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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CHAPTER 108 喷薄自由之夜 ...

  •   生日的那天我很早就被执事芦音叫醒了,我匆匆吃了个早饭,就被带进美容室里,三个美容师立刻使齐了浑身解数开始为我梳妆打扮,妈妈站在旁边精力十足地指挥他们。尽管每天都在这里护肤美容,但今天的流程显然不比平时。
      “一切都要做到最好!”妈妈不住地念叨,“这是我的女儿回家之后第一次在家过生日,我要看到我的女儿最完美的模样!”
      冲澡,泡澡,给面部和身体涂抹各种精油和护肤品,修剪手脚的指甲并涂抹指甲油。最重要的是梳理我那一头又粗又硬、总是四处乱翘的头发。留长了以后它们更难打理了,早上醒来总是乱得像鸟窝,理发师只好给我的头发涂柔顺药水再冲洗,接着把头发一缕一缕串进卷条中——我猜自己看起来很像传说中的美杜莎。用热风吹定型后再拆下卷条,我的头发就变成了一头漂亮的羊毛卷,蓬松地披在肩头。他们再小心翼翼地编起我的一部分头发,把镶嵌着珍珠钻石的星星发饰缀在我发间。
      为我量身定制的裙子是一条鸽血红缎面长裙,有着三段式的灯笼袖和带荷叶边的方形领口,银线刺绣黑色束腰把我本来就细的腰勒到了一个残酷的窄度,再往下是层层叠叠的双边提拉式裙摆,裙长几乎曳地,刚刚好露出银色高跟鞋的鞋尖。
      然后,化妆师在我的脸上整整化了一个小时的妆,我压根数不清她到底在我眼皮和脸颊上涂抹了多少种粉末和液体。
      最后,为了表示这个日子的某种特殊性,我的脖子戴上了一条鸽血红宝石和钻石组成、黑色丝绒质地的织带为底的项链。妈妈近乎狂热地喜爱红宝石那鲜艳如血的色泽,她总是怀念着多年前爸爸用一枚血色红宝石戒指向她求婚的夜晚,所以她才为我起了这个名字,而现在她想要在我身上重现她的命运。
      当我准备好一切,转过身时,她几乎潸然泪下。
      “太完美了,甜心,这才是我的小公主应该有的样子。”妈妈凝视着我,竟然有些哽咽。
      她叫来摄影师给我拍照(“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当然要留影”),又坐又站地摆了不少姿势后,我终于能从照片里看见自己的样子。
      昂贵的衣裙,油画般的布景,被华美优雅的首饰装点着,像电影里十八世纪的公主。
      很美,但妈妈似乎有意把我打扮得娇艳柔美,血红的衣裙把我衬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我不眨眼地注视着,有种微妙的违和感渐渐冒上来。
      是谁也曾经这样地打扮过我?
      一把锋利的刀,躺在金丝银线里无法适从。
      不该是被放置在礼盒里的刀,不该是被拔去了刺的玫瑰,也不该是被剪去羽毛的飞鸟。
      ……是谁呢?
      “是不是有些……呃,不适合我……”我尴尬地发出声音。
      “怎么会不适合你呢?我的小公主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不再反驳,听从妈妈的安排在室内花园散步、喝茶,听她兴致勃勃地讲她是如何认识爸爸、如何被求婚、如何结婚、如何生下孩子和训练他们——听她讲述那些我已经听过无数遍的内容。
      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时分,妈妈牵着我的手走向宴会餐厅,那里已经叠起了十五层的香槟塔,到处挂着彩带和气球,花瓶里插着鲜艳欲滴的玫瑰花束,妈妈甚至斥巨资买来了一些蝴蝶一样的小仙子,让她们挥舞着薄如蝉翼的翅膀飞在空中增加气氛——要知道,在我回家之前,我们家从不庆祝节日,这可是非常难得一见的景象。
      “爸爸呢?”坐在十五层的生日蛋糕前,我有些奇怪。
      “爸爸今天接的任务是昨天的三倍。”伊路米说,“因为新年的第一夜算是一个特殊的旺季呢,本来路路比你也会接到很多任务,但由于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爸爸帮你接了这些任务。”
      爸爸不在!我低着头,努力压抑心里的激动,我一个人无异于孤军奋战,只要少一个人,我的胜算就多一分。
      爷爷摆了摆手,“难得一年的最后一天就别谈工作了,我们也该好好地放松一下。”
      点蜡烛,关灯。一层柔和的橙黄色光芒在十五层蛋糕上摇曳。管家和执事们按照指示站成一个乐队似的扇形,伴奏的伴奏,唱歌的唱歌,营造出一种欢天喜地的氛围。我们的桌边只有妈妈兴致勃勃地跟唱——她是个非常合格的女高音,而爷爷不会“这种年轻人的才艺”,伊路米和柯特不想唱,至于糜稽,我和他大眼瞪小眼,觉得还是不要强迫对方比较好。
      “露露?露露?可以许愿了。”妈妈轻声呼唤我,电子眼闪烁的频率加快了,看起来很期待。
      许愿吗?
