下去。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心魔嘶吼道。

　　在房间的正中蓦然出现一道漩涡，一道画卷被黑水托举着从几案下方抽出，画卷泛着浅光，缓缓舒展开来，画上低眉浅笑的绿衣女子的七巧不断地涌出血来，女子痛苦地呻吟着，手中执着的花朵慢慢凋谢，随着花瓣纷纷落下，女子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够了！”韩琦撕掉符咒站了起来。

　　黑水瞬间聚成一束，涌入韩琦的身体，韩琦的身体一滞，脖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一折，唐煜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韩琦’的身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听了下来，他双手握住头颅使劲一扭，脖子便复了位，尽管心魔钻进韩琦的身体，但他方才被安碧槐重伤，力量还未恢复，因此脸还是焦黑一片，没有五官，像从炉子里夹出来黑碳。

　　安碧槐这时才撞门而入，看到眼前的场景便暗道不妙。

　　“哈哈哈哈哈，”心魔仰头笑道：“这下你们能耐我……”

　　他的话音一颤，不可置信地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把匕首刺入他的胸膛，心魔缓缓倒了下去，焦黑的脸也恢复成韩琦的模样，韩琦笑着咳出一口血，“他们不敢动手，我自己动手就是。”

　　说完脖子一歪，断了气息。

　　唐煜将掉在地上的画卷捡起来，画上墨迹很新，应当是韩琦近日完成的，但这幅画却没有阴气，也不知韩琦是如何在心魔不知情的情况下画出这副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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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大哥将画带去给绿绮姑娘了，”唐煜叹息道：“那却是一副好画，每一笔都凝着韩琦对绿绮姑娘缱绻的情意，若只是远远地望一眼，我当真要以为绿绮姑娘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了。”

　　云阳怀抱着双手，颇为不赞同，“但他杀了好友也是事实，如果不是心魔急于离开他，以分身附着在韩琦的画上到处吸食人的生气被发现，恐怕韩琦会害死更多人。”

　　重华将剥好的荔枝塞到唐煜的嘴里，“善与恶千丝万缕地纠缠，本就是人心的复杂之处啊。”

　　唐煜抓抓脑袋，他不喜欢去思考太复杂的问题，目光落在帝诩身上，难过之情又涌出来，“我跟表哥请了假，这两日便留在家中陪陪师傅。”

　　帝诩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两天很快就过去，帝诩带上幂篱，望着几案上的唐烦烦，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收进了袖中，唐煜就蜷缩在他脚边睡着，昨夜说什么都不愿离开，拉着帝诩聊到晨光熹微，才被帝诩施法弄睡着了。

　　帝诩没有跟他道别，他怕看到唐煜哭，虽然不至于心软的留下来，却不愿被唐煜的眼泪再勾起沉寂的情绪。

　　他无声地推开房门又快速地掩上，将清晨的寒意阻隔在房间外头，帝诩踏出一步，脚下凝出一个淡蓝色的光圈，他最后望了一眼房门，正欲迈动另一只脚时，耳畔忽然传来三声宏越的钟声，使得帝诩微微皱起了眉。

　　于此同时，屋子里沉睡的唐煜不安得皱起了眉，嘴里喃喃道：“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