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12、天帝游女（七）

　　送走了万方，祁南迁让下人把箱子送去入库，自己则回到书房，他在书架前静立了一会儿，在书架上某一处摁了三下，书架旁半人高的花瓶忽然轻轻震动起来，向另一侧移去，露出后头的墙壁，墙上镶嵌着一枚八卦盘，祁南迁转动片刻，墙体便从中间裂开，露出里头小心存放的东西。

　　那是一口小钟，钟身呈青黑色，上头绘制了无数符文，细细密密由内至外，祁南迁将小钟小心翼翼地取出，接着深吸一口气，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

　　宏越的钟声轰然响起，整个通玄院但凡有点本事的都立即捂住了耳朵，龇牙咧嘴地忍受之后的数下震响，祁南迁腾不出手来，被钟声震得脸色发白，敲完定好的三下，祁南迁赶紧将小钟放回暗格中，恢复原样后，便一屁股坐到书桌后，深深吸了口气。

　　这时唐煜正在按着重华的指导，在灵力运转的情况下布阵，他仔细将灵力灌注进三角旗中，轻轻插进地里，钟被敲响时，他手指一抖，手中的小旗立即由于紊乱的灵力而炸成了碎片。

　　重华微微皱了眉，上前查看唐煜的手指，“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唐煜有些诧异地仰起脸，“重华姐姐没有听到吗？”

　　唐煜的手指只有点擦伤，倒没什么大碍，重华吁了口气，“听到什么？”

　　“钟声，响了三遍，吓了我一跳。”唐煜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重华脸色一变，她妩媚的杏眼中里流露出困惑复杂的神色，盯着唐煜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道：“殿下待会要出去，阿煜也准备一下吧。”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唐煜有些莫名，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马上就能出门，当即扔了剩下的旗子，欢喜地回房换衣去了。

　　祁南迁敲完了钟，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此时帝诩已经带着唐煜跨进了通玄院的大门。这一回众人的反应比之上回有过之而无不及，唐煜的招呼还未出口，对方就像见着了瘟神似的老远就匆匆规避，这场景让心宽成海的唐煜也有些尴尬，他偷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帝诩，从出门开始，帝诩周身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唐煜试着搭了几次话，帝诩都毫无回应。

　　两人一路进了祁南迁的书房，唐煜见祁南迁有气无力地半躺在椅子上，顿时担心起来，正要过去问两句，就被帝诩拎着后领子提到自己身后去了，帝诩冷笑了一声，“怎么，没力气了？”

　　祁南迁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惨白着脸道：“可不是么……还得劳烦先生来拉我一把。”

　　帝诩竟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他静默了片刻，让了开来，被他挡在身后的唐煜立即蹦跶着冲了过去，“表哥，你怎么了？”

　　祁南迁见到唐煜，猛地皱了皱眉，他望向帝诩，道：“先生难不成晓得我们想做什么？”

　　他这句话问得奇怪而突兀，帝诩顿了顿，反问道：“他能听见难道不是你们早就知道的吗？”

　　祁南迁怔然，“听见？”他神色骤然变化，也不装死了，从椅子上霍然站起身来，“唐煜能听见钟声？”

　　唐煜蹲在他椅子边上，仰着头乖乖地回答道：“对啊，挺响的，吓我一跳。”

　　祁南迁和帝诩同时将目光投向唐煜，唐煜一脸莫名，他挠了挠头，站起来迟疑道：“有什么不对吗？”

　　祁南迁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来，“没什么，阿煜你先出去逛逛吧，我有事要同先生细商。”

　　唐煜见他似乎无碍了，便应了下来，离开了书房。

　　祁南迁目送他离开，转眼时帝诩已经在一旁的胡床上坐了下来，黑色绣着暗纹的衣角垂落到地上，与暗色的地砖几乎融为一体，整个人比起刚进来时还要阴郁几分。

　　祁南迁没敢坐到他旁边去，只得老实些站到帝诩身前不远的位置，“唐煜怎么会听见钟声？那小钟虽是个赝品，但也是由先生您亲自熔铸而成，按理来说他不应该……”

　　“你问我我问谁？”帝诩打断了他的疑问，语气中颇有几分嘲讽之意，“他不是你们唐家的孩子么？”

　　祁南迁无奈地道：“先生明知内情，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帝诩说：“就没有人教过你们，不要随便乱捡东西么？”

　　祁南迁无语凝噎，两人沉默良久，祁南迁终于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这个姑且放在一边，姑获之事先生准备怎么做？”

