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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

  •   惊悚与恍惚只是短暂的刹那,赫连单站在那里一个怔忪,虎口就传来几乎撕裂般的痛。

      他条件反射就着那力道握紧手掌,手臂猛然一轮,横戟向外挡开,那柄朦胧的敌刀颤了颤,竟然血光大涨,电光火石间赫连来不及用技能,就见那血红朝面上窜来,心中刚咯噔一下,侧边陡然刺出道白芒,角度刁钻自斜方狠狠击在刀刃中心,血光砰然散架。

      刀刃碎裂的残片如枯叶般飘飞,难以躲避,赫连的脸旋即出现两抹血痕。他猛一扭头,正看到白发手中剑转了个方向,明明是再轻巧不过的一撩,竟然又劈碎了一道刃光——赫连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仗剑杀戮平静得跟吃饭喝水一样的男人,竟然是药庐中那个木然虚浮跟个背景板似的弱逼白发!

      他刚下意识掂起手中雪月,忽然见着白发转过头的吓人眼光,一个愣神之后就是怒从心头起,就算看着再强力这也是个先天失衡的废柴,凭什么拿这种眼神看他!然而白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飞起一脚就直踹到他腿弯上,他顿时失了平衡,双腿一弯啪地扑倒在地。

      方天戟摔下去,被绵软细碎如人体组织般的金属碎屑弹起,正巧敲在他额上,眼冒金星是其次,他大脑嗡嗡作响连尖叫都发不出来,通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几乎结成一层盔甲。

      然后就是一阵刺耳得像是要穿透人耳膜的尖啸,赫连打着哆嗦抬起头,还来得及看到那一片连成阵势的刀刃自他头顶呼啸而过,速度之快几乎连血色的经络间都出现了残影——见没有解决目标,那些刀迅速收了力道,打着旋回过头来,如锁链般砰砰砰重新结连。

      赫连茫然转移视线,白发立在那里,胸肋处的伤痕几可见骨,他一手撕开布衣干脆利落地缠紧伤口打结,另一手仍然举着剑,正对敌刀的方向。浑身沐血,覆盖在他身上的红比起初见时要深得多。

      他几乎是蹦得从地上爬起来,因为洁癖而起的鸡皮疙瘩层层叠叠,战栗得叫他差点握不住武器。赫连一时难以理解为何白发的表情会是如此严肃,因为这种费解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勃然大怒,注意到白发紧锁着眉,视线是射向另一侧的,他本能地顺他的目光往另一侧看,然后未及探究明白,又一阵似乎要撕裂空间般的啸声将他的注意抓了回去。

      白发身上又添了几个口子,剑尖倒是垂到地上去了,也不像是用过大招的模样,但不远处蠢蠢欲动的刀刃少了几把却是做不了假的——所以他这到底是什么武学,这么奇怪!

      “走!”白发不仅停了向村口赶的步子,甚至转了个身往回跑。

      赫连横戟戳开一串刃光,闻言一惊:“往哪走?!”擦擦擦你就不能让小爷好好开完一个脑洞么!!

      白发又回到闷声不吭的状态。

      赫连整个人都要毛了:“你不是说要出村么——这都到村口了还往哪走!”

      不断有血刃自那经络状的虚空中脱出,纷纷扬扬集结成片,赫连挡得吃力,但他就铁了心不动,除非某个渣肯把话说明白。

      哪知白发压根没打算再理会他,走出了没几步,手上就出现一面旗——那旗样式有点类似招魂幡,但是颜色恶心,鉴于这是个血色的世界不难琢磨出原本该是绿或蓝的冷色调。

      那旗迎风招展,随着摆动的频率形成了一个范围圈,空间也有一定程度的扭曲,刀刃一进入这个圈子,就有某种程度的凝滞,行动的速度也缓慢起来,道具显然是具备减速效果。

      赫连看着他越跑越远都快炸了,瞭了村口一眼,那深红的血色与模糊的人影瞧着就可怕,咬一咬牙还是撒腿跟上。

      满腔都是怒火,本来肿着脸打算冷酷到底,跑了没两步没忍住:“卧槽你总该告诉我你用的道具在哪页?”他要跳脚了,“这么多我到哪里翻去!”

