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11、天帝游女（六）

　　如帝诩所料，两日之后，长安城内发生了一起令人闻风丧胆的命案，西市长寿坊民宅中，一名中年男子被分尸，尸块零落在宅邸中的各个角落，一走入宅邸，满眼都是血色，接到报告的金吾卫一见到这种场景，当即将此事报与通玄院，并封锁了这间民宅。

　　祁南迁没有弄破门上的封条，他使了个法，穿墙而过，一进入院子，他就忍不住“啧”了一声，院落里是整座宅邸最惨烈的地方，遍地都是干涸后呈现暗黑色的血迹，死者的头颅被丢在院落前方的影壁后，口眼歪斜，死不瞑目。

　　屋子里的气味腥臭无比，祁南迁皱着眉，没有再往里走，而是掩着口鼻原样出来了，出来之后，他向外头等候的几人点了点头，那些人立即散开，沿着宅子开始忙忙碌碌地布置阵法，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留了下来。

　　“里头怎么样？”他问道。

　　祁南迁叹了口气，“能怎么样，怨气冲天，只能先用锁阴阵锁起来，再请道友过来净化超度，你能看出点什么吗，尚戚？”

　　杜尚戚摇了摇头，“我的追踪法不起作用，姑获太谨慎了，难以想象她动静这么大，竟然连一丝气息都没能留下来。”

　　祁南迁对此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杜尚戚本就是太医署借调，本身并不长于妖物一道，不过他养有追踪灵蛊，这才姑且死马当活马医。

　　杜尚戚默然注视着朱红色封条封起的大门，“看来长安要乱了，祁少监可有什么对策？”

　　祁南迁拍了拍衣袖，“姑且想过，不过还差了一点，只能先等一等了。”

　　祁南迁正焦头烂额，这厢唐煜却被帝诩禁足，老老实实地修炼，他的灵力流转越发通畅，也更招宅邸里那些小妖的喜欢，经常能在他房门口瞧见几只小妖贴着门扇，向里头张望。

　　晨起修炼结束，唐煜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凉茶，琢磨着去找云阳玩，刚出门，小妖们便欢欢喜喜地缠上了他，一个接一个地扒着唐煜的裤脚，叽叽咕咕地跟唐煜说话。

　　唐煜早已习惯了这场景，拖着一串长相奇异的小妖，慢吞吞地往院子里走，左右等出了回廊，这群小家伙就会四散逃开了。

　　“唐煜煜，西边死了一个人，你知道不知道？”一只粉脸儿的小妖软绵绵地说道。

　　它的声音几乎湮没在一众小妖的吵闹声中，唐煜却立即停下了脚步，他弯下腰，将这只小妖拎了起来，放在手里，“你刚刚说什么？”

　　粉脸的小妖怪抽了抽鼻子，因为被唐煜单独拎出来，脸颊上的粉色更重了，“昨天我听小伙伴说的，西边有人死了，怨气冲天，唐煜煜要小心。”

　　唐煜微微皱了皱眉，有心想多问两句，但小妖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世间的事对于它们来说还过于复杂，唐煜问了几个问题，它都答不上来，委屈得脸都白了。

　　唐煜只得放弃了，他在走廊里来回走了两早，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院子，向宅邸外走去，刚走没两步，云阳娇小的身影就凭空出现在他面前，还是倒挂着，一双眼睛翻上来，眼白多于眼黑，阴森森地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唐煜扬起招牌笑脸，“我想出去走走，云阳去不去？”

　　云阳冷哼了一声，“你明知道我不能离开树太远，殿下前两日吩咐的事你忘了吗？你最近可不能离开这里，姑获还在外头，你这小身板，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道点心，不吃白不吃，别出去送死。”

　　唐煜的笑脸垮了下来，“话虽如此，但我明知表哥父亲他们正在为此事烦心，却不能为他们分忧，心里实在难过。”

　　云阳翻了个身，正对着唐煜，一本正经地道：“你要是出去了，才是添乱呢，这些事让通玄院的人操心去，你可别巴巴出去送死，姑获对男人心可狠了。”

　　唐煜眨了眨眼，问道：“城西那件命案就是姑获干的吗？”

　　云阳点了点头，他见唐煜一副好奇的模样，干脆拉着他在树根上坐了下来，将这事儿的始末从头到尾细细给他讲了一遍。

　　原来长寿坊死去的男人名叫赵北峰，乃是西市几间商铺的主人，他家并不在长寿坊，却在长寿坊置办了一间小宅，偶尔会在这座宅邸中过夜，有不少人，包括他夫人，都晓得这赵北峰在外头有个姘头，几间铺子赚到的钱小半都要送进这姘头手里。

