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17、鬼影壁画（二）

　　三人跟着刘尚书一路走到了清净的后院，两名婢女见他们过来，连忙将门打开，里头浓浓的药味扑门而出，直将走到门口的唐煜冲得皱起了眉。

　　安碧槐倒是面色不改，他走到床榻边，俯身看了看，柔声问道：“刘公子现下感觉如何？”

　　那刘大公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张开嘴说了几个字，声音低如蚊讷，唐煜在后头一点儿没听见，却见安碧槐仔细听了，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来，唤道：“青岚，过来。”

　　青岚走了过来，唐煜给她让开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女孩儿长得挺好看，就是姿态动作说不出的僵硬别扭，不细看就罢了，一旦注意到了，总是在意得很。

　　安碧槐也离开床榻边，站到唐煜边上袖手看着青岚动作，神情木讷的少女从怀中取出几个小小的人偶，人偶面上是空白的，青岚取出一支朱笔，对照着病人的容貌，在人偶面上画出五官来，唐煜在后头瞧着，真是画得有七八分相像，他忍不住小声赞叹道：“青岚画技真好。”

　　安碧槐只是一笑，他见青岚画完了，便对忧忧惶惶的刘尚书道：“令郎现下太过虚弱，我先替他转移病痛灾厄，为此得取令郎一点儿血，不打紧吧？”

　　刘尚书一听，当即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无妨无妨，只要能治好他就行。”

　　安碧槐示意青岚动手，青岚伸出手指，也不知怎么做的，指尖一弹一片细小刀刃便出现在指甲上，她在病人食指上割了一个小口子，取了血抹到那三个人偶身上，再分别放到病人的两边肩膀和头顶，放好的瞬间，三个人偶同时发出细微的脆裂声，木头制的身体上出现了道道裂痕，最长的甚至劈到了脸上，衬得那朱红色的五官诡异而恐怖。

　　动静虽不大，在场几人却都看得清清楚楚，刘尚书当即吓得后退了一步，又想起床上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连忙拽着安碧槐的手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安碧槐尚未回答，他那病怏怏的大儿子却忽然发出一声呻吟，慢慢坐了起来，原本惨淡的脸色也瞬间好了许多，他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怏怏道：“父亲，有吃的么？”

　　刘尚书惊喜交加，连忙喊守在门口的侍女去端吃的，一面将安碧槐请到隔壁，郑重向安碧槐道谢，“多谢安主簿出手相救，安主簿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某必给先生献上。”

　　安碧槐摆了摆手，“能为刘尚书解难，是安某荣幸，再者说大家同朝为官，互相帮衬一二也是正常的，更何况通玄院职责本就在此，大人不必多礼，我已将令郎沾染的污浊灾厄转到那三个傀儡上了，好好休养几日即可。”

　　刘尚书连连称谢，一路将三人送了出去。

　　唐煜早已满肚子疑问，一出了刘府大门便立即问道：“安大哥，那是怎么回事？”

　　安碧槐笑道：“你问的哪个？若是那刘家公子，我看他面上浮着一层黑气，肩头并头上三盏真火虚弱无力，想来是夜间行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至于那些人偶，是有柏木做成，唤做柏奚。”

　　唐煜恍然，柏奚他是知道的，有些人家会用柏奚来代替孩童承载灾厄伤病，尤其像道术世家，孩童练习法术总会有个疏漏，若有个开了窍的柏奚，术法的反噬便会回到柏奚身上，唐煜自己倒是没有，他小时候一点儿法术也使不出，用不着这个。

　　那么青岚用朱笔点出五官便是让这三个偶人成为刘公子的替身，再用他的血替它们开窍，刘公子身上的脏东西便会转移到偶人身上了。

　　唐煜还是第一次见，回味了一会儿，转头对青岚道：“青岚姑娘动作好生熟练，下回能让我也试试吗？”

　　青岚目不斜视，并不理他。

　　唐煜再接再厉，“青岚姑娘手上的刀刃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机关吗？还是术法？”

　　青岚依旧不吭声，她蓝色的眸子直视前方，仿佛身边的唐煜只是空气。

　　唐煜沮丧地落后两步，问正在努力憋笑的安碧槐，“安大哥，令爱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安碧槐听到“令爱”两字时彻底破功，大笑出声，“哈哈，唐煜你可真有意思！令爱，哈哈哈哈哈！”

　　唐煜茫茫然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安大哥你在笑什么？”

　　安碧槐好容易收敛了笑意，拍了拍唐煜的肩膀，“你看不出青岚也是人偶吗？”

　　唐煜惊得一把勒住了白泽，白泽被他勒得直翻白眼，要不是还在街上，早就用方言骂出来了，“青岚姑娘是人偶？”

　　安碧槐得意地将青岚唤过来与唐煜并辔而行，“你撩开她的衣袖看看。”

　　只见衣袖下的手臂苍白冰冷，手肘处可以看到关节磨制的细微痕迹，确是人偶无疑，唐煜喃喃道：“真是太厉害了……是安大哥做的吗？”

