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13、天帝游女（八）

　　两天之后，唐煜如约到通玄院找祁南迁，两人一起前往万方的住宅。

　　“姑获行动谨慎，因此我们没有布禁锢阵法，免得引她警惕，”祁南迁事无巨细地跟唐煜交代，“既然你师傅会出手，那么通玄院的人也帮不上多大的忙，我让他们埋伏在较远的地方，如果出了意外状况，我们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的。”

　　相比起祁南迁忧心忡忡的模样，唐煜要轻松许多，他掏出袖中的一把黄符递到祁南迁的眼前，笑道：“这是重华姐姐给我画的符咒，表哥你就放心吧，我虽然收服不了姑获，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其实他不过是为了宽慰祁南迁，上次在那个小破院里遇到姑获时，他不是没用过符咒，结果被姑获耻笑为雕虫小技。

　　祁南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如果有危险，马上离开万方，他死就死了，你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马车达到万方家时，夜幕已经落下，往日灯火辉煌的大宅今日漆黑一片，连门口的灯笼都没点，祁南迁上去扣了扣门环，朱红的大门立即打开一条缝隙，可见门后的人早在门后等候多时了，一名仆人确定来人之后，领着唐煜和祁南迁来到万方的卧房。

　　“祁少监你总算来了。”万方满脸赔笑，却怎么掩盖不了那张脸上的恐惧之意。

　　“房子里的人都离开了吗？”祁南迁问。

　　万方连忙回道：“接到祁少监的通知之后，就将奴仆全部送走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守门的老仆。”

　　祁南迁点点头，指了指身边的唐煜，“这是我表弟唐煜，今晚就由他留下来保护您，他年纪虽小，把式还不赖，应当能与女鬼斗上几个回合，等他吸引住女鬼的注意之后，我们再从旁策应，将女鬼收服。”

　　祁南迁不着边际地编着瞎话，一旁的唐煜配合着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万方的眼神在唐煜的身上来回审视了一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他心里不太相信祁南迁的话，却不敢明说出来得罪人，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问：“这，能行吗？”

　　祁南迁笑道：“万大人不必太过担心，一切尽在计划之中。”

　　祁南迁走之后，唐煜背着手，装模作样地在屋子里溜达了几圈，然后坐在几案前开始吃东西，他来的时候只要车上胡乱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一进屋子闻到香味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些菜了，万方无心吃饭，桌上的碗筷根本没动过，因此唐煜决定为他代劳。

　　万方坐在旁边看他吃了半天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小郎君你还有心思吃东西。”

　　唐煜将一块烤羊肉塞到嘴里，酥脆的表皮一旦咬开，底下喷香的油脂就涌了出来，和细腻的瘦肉混在一起，再配上皮上撒着的辛香味孜然，简直是人间美味，他嘴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就去夹另一块，一面招呼万方道：“万大人你也一起吃啊，就算要死，好歹当个饿死鬼不是？”

　　“你，你说我们会死？”万方一听到这个字，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唐煜若无其事地啃着羊腿，“大人应该知道人肩上有两把火吧？这两把火会随着人的精神状况变化，你神采奕奕或胸怀正气时，火便旺，方圆几里的鬼怪都不敢靠近你，为什么呢？因为这火属阳，鬼最怕阳气，闲文异志里，那些忠义之士扔块石头都能砸死鬼怪，就是这个道理，倘若你一直这般战战兢兢，肩上的火就会弱，别说厉鬼，就算是小鬼都能给你一把拍灭了，灭一把人就会变得痴呆，倘若都灭了……”

　　“别说了，别说了，”万方连连摆手，他连喘大口大气，仿佛在给自己壮胆，“不过是个女鬼，有什么好怕的！”

　　唐煜偷偷转过头，捂住嘴，不然万方就会看到他笑的过分扬起的嘴角。

　　“你有没有感觉有点冷？”万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之前唐煜一直在吃东西，吃了一脑门汗，完全没注意额上的汗水是什么时候干的，因为万方害怕，所以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这本是初夏的夜晚，不热就不错了，但屋子里的两个人却感觉到了那么一丝阴冷。

　　冷气是从唐煜的脚下一点一点窜上来的，唐煜低下头，他看到自己的脚边有一缕稀疏的头发，一张脏兮兮的脸从几案下面探了出来，唐煜不能确定这张脸的性别，因为他只能看到一对眼窟窿，除了窟窿以外，偌大的嘴巴占据了面部的二分之一，嘴巴里并没有长牙齿，里面乌漆麻黑，似乎能从咽喉一直看到胃里去。

　　一根猩红的舌头从嘴里里面探了出来，不断地舔舐着嘴唇。

　　“饿……”小鬼吐出一个含糊的字眼，一阵阴风突然从门窗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吹灭了房间里唯一一根蜡烛。

　　“有什么东西舔我！”万方没有看到几案下的小鬼，他本能地掀开盖在案上的布就想往几案底下钻，刚把头钻进去，又被吓得跳起来，脑袋磕在案角，疼的嗷嗷直叫，“有东西！底下有东西！”

　　唐煜的胳膊都快被他攥碎了，“你再不放开我我们俩都玩完了！”

　　万方连忙放开唐煜，抱着双肩缩在一旁。

　　小鬼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他大概五六岁的模样，身子十分瘦小，手足细的跟麻杆似的，腰腹两侧的肋骨乍一看像要从皮下戳出来了，但他的肚子却比身体还要大，干瘪的肚皮好像衣摆般拖在地上。