　　原配对此敢怒不敢言，她娘家人丁凋敝，没人为她撑腰，稍不如意，赵北峰便对她拳打脚踢，她又有两个年幼的孩子要顾忌，只得暗自垂泪，不敢有丝毫怨言。

　　赵北峰因此愈发猖狂，街坊领居几乎都晓得他家里这些污糟事儿，西市周遭数个坊也传遍了，这次赵北峰死在私宅中，外头早已传得漫天风雨，大半人都拍手称快，也有人说是那原配终于忍受不了，买凶杀人，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通玄院今早已经去看过了，姑获的行事较被镇压前更加谨慎，留下的一丁点魔气都被虐杀的赵北峰的怨气所遮盖，根本找不到姑获的踪迹，你家表哥恐怕要头疼了。”云阳托着腮最后说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唐煜以一种难言的眼神看着云阳。

　　云阳大怒，瞪着眼睛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八婆吗？鲲鹏才是八婆呢！这些都是城中的妖精们通报过来的，姑获厌恶男人，更怨恨如同赵北峰这样的，长安城千千万的人，负心者不知凡几，今日死个赵北峰，明日再死几个都不稀奇。”

　　“师傅他……真的不管么？”唐煜明白这事的严重性，犹豫着问道。

　　云阳迟疑了片刻才说：“殿下他……自有打算，你放心罢，殿下职责所在，不会放任姑获太久的。”

　　紧接着第二日，还是在西市附近，又有一名男子身亡，这次尸块和血液都被抛洒到整个街道，一踏进路口，便是扑鼻的血腥味，通玄院不得不派了将近三十个人来清理——不管是尸体还是街道上逸散的怨气，一时间这条街上和邻近的人家纷纷拖家带口离开，投奔的投奔，出城的出城，等清理完了，这里竟静寂一片，连鸡犬声都听不到了。

　　“这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祁南迁站在厅堂内，四处环顾这宅邸的布置，“屋子里倒是挺干净的。”

　　杜尚戚脸色苍白，他过来时，街道还未清理干净，喷射状的血迹布满了街道两边，就像有人提着装满血的木桶，沿街泼洒，零碎的肢体上，白色带血的骨渣显露在外，撕裂的断面上却一滴血都没有。

　　“我从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场景，姑获真是榨干了这个人身体里所有的血，真真是地狱一般的酷刑，祁少监，假如你再没有动作，圣上恐怕就要问询于你了。”杜尚戚低声道。

　　祁南迁示意他不必多说，“我之前已经吩咐下去了，但姑获杀人太利索，我的布置一时间还未起效。”

　　“什么布置？”杜尚戚有些好奇。

　　祁南迁侧过脸，眼角一挑，“你应当听说过万方这个人罢？”

　　杜尚戚闻言皱起眉来，“提他作甚？若不是有个好干爹，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早就被抄个干净了。”

　　祁南迁叹道：“是啊，万大人恶贯满盈，姑获若是能为民除害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

　　杜尚戚怔了怔，“你这话当真？”

　　祁南迁没有回话，只是狡黠地微笑，看起来愈发像狐狸了。

　　这一起案子之后，姑获似乎消停了一阵子，此时整个长安城已然传得风风雨雨，关于妖物杀人放血一事什么说法都有，但惟独有几点所有人都众口一词，那便是妖物只杀负心薄幸之人，越是玩弄女子便死得越是惨。

　　渐渐的，也不知是谁开的头，道是妖物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东市中出了名的人贩子万方，万方手中买卖过的女奴数不胜数，他位于昇平坊的巨大宅邸里更是蓄养了几十名女奴供他及其友人赏玩，这些女奴姿容艳丽，歌舞双全，却大半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十天半个月便有尸体从里头出来。

　　万方手头上不干净几乎整座长安城都清楚得很，只是他有个位高权重的干爹，再加上脏活做得巧妙小心，竟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现在，现下可好了，有妖物专杀这样的男子，万方的命可不是成为了靶子上的红心，只等妖物来取罢了。

　　这些坊间传言原本万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奈何那一日他路过永安坊，正巧看见了那血淋淋的街道，当即吓得魂不附体，此番再听见这些流言，更是寝食难安，最终求到了他干爹头上，他干爹常年宫中行走，岂会不知这世上确是有些耸人听闻之事，他也晓得自家干儿子那点污糟事儿，看在每月交到自己手上的孝敬份上，便指点他去找了通玄院。

　　“咳咳。”于是此时万方坐在通玄院内的一方花厅里，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身后立即有仆人将一只小箱子捧了上来，万方拍了拍箱子，手指拉开一条小缝，露出里头金灿灿的颜色来，“祁少监，您看，这事成不成吧？”

　　祁南迁笑弯了眼，“有什么不成的呢？万大人太客气了。”

作者有话说

　　让我厚着脸皮来求个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