      这个问题倒是答了。远远飘过一个沉闷的声音:“259,云梦幡。”

      赫连稍微分神,然后大怒:“战勋不够不能换!喂我战勋已经不过百——有没有别的应急道具?”

      白发不响。赫连一招“游刃有余”清空前方几个目标,加速跑了几步,竖起耳朵等回答。他愿意相信某人没说话是在查自己的系统,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听到:“187,追风靴。”

      赫连大喜,连忙翻页兑换道具,随便瞅一眼道具描述就装备上了。

      他脚底抹油,几个瞬息就追上了白发,一进云梦幡的状态圈,就感觉浑身紧绷的细胞都像活过来一样舒坦了。脚下的加速靴很快消失,果然是应急用的,确实好使但这时间也够短!

      赫连刚松了口气就又开始痒痒。

      “你不让出村,是不是因为那个、那个什么……?难道‘那个什么’比这些刀更糟糕?”

      赫连一点都不去想白发不说话是因为烦透他了,逮着个问题又开始没完没了。

      “‘那个什么’到底是玩家还是副本NPC?你不过去是不是怕打不过它?那我们现在去哪?难道是另一个村口?”赫连越问越恼火,“难道没别的出口了?现在是在往回走耶,难道你要再一路杀回去?你的精气神还能赶上消耗?”

      他越想越糟糕,难不成真是找死?

      独立副本中死亡的惩罚比起正常死亡倒是轻得多。至少等级跟武学境界不会减半,包裹内东西也不会消失,但等级下十级、武学境界减一层、潜能点清零的惩罚也足够叫人肉痛。

      被坑进明月乡,连武学带包裹被封印,任打任骂不说,还没人拿他当一回事!这也足够苦了,莫名其妙又进了个这么恐怖的副本……赫连哪受过这种委屈!

      白发跑了一阵才注意到身后没声音了。人是还跟着,但闷声不吭的……不是风格啊。越想越不对,抽空回头看了眼,脑神经猛地一抽。

      少年面无表情厮杀,眼睛少了几分神彩,但因为蓄着眼泪反倒更加晶亮。

      白发……他整张脸都木了。

      “刀,是有等级的……”老半天,白发才闷闷出声,“颜色越深,等级越高。”

      赫连先是莫名其妙抬头瞪了眼,然后脑袋嗡的一下,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一直没发现这点。

      这么一想,那很多东西就能对上。

      按击碎刀刃的难易程度,如果血色越浓重之处的刀刃等级就越高,那刚才所谓的村口已经是一片黑红。他想起当两人靠近村口时,确实有一个瞬间气氛不对,身后原本如蝗虫般密密麻麻追击的刀刃在靠近那圈地界时,竟然可疑地悬停起来,刀群中只能窜出寥寥几道锐光,和进这地域原本的血色之中……怪不得刚才攻击的不是如落叶般飘飞的刀刃,而是结成锁链的一串……血刃增殖的速度也慢得很。

      这就解释了白发为什么会掉头跑。村口那个,颜色都快黑成墨了,看着那么轻描淡写的动作,却能叫虚空中的刀刃毫无招架之力,说明它比对方更加凶残,甚至,它的实力远远凌驾于这个副本……无论是NPC还是玩家,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赫连心中,其实更觉得那是副本自带的NPC。一则,这是明月乡的副本,他很清楚目前的明月乡就只有三个玩家;二则,那种实力,实在太可怕了,要他相信现在有玩家能达到那成程度,有点难。

      不想承认,但赫连很清楚,没有白发,他会死得很早。

      在整个副本大世界里,面对无穷无尽会再生的小兵,随着时间的推进,个人的战力能起到的作用小之又小——这不是经验不经验的问题,他就算再不甘愿,也得承认自己就是少了几分脑子……方才能活到白发赶过来找着他,纯粹就是运气好!要论掌握规则的程度,白发显然要甩了他几条大街。

      然后白发又道:“副本结束时间该在破晓……应该有免战区,但不知点设在哪……打开小地图,如果失散,往小路走。”

