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14、天帝游女（九）

　　“难不成是姑获来了？”唐煜疑惑地想，如果是连两只饿死鬼都冲破不了的八卦镜，更别说普通小鬼了。

　　唐煜听见身旁的万方粗重的喘息声，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扭过头看了万方一眼，只见万方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哆哆嗦嗦地用手指指着门的方向，“赵....赵西峰……”

　　“赵西峰？他不是死了吗？”唐煜压低声音问道，因为他躲在卧榻偏里侧的位置，所以看不清门口的人，而万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

　　“是他，他来过我的宴会，”万方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

　　一双青灰色的脚跨过门槛踏了进来，他的步伐十分僵硬，双腿之间好像夹着什么，走路姿势别扭至极，这双脚在房间的正中站定，然后朝着唐煜躲藏的方向缓缓转动过来，要不是唐煜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巴，他恐怕早就吓得惊叫起来了。

　　这双腿膝盖弯处夹着一个人头，浑浊的白眼注视着躲在床底的两个人，再往上看去，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身体，他的躯干及四肢像是被胡乱拼凑起来的，头长在膝盖上，双手长在腰间，上下半身完全相反。

　　唐煜相信这应当是赵西峰的尸体，被姑获碎尸之后又重新拼合而成，这也是赵西峰之所以能进来的原因，因为他还保持着“人”的状态。

　　尽管赵西峰面对着唐煜的位置，但他却似乎没有发现躲在床底的人，转而去开柜子的门，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却因为这种放慢的动作，使得整个过程越发恐怖，柜门吱呀吱呀地响着，他把头探进去，像一个眼神不好的人，仔细地贴过去，检查完每一个角落。

　　检查完两个大柜子，赵西峰终于来到了床边，他的四肢十分僵硬，做不到弯腰的动作，赵西峰跳了两下，原本长在膝盖处的脑袋晃了下，顺着小腿滑下来滚进榻下，腐肉的气味充斥着这个狭小的空间，那双死不瞑目的白眼来回转动，似乎真的能看见什么似的。

　　但唐煜知道他是看不见的，他的尸体之所以能够移动，只是因为上面附着了大量的怨气，他的五官早就腐烂，功能因此丧失，他只能凭着感觉去‘感受’人的气息，而这种感觉的作用很小，只要不闹出动静，他基本察觉不了。

　　唐煜死死地咬住牙，生怕暴露自己的目标，而万方早就吓晕过去了。

　　果然赵西峰的脑袋在矮榻底下呆了一会，就又滚回□□，赵西峰开始摇摇摆摆地往外走。

　　万方突然呻吟了一声，醒转过来，“他走了吗？”

　　唐煜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赵西峰的头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了回来，咬住万方的胳膊往外拖，而门外两只饿死鬼正张着嘴巴等待喂食。

　　万方吓得直叫唤，双手抓住矮榻，却没想到赵西峰的脑袋力气如此之大，竟然连着矮榻一起拖到了门口，失去了遮掩的唐煜连忙爬起来，抄起一旁的马扎，对着赵西峰狠狠地砸了过去，赵西峰一个踉跄，后脚跟绊到门槛向后仰去，跌进了饿死鬼的嘴里。

　　饿死鬼干呕了两声，想要把它吐出来，唐煜灵机一动，抱住赵西峰的双脚将他倒提起来，使劲地往饿死鬼嘴里塞，如果他记得没错，饿死鬼的咽喉实际非常细小，除了怨灵，往往吞咽不了大件东西，越饿越不能吃，怨气也越来越大，如此循环。

　　他们只能吞咽魂魄之类的流食，或者吸食人的元气，对于像人体这样的大物件，尤其是这两只饿死鬼还是小孩，如果强行把尸体塞进去，说不定能起点作用。

　　手底下的饿死鬼痛苦地叫唤着，双手扒着赵西峰的上半身要强行往外拖，另一只饿死鬼猛地朝唐煜扑了过来，却马上又被弹开，唐煜庆幸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开启了云阳果的结界，不然现在腿上又是一个血窟窿。

　　饿死鬼在结界外面拼命地扑打，无奈一点效果都没有，在唐煜把赵西峰的尸体整个塞进饿死鬼肚子里的时候，饿死鬼呜咽一声，在地上化成了一滩黑水。

　　唐煜踩住赵西峰的尸体，念叨了一声有怪莫怪之后，双手一使劲，拔下大腿，正要解决掉另外一只，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肩上。

　　唐煜回过头，看到姑获愤怒的脸，她现在已经不能保持人形了，嘴里长出了长长的獠牙，双目大而凸出，淌出两行血泪，她举着自己的右手，那只右手滋滋地冒着白烟，手指的指甲折断了半截，应当是强行突破结界导致的。

　　“你竟敢伤害我的孩子！”

　　“他们要吃我，”唐煜对此也很苦恼，“我总得自保不是？”

　　“我早就应该杀了你！”姑获嘶吼一声，右手猛地抽地刺破结界，拎着唐煜的脖子将他摔了出去。

　　唐煜狠狠地撞到了墙上，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苦得想吐，他躺在地上头晕目眩，忍不住想着刚刚应该少吃一点儿的。