　　唐煜原本以为姑获是让小鬼来打头阵，现下才明白并非如此，这是一只饿死鬼，姑获是让他来填饱肚子的，毕竟有灵气的人对鬼来说相当于十全大补汤。

　　饿死鬼多是生前因饥饿而死的人所化成的，因为饥寒交迫，死亡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所以怨气非常大，性情残暴，并不好对付，唐煜对此并没有多少把握，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火符，刚要扔出去，忽然瞥见一道影子朝着自己的手腕袭来，他下意识地缩回手，符纸掉在地上，燃起一个火球，差点没把自己的衣服给点着。

　　唐煜后退了两步，在看清那突然出现的东西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竟然还有一只！

　　两只小鬼一前一后地粘在一起，嘴里不断地流着口水，不断重复着，“饿……饿……”

　　万方把唐煜往跟前一推，“先吃他，他细皮嫩肉的比较好吃！”

　　“不不不，”唐煜连连摇头，“我都不够你们塞牙缝的，你看他，肥头大耳满腹肥肠，吃一顿管饱。”

　　“你！”万方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

　　唐煜瞪了他一眼，“谁让你先做不义之事。”

　　“啊啊啊，他们过来了！过来了！”

　　之前仗着有重华在门外守着，唐煜才有胆子去收了小破院里的小鬼，现在却不同，援军尚在几里之外，只能靠他自己，唐煜本来就紧张，被万方吵的更是心烦意乱。

　　他重新摸出一张符咒，将灵力注入，朝饿死鬼扔了过去，却在半空中被小鬼长舌一卷，吞到了肚子里，小鬼砸吧砸吧嘴，突然发出一声呕吐声，一个大火球朝唐煜飞了过来。

　　唐煜和万方立即抱着脑袋蹲了下来，火球贴着他们的头皮飞过，砸在后面的窗柩上，砸出一个焦黑的印子。

　　“我忘了饿死鬼不怕火。”唐煜苦着脸道。

　　“祁少监怎么派了你这么个货色来保护我！”王芳不可置信地大叫。

　　唐煜没时间跟他废话，因为两只饿死鬼已经冲到他们跟前，大张的嘴跟无底洞似的，一口就能把唐煜吞进去。

　　唐煜眼疾手快往其中一只嘴里扔了张雷符，饿死鬼的肚子里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打了个嗝，从嘴里喷出一股腐臭之气，唐煜被腥臭的气息熏的差点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他蹿起来就往外跑。

　　万方愣了一下，随即跟着他跑了出去，“你去哪里？”

　　“出门透气。”唐煜头也不回地回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走廊里狂奔，在绕过一个拐角后，唐煜忽然停了下来，来不及停住的万方撞到他的背，唐煜踉跄地往前蹭了几步，转身就想往后退，脚步还没落稳，就看到走廊的那一头出现一只饿死鬼。

　　“你干嘛……”万方本来还想骂两句，再看清两头的状况之后一下噤声了。

　　他们现在前是墙壁后是房间的回廊，要么前进要么后退，不过两头都被饿死鬼堵死了，两只饿死鬼一前一后给他们包了个饺子，墙壁门窗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两只小鬼的速度真是快得惊人。

　　唐煜背靠着房门，问道：“老实说，你这房子里死了多少人？”

　　万方涨红脸，“你别听别人胡说，我是正经人家，房子里怎么会死过人。”

　　唐煜冷哼了一声，指了指饿死鬼的肚子，只见两只饿死鬼刚才还干瘪的肚子现在鼓囊囊的，单薄的皮上印出四五张扭曲的人脸，这些人脸在饿死鬼的肚子里翻滚嚎叫，不过一会儿，就会彻底成为饿死鬼滋补的参汤。

　　“等他们吸收完这些魂魄，我们就等着成为他们的点心吧。”

　　万方吓的不敢大气都不敢喘，“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知错了，知错了……”

　　唐煜的符咒对饿死鬼来说连开胃菜都不算，但他现在只会这个，重华虽然教过他摆小阵法，无奈他还不能自如地操控小黄旗，唐煜的目光来回扫视回廊里的一切，忽然瞥见自己的头顶悬着一个八卦镜，镜子下别着一根桃花枝。

　　这宅子死过那么多人，估计夜晚也不怎么太平，在房门口挂八卦镜能阻挡污秽，唐煜一脚踹开门，将万方推进去，随后在门上贴了张符咒以增强驱邪的效果。

　　房间的设施十分简单，仅有两个柜子，和左右各放着的矮榻，唐煜果断钻到榻下面，万方也学着他的模样钻进来，只是他的大肚子使得他费了一些时间。

　　两个人刚藏好，外头便响起了砸门声，先是一下一下的咚咚声，到最后连续不断地撞击，每一下都敲在唐煜的心头，弄得唐煜的心一阵一阵收缩，紧张的冷汗都下来了。

　　饿死鬼在门外不断地嚎叫着，一声比一声尖利，好似发了疯的野猫，“饿……饿……”

　　“祁少监他们什么时候来？”万方背上被冷汗浸湿，声音颤抖地问。

　　唐煜双手捂住耳朵，一双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两扇不住摇晃的木门，“正主没有出现，他们是不会来的。”

　　“你们这是拿我的命在开玩笑，等事情结束，我一定将此事报告干爹，让他治祁南迁一个失职的罪。”

　　唐煜翻了个白眼，都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活下来，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

　　两只饿死鬼的动静越来越大，就在唐煜以为那两扇木门可能快扛不住的时候，刺耳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唐煜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动静，正想把头伸出去看看，却听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