      赫连一听前半句就觉得不好,要疯。这副本竟然有可能持续一晚上!长时间不间断的战斗模式下,精气神的消耗远远赶不及恢复,疲劳度上升很快,属性会下降倒是其次,技能释放有可能出现哑弹啊。再一听后半句,心肝都是一颤。还有失散的可能么……

      赫连都来不及感叹白发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脑门都吊着有可能要孤军奋斗的前景,不免心慌。趁这会儿前头有人顶还能偷会儿闲,打开系统面板就开始研究地图。

      这个血色世界的背景就是明月乡,除了所有的建筑都被隐没了并未收录进副本之外,那些街道小巷是涵盖在副本里的。所以这血色蛛网一样的世界就像是棵巨大的树,所有的树叶都消失了,但是茂密繁盛的枝干还留存着。

      赫连正烦心着,冷不防听到白发问:“如果是你,你觉得生门在哪?”

      赫连条件反射:“北边!”话一出口就愣,这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白发乌鸦嘴,还是越坏的可能越是要成真——这会儿赫连没有走神,他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刀刃如海潮漩涡般将两人包围起来的,等他好不容易清光这一波小兵,抬头一看,卧槽白发人呢?!

      赫连觉得自己很不好。

      战勋是有,可是天知道他该换什么道具!白发不见了要自力更生,他连个可以问的人都没有!对了,地图地图,往小路走!

      赫连随便选了个方向就流窜过去。趁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刀刃还没再生之前的短暂间隙里研究研究道具列表。

      这么长的列表竟然没有搜索筛选功能,差评!他素来依仗的就是自己的武力与权力,哪想到武力值有却没什么经验,出了赫连家那所谓的权力一点用也没,原本就不是能耐得下性子研究这些玩意儿的人,此刻处境危机,更没法沉入心思认真看。

      随便翻了几页,瞅着有个叫子非鱼的道具有点意思,兑换点数相当少,或者说他就没见过这么便宜的道具,下意识去看道具描述,匆匆一眼,大概说是一定范围内可以转移敌方战斗目标,大喜,毫不犹豫兑换。

      于是他就被自己给坑了。

      子非鱼不值钱的原因不是它的效果差,而是这玩意儿用法奇葩。它能把三丈范围内目标为你的敌方强行转移攻击目标一次,但只能在组队模式下使用——所以说,这货简直是坑队友的必备利器。然而,若队友所在超出转移范围,很不幸,攻击目标就会变成道具本身。

      拿着这么个玩意儿,就跟在黑暗的狩猎场举着大功率灯泡一样可怕。

      几乎是把道具装备上的瞬间,赫连就敏锐地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他就抬头看了一眼,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干了什么!为什么十米范围内的刀刃全部被激活了!!

      连跑都来不及,举起雪月不假思索就用了“横扫千军”。一般情况下他绝对不会考虑用这招,实在是这大招太耗怒,怒气不够就透支,一经施放他的怒气得有好半天蓄不起来。

      技能挡住了大部分的刀刃,中心圈之外还有数道刃光呼啸而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筛子一样被穿透了,即便护住了要害部位,肢体的伤创也极大程度影响了行动能力。血从伤口溅出来的痛还是其次,心头一口血吐是不吐?傻子都看的出来刚才他兑换的道具有问题!

      正常攻击时还有可能在进攻过程中脱失目标,子非鱼妥妥的就抓住仇恨不放,简直跟锁定目标一样可怕。

      赫连哭都哭不出来,惨不忍睹的属性列表已经全然彰显出糟糕的身体状况,挣扎着踉踉跄跄往前跑,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砧板上洗干净的鱼,再怎么蹦跶都会被一刀砍掉脑袋。

      雪月已经举不起来,只能丢进包裹——手头没有任何可以使用的武器——他现在很后悔,为什么一直以来矫情得只要最好的,关键时候连个替代品都找不到!