      我抬头凝视着最顶端的烛火,橙黄色的火焰在眼皮上映出一种温暖得让人心碎的光晕。那一切伊始之时我就低声诉求的愿望啊,能否让我实现那可望不可及的命运?
      “露露,你许了什么愿?”我一睁开眼睛,妈妈就迫不及待地问,我知道她想要听到什么,她急于知道在我的愿望里,自己是否占有一个重要的分量。
      “母亲大人,说出口的愿望就不灵了。”柯特轻轻提醒道。
      伊路米也没有在意这不成文的规定,只是凝视着我,“没关系,不说出口的愿望,并不会比较容易实现。说出来,路路比,我会帮你实现愿望。”
      一个命令,我的后背顿时沁出了冷汗。幸好爷爷这时截断了话头,“不用说出来,路路比,留一点新鲜感比较好。”他朝我举起了酒杯,这时我才看清爷爷衣服胸前挂着的条幅,不是“一日一杀”也不是“生涯现役”,而是“鹰隼试翼”。
      我的眼皮猛然一跳,我盯着爷爷的脸,努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是否在暗示什么?他知道我的计划吗?他……会对我的计划表示支持吗?即使那可能会伤害不止一位家人?
      “为路路比。”他首先说。
      “为路路比。”妈妈、伊路米、糜稽、柯特的声音陆陆续续在我耳边回响。
      “为我自己。”我最后举起了酒杯,金色的酒液和玻璃倒映着我坚定的眼睛。
      那顿晚宴是我回家以来最丰盛的一顿,考虑到它的三重意义(生日、订婚、新年夜),如此隆重也不足为怪。我设法吃下了两块蛋糕,似乎可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如果说餐厅只是在老宅冰冷古朴的岩洞风格上增添了一些节日装饰,那么舞厅则完全是按照妈妈的审美重新设计建造的。洛可可火焰织纹以及折曲贴金的鸟铁梯栏引人往上步去,自然光与厅内灯光将金色照得更加闪耀。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大气厚重,鎏金装饰的墙面奢华无比。窗间镶缀的明镜映照着盘旋的洛可可火焰织纹,在巨大镜子的映照下迷乱而炫惑。
      我往前踏过了门扉,宛若坠入一个不切实际的幻境。而在此时响起的优美抒情的华尔兹舞曲更是增添了这迷幻感。
      眼见伊路米朝我走来,我急忙率先跨出一步,邀请了柯特,见状他只好去邀请妈妈跳舞。
      “伊路米大哥本来要邀请你。”柯特弯腰伸右手,左手背着,然后退回去,左手架姿,非常标准的华尔兹礼仪,“为什么?”
      “因为我想和谁跳就和谁跳,理应如此。”我微弯曲上半身回礼,将右手搭上他肩膀,左手相握,“我选了你,你同意了,就是这么简单不是吗?”
      柯特猫儿一般的紫色大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你认为,我会帮你的忙?”
      “只要你不拒绝就算是帮我的忙。”我看着他,隐约觉得这对话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那么你也应该帮我一个忙。”他微微踮起脚,好像努力地想要展现出男孩子气概似地拉着我在这个偌大的舞池里旋转。
      “什么时候?”
      “我需要的时候。”
      “好吧,”我轻微耸耸肩,抬眼望着镜子映照下的洛可可火焰织纹,“是近期的忙吗?现在我还不能出门,或许能帮上忙的地方有限。”
      “或早或晚。”柯特凝重地说,我的视线又回到他脸上,他的眼神里有与这个年纪不符的严肃。
      这让我觉得,他是想借此传达些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定定地凝视他。你在想什么?你想传达什么信息?你想做什么?你知道我的计划吗?你会扰乱我的计划吗?你想帮我吗?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还是说……你是伊路米和妈妈派来试探我的内鬼?