　　“我要让你偿命，不……不止，要让你像我孩子一样痛苦的死去……”姑获声嘶力竭地吼道，披散着的头发遮住半张脸，看起来像个疯子。

　　唐煜吃力地撑起身体，他的手不知按在什么东西上面，一阵刺骨的凉意激得他打了个颤，唐煜缩回手，扭头看到地上躺着一根黑色的羽毛，刚刚从他袖子里飘了出去。

　　唐煜将羽毛拿了起来，黑羽两边细细的绒毛忽然化成一缕缕黑雾，这股黑雾凝在半空中，猛地一震，幻化出一个黑影，颀长的身形以及不苟言笑的脸，不是他的师傅还能是谁！

　　“师傅，你总算来了。”唐煜龇牙咧嘴地揉着摔疼的后背。

　　黑影没有理他，只是朝着姑获走去。

　　“你不要多管闲事。”姑获咬牙道，不断后退的步伐暴露出她的胆怯，尽管如此，她依然将那只瑟瑟发抖的饿死鬼牢牢地护在身后。

　　黑影不紧不慢地朝她逼近，他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然而就是沉默才越发令人觉得恐惧，姑获低吼一声，朝着黑影扑过去，黑影一动不动，连视线都没抬一下。

　　“师傅小心！”唐煜着急地喊道。

　　然而黑影只是重新散开，变成黑雾，一缕一缕地漂浮在空中。

　　“执迷不悟。”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

　　帝诩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负手立在回廊的尽头，冰冷的好似花窗上洒进的月光。

　　姑获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紧绷的面部显出她的慌张，她握紧了拳头，硬是抬起眼睛望向帝诩，道：“这些人都是败类，渣滓，他们都该死！”

　　“他们是该死，但轮不到你来处理。”

　　轻蔑的语气实在令人上火，姑获极力地忍耐住心中的怒火，她知道跟帝诩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你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为何要选择保护这群愚蠢自私的凡人。”

　　唐煜觉得帝诩在听到愚蠢两个字的时候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他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帝诩缓缓地走过来，“他们是死是活我不管，我只是来收服你的。”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压的姑获差点抬不起，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姑获俯下身，抱住身边的饿死鬼，袍子一卷便想跑。

　　帝诩一抬手，还在空中飘浮着的黑雾迅速凝成一把暗剑，刺中姑获的衣摆，牢牢地钉在地上。

　　姑获一下跌到在地上，她回过身，想要将衣服从剑下抽出来，那把暗剑竟纹丝不动，慌乱之下，她竟要去撕衣服，羽衣可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她做出这个失常的举动大概真是怕极了。

　　帝诩踱到她身前，无视掉那双畏惧的目光，揪住衣摆，轻轻一扯，将整件羽衣都扯了下来。

　　姑获光着身子坐在地上，愤怒地望着帝诩，“还给我！”

　　唐煜急忙用双手捂住眼睛，又因为好奇偷偷地从手指缝里往外瞧。

　　帝诩拎着羽衣看了一圈，“羽衣本是你天地灵气的根源，却被你染成这污糟的模样，既然连你自己都不珍惜，不如我替你收着吧。”

　　姑获苍白的面色浮现出一点嫣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羞愧，“要杀要剐随便你，我只求你放过这个孩子。”

　　帝诩瞥了匍匐在地上的饿死鬼一眼，不屑道：“如果连这种东西都要我处理，我岂不是要忙死了。”

　　姑获爱怜地摸了摸饿死鬼的头，“如此，我便谢过殿下。”

　　唐煜原本以为姑获总算恢复了平静，却见她突然站起来向墙上撞去，唐煜完全没时间思考，下意识地用身体挡在墙上。

　　身体与坚硬的头骨碰撞发出一声咚的闷响，唐煜有一瞬间甚至不能呼吸，他躺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片刻之后，疼痛从胸口扩散开来，疼的他直冒冷汗。

　　姑获捂住额头坐在地上，估计是给撞晕了。

　　唐煜倒吸了几口冷气，抑制难以忍受的疼痛，断断续续道：“我师傅都不杀你了，你干嘛要自寻短见。”

　　姑获的眼中流下血泪，哽咽道：“让我变成无能的凡人，就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这比死还可怕。”

　　唐煜叹了口气，“都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如此执着于此？”

　　“我连他们的尸骨都没有找到，我在那座山上一遍一遍地找，一声一声地喊，就是找不到，”血色的泪一点一点滴落在青石砖上，“一想到他们死的那么痛苦，我就没有办法忘记啊。”

　　脱去羽衣之后，她仿佛又变回那个因为失去孩子而无比痛苦的母亲。

　　唐煜喘了口气，挣扎地爬起来，脱下外衣给她披上，仔细地系好系带，“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恨的人不知轮回了多少次，早忘了前世的孽障，你爱的人说不定已有了别的形态，一只蝴蝶或是一朵花，不再记得当时的爱恨，而只有你一个对此念念不忘，甚至舍了仙体入了魔，这对你并不公平。”

　　姑获怔怔地望着唐煜。

　　唐煜将她散乱的长发拂到耳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的意思是，不如你也忘了这些，重新开始生活吧。”

　　姑获张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一旁帝诩的眼神落在手中的羽衣上，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羽衣正在逐渐褪色，他眯了眯眼，淡漠地瞧了一眼还在安慰姑获的唐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