      赫连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失血过多他的视线一阵一阵发着昏,而他越是虚弱,那些血色的刀刃越是像嗅着腥味的兽类般穷追不舍。

      快撑不下去了。赫连心中已经有了某种觉悟。

      环顾四周,这个地方像是一座桥。看着血色的世界中那流动的液体,混沌的脑子里也抓不住什么思绪。双臂已经没有完好的皮肤,森森的白骨清晰可见。没有武器,只能用肉掌,问题是内力已近耗竭,死亡近在咫尺。

      被刃光冲击的力道带倒的时候,他看到桥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眼睛瞪大,他难以否认有一瞬简直激动得无法言述。

      就好像在黑暗静寂的森林陡然逢到一道亮光一样,情不自禁就有了能找到出路的幻觉。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白发立在流水的波纹中,随着河水潺潺流动,他的身影也随着水波摇晃着,扭曲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经络如网般笼罩,他该是藏进了某种类似于镜像的免战区,所以那些刀刃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这一刻白发就立在他对面,平静地注视着他被蜂拥而上的刃光撕成碎片。

      死亡是一种很冰冷的感觉,像是身体连着灵魂一道被冻结成冰。首次经历死亡的赫连却没多少迷惘,在那个关头他反而出现一种莫名的明悟……是真实感吧。

      真正的、切实的、完整的——自己存在于这个虚拟世界的感觉。

      只有这个瞬间,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赫连家简直是被宠坏了。没有人有义务背负上另一个人的生命。只不过某种恍惚的幻觉,叫他以为自己怎么都能被宽待,他被那样平静宁和的环境养足了惰性,哪怕步入血色副本里仓皇而逃,其实也一直没有自己处在险要危机关头的觉悟。可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所有的血色都变作黑暗。

      *

      烟岚在药柜里寻了首乌枸杞,泡好粳米红枣,煮了一大锅粥。

      然后活了面,敲鸡蛋,慢吞吞煎蛋饼。老头前几天吵着要吃酱黄瓜,药庐没地窖,她老是怕腌了会坏掉,扒拉开坛底看了眼,很好没坏,取出来洗洗干净,切丁拌点香油。

      做完早餐,出门打个水。天边正破晓,朝阳的光色在朦胧的云霭间慢慢蒸腾,然后一点一点冲散昨夜的流雾。随着清晨的明光铺陈,阴森诡秘的夜幕也悄然销声匿迹。

      烟岚刚汲好水,忽然笑了笑,放下水桶抬起头,正对上白发静寂如死水般乌沉沉的眼。

      门扉被推开的声音极轻,轻到似乎是风无意撩过般,仿佛推门这一个力道就要用尽全力。彻夜未归的人在门口定了一定,仿佛费力辨别出了她是谁,随后才踏着晨曦一步一步走进来,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头一次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持稳冷静,简直就像是所有的精气神都被剥离出那具躯壳般,有了几分行尸走肉之感。

      烟岚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还习惯性打了声招呼:“早。”

      白发站在那里,用了好半天才像寻常那样回出个字:“……早。”

      烟岚把半满的水桶提到厨房,脚步轻快开锅盖盛了碗热粥,配上蛋饼酱瓜放到外面桌上。白发慢吞吞走进屋,慢吞吞坐到椅子上,然后麻木地灌下粥吃完早点,起身脚步一转,扑倒在床上就没一点动静了。

      烟岚过去看了眼,把把脉确定人没事毒也没有发作的迹象,就撒手不管任他睡了。

      赫连是烟岚杀了两条养在水缸的鱼后,才回来的。

      刚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就听到柴门被推开的动静,扭头一看,惨白苍颓的少年就那么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

      他看上去比白发要狼狈得多。不单单是精气神的损耗,明明没沾水,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极为糟糕。原本明丽耀眼的生气像是被摧残过一样,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火还顽强地燃烧着。

      烟岚歪着头,试探性地道了声:“早?”