      我的鼻尖上开始沁出一点汗,或许厅里开了地暖。“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和你一样。”柯特微微松开我,让我转了两个圈再把我拉近,这时我感觉他的手滑向了我手腕,在大概是神门穴的位置点了点。
      我在这一刻,为这突然而来的变数脚尖到发梢都颤抖起来。
      “……这首曲子挺好听的。”在短暂的震撼后,我注意到了舞曲接近尾声的旋律。
      “是华尔兹:飞向天际。”柯特轻轻说。
      随着我后退拂步接滑轴结束,这支优雅抒情的舞曲便缓缓退场。伊路米朝我走过来,一切就像命运的车轮一样缓缓转动起来,像我预先设想的那样,带来一种让我无力的绝望感。
      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地,他取出了一枚戒指,开门见山地向我求婚。
      并不是“求婚”。没有惊喜,没有感情,也没有征求我的同意,这只是一个“嫁给我”的命令。一个命令!我无法违抗揍敌客成员的命令。
      我的目光穿越了噤若寒蝉的管家执事,透过了电子眼闪烁着红光的妈妈和瓷娃娃一般的柯特,望向了镜中倒映着的自己,耳边是伊路米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步步紧逼的追问。
      但眼中只有一幅静止了的画像。
      那身着曳地的鸽血红长裙、身材苗条优雅、容貌绮丽的银发少女僵立在金碧辉煌的舞厅之中,就像一个展柜里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洋娃娃。她虽美丽,却是一种乖巧驯顺的美丽。那一母同胞的黑发青年像影子一般立于她身后,等待着成为她的新主人。
      她面无血色,睁着一双圆圆的、眼尾上挑的黑色眼睛。
      “答应我,说‘我愿意’。”他的黑发仿佛黑色的坟墓将我包围,“路路比,听话,嫁给我。”
      ——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接受它。
      【我送给你的礼物是听话,你永远都会听从我的指令。】
      我将会有美满的婚姻,丰厚的财富,继承家族的使命,再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但对于我而言,那就是世界末日。
      社交距离是122厘米,最大的亲密空间是46厘米,而现在,我们的距离缩小到15厘米之内,这个距离适合近身搏斗,拥抱,或是接吻,但所有人都认为会是最后一个。我的双臂搭上了伊路米的双臂,手指接续攀爬岩壁般的头与肩,伊路米静止如一座雕塑任由我抚摸。
      他好像恍然大悟般说道:“难道订婚让你性格大变了?还是说——其实你也是爱着我的?”
      我在心底冷笑,不要罔顾绝望中迸发的力量,伊路米,没有已经点燃的火焰甘愿熄灭,没有已经得手的自由甘愿消失。
      “你不会再唯命是从了。”我越过伊路米的肩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

      伊路米若有觉察,可是为时已晚。我的手爪喀喀变形,一瞬间就刺进了他的胸膛。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短的时间,以我从家族中习得的所有暗杀技术汇聚的全力一击,就算他条件反射架起“坚”,也会在胸口留下一个血流不止的洞口。恨意犹如暗中扭曲生长的毒藤,我杀心已决,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对伊路米抱着这样深不见底的恨意。
      一击得手,我毫不恋战,脱手转身向旁边的柯特冲去。伊路米反应神速向我追来,可我已经抢先一步抓住了柯特,一记手刀又快又猛地砍在他后颈——我不确定柯特是否真的昏迷过去了,他闷哼一声立刻倒在我臂弯里。
      “都别动!”我大喝一声,“敢动一步的话我就杀了柯特!现在!在这里!”
