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15、得寸进尺

　　这事的收尾工作自然是通玄院来处理，比如送那个差点吓的魂飞魄散的饿死鬼去阴司登记，处理晕了一宿的万方和他一宅子的冤死鬼，值得说道的是，通玄院的人在超度冤死鬼的时候‘意外地’在某一个水井里发现几具女尸，万方入狱后，供出好几个以虐待女子为乐最后导致女子死亡的‘同道好友’，一众人全部下狱，等着判决，因为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连圣上都有些震怒的意思，这回估计他的干爹都帮不了他了。

　　唐煜本来要跟着帝诩回去的，但祁南迁说他受了伤，怎么也要带他回家休养，唐煜没办法，只好遵命，他人虽在家里，心却早飞回那烟雾缭绕的宅子里去了，他是有些迟钝，却也看的出帝诩是个对感情十分淡漠的人，他怕离开几天，跟帝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丁点好感就烟消云散了。

　　“阿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唐甫明端着一碗荔枝放到唐煜面前，喜滋滋道：“今早圣上赏赐的，我特意在冰窖里放了一会儿，正好给你解暑。”

　　唐煜对此兴趣缺缺，瞪着呆滞的眼睛望着屋顶。

　　唐甫明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无奈道：“又不是我不许你下床，还不是你母亲生怕你有什么闪失，要我说，受点伤很正常，我当年也不是这么过来的。”

　　唐煜解开衣服，把胸口对着唐甫明，那里只剩下一个淡淡的青色印子，“印子都没了，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再这样闷下去才会出事呢！”

　　唐甫明剥了个荔枝堵上他的嘴，“为父知道你不喜欢闲着，所以给你找了份差事。”

　　“差事？”唐煜疑惑道：“什么差事？”

　　唐甫明一拂胡子，“你这次表现的不错，我同你表哥商量过了，让你去通玄院供职，术法这种东西，除了大量记忆与练习之外，还要学以致用，灵活变通，你就跟在南迁身边慢慢学吧。”

　　“那师傅那边的修行怎么办？”唐煜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父亲的要求，以他的年纪来说，确实应该考虑为将来继承家业做铺垫了。

　　唐甫明沉吟道：“你对灵气的操控能力尚有欠缺，还需要他的帮助，不过通玄院大部分时间是自由的，再加上有你表哥在那儿顶着，大伙儿一起睁只眼闭只眼，你可以随时上他那里去。”

　　“那我得告诉师傅一声。”唐煜噌噌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荔枝还有吗？”

　　“真是有了师傅忘了爹，”唐甫明佯作不高兴，“在冰窖呢，都带去给他吧。”

　　唐煜从冰窖拿了荔枝，仔细地用食盒装好，骑了一匹快马赶到帝诩的宅子，刚进门就被一众小妖抱住大腿，又是求浇水又是求修个时下流行的造型，唐煜一一敷衍过，突破重围，来到帝诩居住的院子，刚迈进一步，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妖便集体噤声，四下溜走了。

　　唐煜在这里待了少说也有三个来月，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院子，因为云阳说帝诩很忙，不喜欢别人打搅，他不想让帝诩觉得他烦，就没有主动来找过。

　　院子里安静地可怕，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唯有轻风偶尔拂过树梢，树叶摇晃发出的沙沙声，这间宅子本就因为茂盛的云阳树遮盖大部分建筑而十分清凉，这处院子犹甚，唐煜脱了鞋，光脚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时，因为脚底的寒气打了个哆嗦。

　　他掂了掂食盒，“好在荔枝是不会坏掉了。”

　　唐煜记得重华说过，帝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书房，他的书房在走廊左拐的第三间，唐煜边走边数，到第三间时探头往里瞧了瞧，果然见帝诩坐在桌案前，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师傅，我回来了。”唐煜敲了两下门。

　　帝诩并不理他，唐煜撇撇嘴，也不管帝诩同不同意，径直走进去，扑过去抱住帝诩的腰，“师傅我好想你啊。”

　　唐煜之前做过最出格的动作大概就是拽他的袖口，帝诩完全没想到他会直接抱上来，他拉着唐煜的胳膊想要将他扯开，然而唐煜跟块狗屁膏药似的，黏上去就难以撕下来，帝诩考虑过用蛮力，但一想到凡人脆弱的身体经不起巨大的力道，只好作罢。

　　帝诩低下头，看着贴在自己胸前毛绒绒的脑袋，“你属猴的么，见到什么都要往上蹭。”