      赫连的眼珠子很艰难才能捕捉道她的身影,直愣愣地盯了好久才像是终于想起她是谁,半天之后:“……早。”

      烟岚有些后怕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屋里挪,那眼神空洞得连点焦距都没有,唯恐他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摔死。

      赫连进了屋,又定定地看了桌子一会儿,但桌上香喷喷的粥食显然没有吸引他,他像一个幽灵一样飘到屋里唯一一张床前,又定了片刻,想抬脚,没抬起来,伸手抓了抓,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显然不能把人拖下床,最后还是被强烈的睡意俘虏,啪地倒下去,滚了滚,在里面找了个空地人事不省。

      烟岚小心翼翼凑过去,探了探脉……然后确定这个是晕过去了。

      ……有够惨啊。

      *

      到街上碰碰运气。

      幸运,肉铺开着,切了两条五花肉,一盆大肠,想想,又要了两斤切好的排骨。然后去裁缝店。

      把这几日绣好的帕子扇面交给琴姨寄卖,琴姨说有人定了架四扇牡丹屏,给的价颇高,烟岚看了看花样,觉得不费事,又不赶,就点头答应了,取了丝绸按要求裁好,然后与琴姨一起讨论配好线,准备抽空绣出来。

      告了别跑去余大娘院子里抓了只老母鸡,然后回肉铺拿肉,掂着满满的负重回药庐。

      半上午阳光正烈,樊老头早就没影,大堂桌上吃得一片狼藉。烟岚进屋下意识瞅了眼,意外地发现白发没有人影,床上四仰八叉躺着个赫连。看着他的睡姿,她忍俊不禁,睡梦中仍然皱着眉鼓着脸,明明是一副不爽愤岔的模样,却比起刚进屋时的木然颓废要生动得多。

      把东西放到厨房,出来先把桌子给收拾了。跑到外面先把煤炉子发着,水壶加上去叫它烧着。没热水不好杀鸡,她把排骨洗干净,拍了蒜蓉,放上生粉、油、料酒、酱油、盐等配料腌起来。然后拿了面粉跟盐先处理猪大肠。

      这玩意儿味道不错,处理起来麻烦了些。拿剪子先把外面的肥油剪掉,用水冲洗一次过后,在盆里倒上面粉,加一点盐,开始细细搓洗。

      就是在她搓出很多胶液来之后,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脚步啪嗒啪嗒,跑进厨房,锅盖被掀开狼吞虎咽的声音。

      舀点水,再加点醋,再搓一遍。然后把竹筒从水缸口移到盆里,汲水冲洗。

      烟岚起身把水壶拎下来,放上铁锅,丢大肠进去先烫一烫去异味。滚水倒在盆里,拎了老母鸡回到廊下。

      “怎么不多睡会?”她一边说道,一边把刚才放面粉的碗洗了洗,放上冷水跟一点盐搅拌了下,拿过来准备接鸡血。

      身后的门槛上蹲了个人。少年浑身的气息沉压压的,瘫着张脸,也不是没睡醒的模样,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少了点神气。

      没有回答,赫连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她看。

      一个人杀鸡有些费力,烟岚把鸡脖子上的毛拔掉一些,揪着鸡翅膀半天抓不住鸡冠,好不容易捏个结识,打算把两样东西抓在一只手里,鸡挣扎得厉害。

      烟岚呼出口气,想先缓缓,边上忽然凑过来一把刀。她抬头看了眼,某个人已经从门槛上下来,拿着了她放在一边的刀。

      她笑笑,把鸡脖子撑开:“这里下去,切断血管就好……刀口向下,血不容易溅出来。”

      赫连想了想,收点力道,把刀刃蹭过去,轻轻一下,鸡血就顺着刀口往下淌。

      他把刀拿开,看挣扎的鸡渐渐安静下来,血放光,然后被塞进滚水盆里烫洗。

      热烫之后长鸡毛很容易褪,烟岚掀去一层鸡毛,然后换了只盆倒上冷水,一点点开始拔细毛。下意识回过头赫连还蹲在那,盯着手里刀子上的血痕半天没动。

      “怎么了?”她问。

      赫连像触电一样蓦地回神,呆了呆,随手把刀子扔了,还是蹲那百无聊赖地看她拔毛。

      烟岚也就没说什么,放任他继续发呆。

      赫连蹲着看她拔完鸡毛,把煤炉上烫好的大肠取出来,浇冷水放置;看着她拿剪刀给鸡肚子开膛,清除掉内脏,再次清洗,看着她配好黄芪党参枸杞子,裹上纱布丢进滚水,然后下香菇红枣,滚出香味来再把整只鸡丢进锅中慢慢炖。

      烟岚起身敲敲后腰,准备淘米做饭,扭头发现赫连还蹲那,闷不吭声直愣愣望着自己。

      果然颜好就是任性。那个模样,明明没什么表情,看着却总能叫人有几分可怜。

      她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也蹲下来,笑了笑。从包裹里掏出个纸包摊开,敲成小碎块的饴糖散发出麦芽的甜香,递了递。然后两个人蹲在檐下,咔嚓咔嚓嚼完了一整包糖。

      “开心点没?”