      伊路米没有理我,或许他还以为我是在和他玩过家家,他朝我走近了一步,作为示威,我尖尖的指甲立刻在柯特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松开手,路路比。”他命令道。但我并没有如他所愿。
      “一个命令,不是吗?但你再也无法控制我了。”我从鼻腔里轻声哼笑,“你太贪心,也太自大了,伊路米,终日打鹰,也会被鹰啄眼睛。”
      “伊路米!!立刻给我停下!”基裘狂怒地尖叫起来,“露露,你在想什么?别对你弟弟动手,停下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告诉妈妈,妈妈帮你……”
      “帮我解决一切问题?包括解决我自己?”我睥睨着她,她的电子眼已经成了一片狂闪的红色,“你,你们,完全不知道一个穷途末路之人能疯狂到什么地步。”
      就像是一条自由自在的河流,她一路兜兜转转,走了很多弯路,经受过悬崖险峰的阻拦和废水管道的污染,她遇见其他色彩斑斓生机勃勃的同伴,也曾和一条奇谲多变的危险河流激斗缠绵,但没有谁能限制她的脚步。
      她曾被围困,他们想要消除她的颜色,彻底消除掉她所有的本质,把她拉回“正常”的河道里。可这条自由的河流是制不服的,犹如最狂野的骏马,至今为止没有任何骑手可以驾驭。她的愤怒,是不计后果不顾代价无所畏惧的坦荡爆发,是以生命为赌注锻造出的双刃利剑。
      我看着我的家人,看着这个我被迫诞生、被迫产生亲缘关系而实则我对此毫无感情的家庭,我曾有多么渴望拥有,现在就有多么渴望永远摆脱。
      我看着我的妈妈,像两国宣布彻底断交一样冷漠又坚决。“我不是你的小公主,我其实也不是你的孩子,我只是你出于自己的渴望而诞生的孩子。我借助你来到这个世界,但不是因你而来。你可以变得像我一样,但不要妄想让我变得和你们一样,我的天性就是如此,既不会后退,也不会停留。所以基裘,省省吧,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接受它。我属于自由,属于你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明天。”
      “我们对你还不够好吗?有这样的生活,你什么都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得到。”伊路米黑洞洞的眼睛像两条隧道般看着我,“路路比,你还真是不识抬举。”
      尽管有念力保护,但他的胸前还是被我开了个洞,不停地汩汩涌出血液。我这一击虽然没有致命,但应该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行动。眼下他没有立刻飞身过来抓我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挟持着柯特缓缓退到窗边,以尖锐的胳膊肘发力,一声清脆的爆鸣,那一扇落地的玻璃窗便应声破碎。
      “你无可救药了,伊路米。”我摇头道,“以自己的主观感受评判他人是一种多么傲慢的心理啊,你只是倾向于把自己置于世界的中心,妄图把我纳入你所掌控的秩序,但别忘了你对于我并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你永远无法困住一个自由的灵魂。”
      “养不熟的白眼狼。”伊路米睥睨着我,“你无法战胜风暴。”
      我对他低语:“我就是风暴。”
      正是日暮时分,绚丽的晚霞倒映在舞厅的窗玻璃上,像切碎了的橙色玫瑰花瓣,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却因反光而显得冰冷。我跳上露台,随着皮肤的撕裂和血液的迸溅,我的肩胛骨向上蛮横地扭曲变形成为一双巨大的羽翼,黑色的羽毛也如星火般覆盖其上,在身体两侧徐徐展开。我的金色虹膜里,倒映着基裘一片雪花的电子眼。
      她痛苦地紧握双手而后又松开,好像想要拥抱我。“你是我的女儿,露露,不要离开我,留在妈妈身边,永远做妈妈的孩子吧,你变成什么样子妈妈都爱你。”
      “我拒绝。”我清脆、高亢的声音掷地有声,“别费心机找我了。你留不住我的。”
      “不!!”她尖叫出了声,压抑着怒火步步逼近,“露露,你是我生的,所以你要听我的。听话,留下来!”
      我抬手嚓一下割掉了我那头猎猎舞动的银色长发,面向着基裘冷冰冰地笑了。
      “还给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再唯命是从了。”(You will no longer be obedient.)原句来自《魔法灰姑娘》Ella Enchanted,也是我给爱拉取名的由来。爱拉对镜子里的自己下命令,解除了伊路米的咒缚。
    最最初的设想是西索空降抢走爱拉的,但是最后我觉得爱拉不应该靠别人的力量(男友or父亲的),她能够自己逃跑,不是自己夺得的自由就不算自由,不是亲手点燃的就不能叫火焰
    基裘对于女儿留长发有执念,期待女儿成为席巴的模样。但爱拉决绝地割掉了长发,类似哪吒削肉还母。她去意已决,自由的飞鸟没有人留得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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