　　帝诩冷冷地说：“你不是已经有了主意了么？问我作甚。”

　　祁南迁苦笑了一声，“也罢，先生既然知道了，那在下斗胆请先生助我们一臂之力。”

　　帝诩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袖，“我知道什么了？”

　　“……”祁南迁终于受不了了，“我已经派妖鬼们在城里散布万方的消息，又派人传出流言，道是姑获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万方，姑获平生最恨这种男人，得到妖鬼们传播的消息必定会盯上万方，而今日上午，万方已经来过通玄院，目的不言而喻，我和舅舅商量过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想让唐煜守在万方身边，然后在万方的宅邸附近布下重重阵法，只等姑获落网便可。”

　　帝诩黑色的幂篱微微一动，“你们舍得让唐煜过去？”

　　祁南迁神色不变，“他毕竟是唐家的孩子，没有灵力之时，舅舅也从未放松对他的教导，如今他能力见长，以后必然是要进通玄院的，也总会遇到比现下更危险的状况。”

　　帝诩冷淡道：“道理倒是说得天花乱坠，他已然被你们托付给我，不管如何，我总不能让他出了差错，让唐煜去守万方，我就一定要出手，你难道不是打得这个主意？”

　　祁南迁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帝诩站起身来，“我走了。”他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祁南迁一眼，“你记得送唐煜回来。”接着才消失在空气中。

　　祁南迁找到唐煜时，唐煜正喜滋滋地在他三表哥那里吃零嘴吃得满嘴都是糖渣，祁南迁捂着眼睛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

　　唐煜抬眼看到他，立即拿着一枚龙凤糕送到祁南迁嘴边，“三表哥家的厨子手艺又长进了，改天该让老胡去偷师去。”

　　祁南迁三两口吃完了龙凤糕，拉住还要继续吃的唐煜，道：“阿煜，表哥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唐煜放下点心，在旁边笑眯眯看着他吃东西的三表哥见状也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祁南迁正色道：“这事对你来说有些危险，表哥希望，你能去保护一个人。”

　　唐煜眨了眨眼，“是姑获接下来要袭击的那个人吗？”

　　祁南迁微笑起来，“对，他叫万方，是……”

　　唐煜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用说下去，“我都知道，云阳天天在宅子里没事做，就听那群小妖怪传消息，我已经听他讲过一遍了，那个叫万方的，再加上我，姑获肯定不会放过，只要事先布置好，就能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祁南迁闻言慢慢吁出一口气，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一番周密布置竟让小表弟看了个清楚透彻，“假如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毕竟太过危险，我们可以再找更稳妥的法子。”

　　唐煜摇了摇头，认真地说：“表哥费劲心思，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能抓到姑获，我怎么能临阵逃脱，放心罢，师傅那里就交给我好了！话说回来，我师父呢？”

　　祁南迁虽然知道唐煜一定会答应，但当他真的一口应下了，心里又有些犹豫后悔，他踌躇片刻，道：“不若我们换个人罢，万方那厮如此可恶，姑获一定会寻过去的。”

　　唐煜安抚似的拍了拍祁南迁的胸口，老气横秋地说：“迟则生变，就让我去吧，”他眨了眨圆润凤眼，微笑起来，“毕竟我是唐家长子。”

　　唐煜回到宅邸里时，云阳正等在门口，他绕着唐煜转了一圈，“唐煜煜，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唐煜苦着脸，“怎么连你也这么叫我。”

　　云阳撇了撇嘴，“还不是那群老是跟着你的小妖，天天叽叽喳喳的，听久了我也被带过来了，你不要转移话题，快说！今天殿下回来的时候很不高兴，吓得大家战战兢兢的。”

　　唐煜问道：“师傅在哪儿呢？”

　　云阳指了一个方向，“在琅嬛里头。”

　　唐煜飞快地道了声谢，拔腿便跑，云阳气得在后头大骂，却是没追上来。

　　琅嬛门口的锁碎了一地，大门敞着，帝诩正在里头盯着一面架子，唐煜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小声喊了一句：“师傅？”

　　他看不见帝诩正在看的东西，帝诩神色专注，过了好一会儿才侧过脸来，眼睫微微垂下，“你决定了？”

　　唐煜抿了抿唇，眼神明亮又干净，“恩，我愿意。”

　　帝诩轻轻叹了口气，走了过来，“把这个带在身上。”

　　那是一根黑色的羽毛，黑得如同帝诩的眼睛，半透明的羽轴两侧细密丰厚的绒羽带着金石般的光泽，唐煜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再抬头时，帝诩已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