　　唐煜抬起头，把下巴尖搁在帝诩的胸口，“我属凤凰的，师傅是我的梧桐树。”

　　这比喻过于精巧，帝诩不由地轻笑了一声，微微勾起的唇角好似水面荡开的涟漪，尽管很快就平息下去，却能在人心中激起偌大的水花。

　　唐煜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师傅你笑了。”

　　帝诩面无表情道：“没有。”

　　“我看到了。”

　　“你看错了。”

　　“师傅你在害羞什么？”

　　帝诩的目光落在唐煜的发旋上，“把手放开再说话。”

　　唐煜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脸贴着帝诩的胸口蹭了蹭，亮晶晶的眸子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动物，“师傅，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他的话题太跳跃，帝诩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疑惑道：“作甚？”

　　唐煜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眼眸了，“师傅的身体冰凉冰凉的，抱起来好舒服，晚上睡觉都不用打蒲扇了。”

　　帝诩面色一沉，“出去。”

　　唐煜松开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我开个玩笑嘛。”

　　他的眼睛瞄到自家的食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带了荔枝，荔枝的表面凝了一层水汽，摸上去还带着一点凉意，唐煜剥了个荔枝递到帝诩嘴边，其实他们并不是不吃东西，只是不吃东西不会饿，所以吃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就显得无关紧要，不过看到可口美味的东西偶尔会尝一尝，唐煜就撞见过云阳偷吃他从家里带来的糕点。

　　帝诩本来不想吃，但看唐煜一副你不吃我死不罢休的模样，只好就着他递来的手吃了一颗，好在荔枝味道清甜，还算不错。

　　唐煜吃着荔枝含含糊糊道：“父亲让我去通玄院供职。”

　　帝诩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你确实应该好好练练，不然连两只饿死鬼都对付不了，说出去惹人笑话。”

　　唐煜涨红了脸，“他们二打一，这本来就不公平！”

　　帝诩嗤笑了一声，“将来你若是遇上四个五个的，要上阴司那儿说理去么？”

　　唐煜的脑袋一下子耸拉下来，“我会好好练习的。”

　　帝诩的桌案上放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有品相不好的杂玉、树叶、树皮、素绢、大片的花瓣等等，相同的是上头无一例外地写着一种唐煜看不懂的文字，从唐煜进来开始，他就一直在看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唐煜好奇地看了看，这种文字十分奇特，并不像汉字一般规整，所有的笔画都带着弯，有的则像一个符号。

　　帝诩拿起一块素绢递给唐煜，“是殄文和妖文。”

　　殄文又称鬼书，是写给鬼看的文字，如今已渐渐失传，通晓之人加起来也不过数十人，就连唐煜的父亲也只知晓一二，妖文则更甚，因为妖不喜群居，通常五六只就成一个部落，文字更是五花八门，估计没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看得懂全部妖文。

　　唐煜举着素绢看了看，这块素绢织的非常薄，两面各写有文字，墨迹却完全没渗透，字迹清晰，“师傅会教我吗？”

　　帝诩直接无视掉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眸，“你若想学，可以让云阳教你。”

　　唐煜蹭啊蹭，蹭到帝诩身边，揪着帝诩的袖子，仰头望着他，“还是师傅教我吧，我想和师傅待在一起。”

　　帝诩拍掉他的手，淡淡道：“没人想和我待在一起。”

　　唐煜把手支在桌案上，盯着帝诩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但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情绪或表情，似乎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我从第一眼看见师傅开始，就觉得很亲切，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尽管父亲和大表哥对你相当敬畏，可我觉得师傅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唐煜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自己现下说出来的话带了点暧昧的成分。

　　明显帝诩也没有意识到，他敛着眸子想了想，“兴许是因为我身上的灵气吸引你，就像你的灵气能吸引修炼的小妖一样。”

　　唐煜嘿嘿地傻笑着，“还不如说师傅的美貌吸引我来的靠谱。”

　　他在帝诩冰冷的一瞥后闭上嘴，揉了揉袖口的镶边，道：“师傅，我想搬到你的院子来住，我们见面的机会本来就少，以后我去了通玄院，白日不在家，如果我搬过来，那早上和晚上就都可以看见你了。”

　　那双圆润的凤目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看起来格外可怜，帝诩倒不是不忍拒绝，只是唐煜搬过来对他没什么影响，“随便你。”

　　唐煜一扫刚才的阴霾，从地上跳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兴奋地喊道：“大萝，给我收拾收拾，我要换房间。”

　　帝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沉吟了一声，他是不是对这小孩太纵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