      赫连乌漆漆的眼瞳总算有了几分神彩,懒洋洋瞅了她一眼。

      烟岚站起来,进厨房淘米。就一个转身,又看到长相极漂亮的少年立在那。

      她叹了口气:“成,帮我烧火。”歪个头,“会烧的吧……先用麦秸秆?”

      赫连真的乖乖去烧火了。

      烟岚倒好米跟水,把腌好的排骨放上去蒸。然后笑着看赫连点火,手忙脚乱填柴,木柴没烧起来,浓烟冒出搞得灰头黑脸。一边笑一边指挥:“用火钳捣捣……对,把秸秆的灰捣开……柴不要放太深……用点树枝……”

      赫连出了一身汗。

      烟岚把大肠捞到砧板上切开。葱姜蒜香叶辣椒大料等调料都准备好。

      等烧好饭,红烧大肠也出锅了,跟个小脸盆似的海碗里散发出的喷香能把人的魂都勾走。烟岚盛了一小碗先递给赫连尝尝。

      她笑笑,道:“说吧,想问什么?”

      赫连被烫得舌头疼,还是嘶着舌不停往嘴里塞事物。闻言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她,埋头继续吃。吃完抹嘴,把空碗递回给她。

      烟岚把碗放水槽里,然后出门看鸡汤。赫连跟个尾巴一样缀在后面。

      犹豫了半天似乎终于肯开口了:“那个,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烟岚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撇去鸡汤上的浮沫,这问题也没出乎她的意料,慢慢道:“昨晚见识到了?”

      语气平静没有一点波动。赫连眼瞳深处的探究终于忍不住冒了头,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若是身处于那血色的世界中,会是什么模样。等等,她没学任何武功……会死的吧。

      赫连还没想到怎么组织语言,就听见她又问道:“死亡,是怎样一种感受?”

      他愣住。见她回过头来,眼神好奇,似乎问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一样,问他死亡是什么样子的。

      赫连一向喜欢华美精致的东西,却也有那么一瞬被她回眸一笑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人容貌并不十分出色,当然相较于白发那种叫人看一眼都想扭头的普通货色来说,她的模样自然是要好上很多。不过气质太-安静,像是一枚青灯上跳动的光火般寂然,有这种气质,哪怕再柔软秀气的颜貌,都叫人觉得过于寡淡无味。

      “你没死过吗?”条件反射说出口,就觉得后悔。语气会不会有点冲?

      “没有呀,”烟岚汲了一脸盆水,把手放进去飘了飘,语气理所应当,“所以想知道呀。”

      赫连一边想着不可能,一边脱口而出:“那你怎么知道晚上的古怪!”

      烟岚笑笑,慢慢道:“明月乡的晚上,是不能出门的。NPC不会出门,玩家最好也不要。因为夜晚的明月乡……就不是明月乡了。”

      “什么意思?”

      烟岚歪脑袋:“你觉得像什么?”

      赫连在混元正道中的副本经验非常少,但他了解这种模式:“……生存类副本?”

      烟岚但笑不语。

      赫连犹豫了好久:“说是副本,其实更近似于……某种特殊模式?毕竟,没有奖励,没有惩罚……等等?”他愣了老半天,表情有些难看,“真的没有死亡惩罚?”

      明月乡这个地图是封闭的,副本当然不可能是开放式。赫连死之后,就一直被困在复活点,直到破晓,天边第一缕阳光出现开始,整个血色世界像露珠被蒸发一样逝去,他拖着糟糕至极的状态从复活点回药庐,他自己都忘了是怎么走回来的,所有的意识都像浸在冰冷的混沌中一般茫然。几乎要在那种冰冷再次溺毙,好不容易醒过来,研究自己的系统面板,竟然发现没有降级,没有减武学境界,潜能点也没变少……那么,是真的没有死亡惩罚?

