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18、鬼影壁画（三）

　　送去鉴定的画第二日早上就送了过来，唐煜刚踏进三院的门，就看到祁南迁和安碧槐席地而坐，之前地上的书全被推到角落去了，在他们的面前平摊着五幅画，其中的两幅唐煜见过，一是从刘府上取来的，二是从陈王的侍妾那儿送来的，另外三幅唐煜虽没见过，但看画的落款都是同一个人——韩琦。

　　说起韩琦这人，唐煜略有耳闻，他是现下长安城中最有名的画师，最擅长画人物，据说他画出的女子，体态婀娜多姿，顾盼生辉，似乎要从画上走下来一般，不过他作画全凭缘分二字，因而即便是王公贵族，也是千金难求一画。

　　“怎么多了三幅？”唐煜问道：“又有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不是什么大问题，”祁南迁道：“只是画上沾了点阴气，若长期与之接触，老幼体弱者就会得病，我已经让人送去清心符，贴个两天就没事了。”

　　这五张画的内容不尽相同，有人物、山水、亭台楼阁等等，却无一例外地让唐煜觉得不舒服，仿佛一层阴云笼在心头一般，“是作画的材料有问题么？”

　　据说韩琦作画非常讲究，纸张与笔自带不说，就连颜料都是自己特地配置的。

　　祁南迁摇摇头，指着地上的画道：“检查的人说画纸与颜料没有问题，我起先以为是作画的地点在某个聚阴之地上，查证之后发现，刘公子那张是在宴会上当场画的，陈王侍妾的则是在王府花园画作，另外三张也都是在不同地点画的。”

　　“唔，”唐煜皱了皱眉，“那就是作画的人有问题？”

　　安碧槐伸了个懒腰，“走吧，唐煜，我们去查查韩琦。”

　　祁南迁一把将他拉了下来，“不必，几天前，钱二就去查了。”

　　钱二属于通玄院的情报部门，这个部门中总共十人，平时负责收集各种民间的杂事传闻，结合汇总，甄选出有价值的东西，好让三院能尽早处理，这十人做事隐秘，身份不便透露，因此都以代号相称。

　　安碧槐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道：“没想到祁少监已经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看来离渡劫飞升不远了。”

　　祁南迁摇摇头，“钱二不是去查这件事的，早先有百姓传言，半夜时听到大光寺中传来鬼哭的声音，在那附近巡逻的金吾卫本以为有人违反宵禁，偷偷在寺庙中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结果两名金吾卫进去查看时，看到正殿前的两面壁画中有厉鬼挣扎嚎叫，第二日便将这事报告给我，我才派钱二去查的。”

　　“那壁画也是韩琦画的？”唐煜问道。

　　“是的，但是韩琦给好多寺庙画过壁画，不知为何，唯独这两面出了问题，”祁南迁将地上的画收了起来，“你们俩先等钱二的消息，再做行动，”

　　祁南迁走后，唐煜环视了乱糟糟的屋子，因为怕杂役乱碰而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因此通玄院的人都是自己打扫办公点的，“安大哥，我们整理一下吧。”

　　安碧槐点点头，“青木不在，都没人收拾了。”

　　安碧槐还没动手，青岚已经开始活动了，她捡起地上的书与公文工整地摆放在角落，收拾东西的模样倒真像个贤惠的姑娘。

　　唐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安大哥，你能不能让青岚也给我画个柏奚？”

　　安碧槐露出不解的神情，“柏奚只能抵挡轻度的术法反噬，适用于初阶术法，以你的程度来说，已经没用了吧？”

　　唐煜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傻呵呵地笑了一下，“我有别的用处。”

　　“那你坐好，”安碧槐笑道：“不然青岚可画不像。”

　　唐煜依言在青岚面上坐好，青岚竟真的稍稍转动着头，一面打量着唐煜，一面在柏奚上用朱砂笔勾勾画画，不过片刻，便将画好的柏奚递给唐煜。

　　“青岚画的真好。”唐煜赞叹道，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眉眼跟唐煜一模一样。

　　“那当然，青岚可是我费了三年功夫才做出来的，”安碧槐颇为自傲地抬了抬下巴，一推手边叠到膝盖的书，“我就不收报酬了，帮我把这堆书还到书斋去就好。”

　　唐煜将柏奚小心翼翼地收好，抱着一堆快遮过视线的书，晃晃悠悠地往书斋走去，书斋在较为僻静的后院，下了回廊之后，再走一段石子路就到了。

　　他的手上捧着书，没办法敲门，正想喊一声以示打扰，手上骤然一轻，一半的书被人搬走，唐煜看到一张温润的脸，“你是三院新来的唐煜吧，我听他们提起过你，果然年纪很轻呀。”