　　安碧槐点了点头，“若有机会，你也可以到我宅邸里来，”他挤了挤眼睛，深刻华美的五官因为这一表情显得有些滑稽，“给你见识一下我的人偶们。”

　　两人回到通玄院，却见一名穿着灰色布衣的小厮匆匆离开，将马匹交给仆从，两人刚跨进门，便见祁南迁手里拎着封信，皱着眉的模样。

　　“方才那人是陈王殿下那儿来的吧？”安碧槐坐下来，喝了口凉茶，青岚站到他身后一动不动。

　　祁南迁点点头，将信递给他，“你看看。”

　　唐煜凑到安碧槐身旁，与他一起看信，看完之后，唐煜“咦”了一声，“怎么与那刘家公子一模一样？”

　　祁南迁道：“陈王殿下只在前几日办了场宴会，过后不久他心爱的侍妾便重病缠身，你们觉得如何？”

　　安碧槐抖了抖信纸，“吃得少吐得多，跟刘大人家里一模一样，我说，该不会是那宴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祁南迁揉了揉额头，“我已派人去陈王殿下那儿查证了，你们那里如何？”

　　安碧槐道：“已经用柏奚解决了，看样子的确只是沾了些脏东西罢了。”

　　祁南迁叹道：“若那侍妾也是如此便好了，这些王爷们就不能省点心。”牵涉到皇族，通玄院行事不得不谨慎小心些，祁南迁对此最是心烦。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并不如祁南迁之意，过了两日，刘大人竟又找了过来，他家公子好了没多久，便又倒下了，这次比上回还要严重，不过一个晚上便气息奄奄了，吓得刘大人太医也不延请了，直接上了通玄院的门，祁南迁只得再让唐煜和安碧槐过去一趟。

　　这次进门，安碧槐便皱了眉，刘公子的面色比之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得难听点，恐怕过不了几天便要去见阎王了，他快步走到床前，看了半晌，从袖中掏出杏黄色的小旗，对唐煜道：“会摆感阴阵吗？”

　　唐煜点点头，从安碧槐手中接过旗子，在刘公子榻前地上稳稳地将小旗呈三角形插好，在其中间点上一根香，安碧槐让众人退开，过了片刻，只见乳白色的烟雾如同细蛇蜿蜒盘旋，形状似乎是在寻找什么，烟雾寻觅半晌，骤然一歪，安碧槐顺着它歪曲的方向瞧去，只看见里间墙上挂着一幅画。

　　“这幅画是哪来的？”他一面问一面走了过去，唐煜跟在后头，越靠近那画，他越觉得有种厌恶之情，仿佛那画里有什么讨厌的东西。

　　刘尚书也不清楚那画的来历，便问身边侍女，侍女道是公子带回来的，嘱她好好挂起来，约莫就是他病倒时的事。

　　“看来问题出在这画上。”安碧槐皱眉，“可惜我不擅鬼物，唐煜你来瞧瞧？”

　　唐煜已将这画看了个清楚，画上描绘着一众人饮宴的场景，用笔兼工带写，设色淡雅，布局疏淡有致，即便唐煜并不懂得赏评画作，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幅佳作，但仔细看来，画中人物不论大笑浅笑凝思咏月，神情中都带着一股阴沉气息，叫人看了便有些不舒服，他将自己的想法小声告知安碧槐，安碧槐仔细看了半晌，却没觉出什么不对来，只得先叫人收了画卷，准备带回通玄院再说。

　　画卷交给通玄院专职的人检查，两人闲来无事，安碧槐便爽快地决定放假，唐煜在通玄院里转了一圈，也无事可做，便也骑着白泽回去了。

　　一进院子，便瞧见帝诩正与重华说着什么，唐煜未曾想一进门就能看到师傅，欢喜地松了白泽跑了过去，“师傅，我回来啦！”

　　帝诩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他看着唐煜笑得弯弯的眉眼，迟疑片刻，才问道：“今日如何？”

　　唐煜听他竟关心自己工作，喜得眉飞色舞，一把拉住帝诩的衣袖，“我们进屋说！”说罢便拉着帝诩进了厅堂，重华笑眯眯地跟在后头，给他们端茶沏水。

　　唐煜叽里咕噜地把这两日的事儿都说了，最后皱眉道：“那幅画绝对有问题，让人心神不宁的，但是安大哥什么都看不出来，难道是我的错觉？”

　　帝诩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淡淡道：“他是操偶师，于鬼物魔物之流恐怕并不擅长，若是那画上气息单薄，他瞧不出来也是正常。”

　　唐煜叹道：“可怜那刘家公子，眼见着只有一口气了，不知熬不熬得住。”

　　帝诩对此不置可否，他站起身欲走，唐煜见状，塞了一枚点心进嘴，跳起来跟在后头，一边继续叽咕，一边随着帝诩回到他们住的院子里去了。

　　重华袖着手在后头目送，忽然对身边说道：“你看有了唐煜，殿下是不是活泼些了？”

　　云阳在她身边显出身形来，嘴里也叼着一块点心，含糊道：“你这语气可是大不敬，殿下的事我们可管不着，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