　　这人跟通玄院里的其他人不大一样，三个院的人都是以能力见长，常年东奔西跑，使得他们体魄较一般人健壮，面上带着一股锐气，这人却像极了书院中的夫子，一身诗书之气，叫人觉得异常亲和。

　　“真是麻烦您了。”唐煜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斋。

　　书斋总共分两层，几乎占据通玄院三分之一的面积，五个房间的墙被打通，一排排并列放着几十个大书架，每一个书架都塞的满满当当，这里放着历代方士收集来的各种书籍，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除此之外，还有历代司天台监测到的天文地理异事，通玄院每次的办公记录等等，名目繁杂。

　　另外，书斋还有一层地下室，不过唐煜不知那里保管着什么东西。

　　“你跟着他们一块儿喊我舒城吧，我负责看管书斋，你若要借书直接喊我就行。”季舒城将书放在几案上，拿起来快速地翻动着，片刻不到，就将唐煜拿到的书翻了遍，“没有破损，总共十五本完整归还。”

　　唐煜第一次看到这种检查方式，觉得很新奇，“不用对照借阅目录检查吗？”

　　季舒城温和一笑，“一一对照书目太费事，我都记在脑子里了，稍后再去勾掉三院的名字就可以了。”

　　唐煜汗颜，这些书从书斋借来少说有半个月，这人竟然还记得？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开始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异。

　　“唐煜，”本来还在三院享受青岚捶肩的安碧槐跑进来，“我们出去一趟。”

　　唐煜跟季舒城匆匆道谢，他见安碧槐脸色不好，因而问道：“安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钱二死了。”安碧槐面色铁青道。

　　“啊？”唐煜吃惊地瞪大眼睛，“怎么回事？是被鬼……”

　　安碧槐摇摇头，“他们部门多跟人打交道，轻易不会去碰鬼怪之事，若真是有关这方面的，按照钱二的谨慎态度，也会先向南迁报告，钱二是死在家里的，家人见他到日中还没起，去唤他起床时才发现他已死去多时。”

　　唐煜着实为此事吃了一惊，“死因是？”

　　安碧槐紧紧皱着眉头，“仵作初步判定是睡中猝死，钱二向来身体康健，没毛没病，怎么会突然猝死，此事必有蹊跷。”

　　唐煜接过仆役递来的缰绳，骑上白泽，“安大哥是怀疑韩琦？”

　　安碧槐双腿一夹马腹，催着马儿前进，“南迁说钱二最近没有别的任务，五天前开始调查韩琦，今天出的事，令人不得不怀疑韩琦，总之，我俩先去会会他。”

　　但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在两人敲了韩府半天门之后，才有个瞎了一只眼的老仆颤巍巍地打开门，“我家主人出门作画去了，这两日约摸回不来，二位若要求画，两日后再来罢。”

　　安碧槐脸色阴沉，“罢了，我们先回去各自休整，辰时后在大光寺汇合。”

　　钱二负责调查的事件起因便是大光寺的壁画，正午时分阳气正盛，他们去了也查不出什么，只能等夜晚再去。

　　唐煜依言回了宅子，用过午饭过后，便照例坐到书房里。

　　他从进来的开始就没有说过话，整张脸都快皱成苦瓜了，这不大对劲，因为唐煜的嘴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的，要么吃，要么说，帝诩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怎么了？”

　　唐煜叹了口气，“师傅，我这次的工作有点危险。”

　　帝诩哂笑道：“跟妖魔鬼怪打交道，哪会安稳。”

　　“但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唐煜又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青岚画好的伯奚放到帝诩的案上，“对啦，我求同僚给我做了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木偶，送给师傅，以后若是我不在，也有木偶可以陪你。”

　　帝诩垂眼看着案上的小木偶，眉眼跟唐煜如出一辙，尤其是咧嘴大笑的样子，一股傻气扑面而来，他将伯奚推回去，“不要。”

　　“诶，”唐煜哀怨地望着他，“师傅不喜欢阿煜么？”

　　只是没办法忍受两个唐煜而已，而且一看到这个伯奚就会想起唐煜叽叽喳喳的样子，烦得很，没办法好好看东西。

　　帝诩面无表情，不做回答。

　　唐煜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他就地在帝诩旁边躺下来，帝诩以为他又要搞什么花样，谁知一转头，这家伙竟然睡着了。

　　外头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帝诩只听到唐煜平稳的呼吸声，他应当是真的忧心忡忡，以至于睡着都皱着眉头。

　　帝诩对感情本身就十分淡漠，不喜与人接触，说实话他并不能理解唐煜对自己的感情，但唐煜确实是第一个坚持不懈地亲近他的人，他虽然偶尔觉得唐煜烦，却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

　　不过人心总是复杂多变的，兴许他只是因为年少，一时冲动罢了，他这么想着，又将目光重新转回了几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