      赫连审视地望着她,终于聪明了几分:“那到底是什么?它有影响——但不是作用于显性面板上的,是么?”

      个人面板记录所有的属性跟状态。但是玩家能看到的只有系统放出来的那些。有人说,除了臂力、机敏、定力、六识、悟性、根骨、福缘、魅力八大项先天属性,其实还有很多项属性是隐形的。比如说可激活属性类似于抗性,再比如说可提醒属性类似于亲密度,但也有属性,能觉察到它的存在,但是看不到它的深浅增减,比如说先天卦象,比如说生率。

      那副本虽然没作用在显性的面板属性上,但赫连有一种不太清晰的感受,它叫自己的武学面板蒙上了一层阴影。天亮之后,万恶的封印又回来,他没法从灰色的面板上看到改变,但他有一种直觉,他的武学状态会很糟糕。

      这种惩罚有多损……影响一点也不明显,但就是会在你修习武学、释放招式的方方面面给你使绊子——天知道主脑是怎么计算这种玩意儿的!

      “你能战胜它吗?”烟岚问。

      “怎么不能!”赫连先是毫不犹豫夸言,然后又停顿,“你是问那些刀……还是,整个世界?”

      烟岚笑。

      赫连忽然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问:“不管是什么模式,总该是副本——既然是副本,就该有由来——那副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形成的?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明月乡的夜晚?为什么有那么奇怪的设定?”

      烟岚反问:“你觉得我该知道?”

      赫连是斩钉截铁地回答的:“你知道!”

      烟岚把盆里的水倒掉,把手伸出檐外,在阳光下慢慢晾着手。她眉眼弯弯,身体被阴影笼罩,可总叫人觉着,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通透。

      “我叫它‘阴影世界’,”轻缓的声音像是和风在枝梢的一个停驻,“因为,那就是种镜像一般的存在。你将它归类为一个独立副本世界可以,说它是一场幻梦也可以,说它是虚幻的可以,说它是真实的也可以……”

      她笑了笑:“明月乡当然有叫它根植的土壤,这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不是吗?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追寻其所在……当然,我的建议仍是,不要在夜晚出门。”

      赫连不说话。

      烟岚把话说完:“如果,你非要看看这地界的夜色,就得注意了……它很调皮,喜欢变换着模样迎接客人。”

      她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低低的一句几乎叫赫连错过:“我一直觉得,地图,是活的。”

      赫连的毛骨悚然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樊老头耷拉着草鞋啪嗒啪嗒从外面跑进来:“饿死我了——丫头快上菜!”

      烟岚笑眯眯去厨房端菜盛饭,把鸡连汤带锅端上桌之后,白发很准时地出现在了门口。

      老头一看桌上没有菜蔬,大喜:“乖!你樊爷爷就爱吃肉!”然后在烟岚拿小刀把整鸡切了,盛了第一碗鸡汤顺手递给的是赫连的时候,整张脸拉得老长。

      第二碗顺手递给的是白发,老头脸黑透了。

      烟岚拿勺子敲敲汤锅,好笑道:“你还需要补啊,小心半夜流鼻血。”

      “老子就爱喝补汤!”老头瞪她一眼,自个儿动手,把整只锅都移到了自己面前。

      “你吃你吃。”烟岚往自己饭碗里夹了块排骨。

      慢悠悠喝完一碗汤,再抬头,吃惊地发现一海碗的红烧大肠只剩下一半,樊老头登时怒火冲天:“猪投胎啊!”

      没人理他。

      他自己动手又把菜碗拉过来摆在自己面前,某两人的筷子就换了个方向,夹到了排骨上。

      吃完饭一转身两个人就没了人影。老头抽着旱烟看她喜欢,有些纳闷:“那两个兔崽子是怎么了?”

      “受刺激了呀。”

      老头一脸茫然。

      这日晚上,烟岚在屋里撑起绣屏。

      赫连吃完晚饭就再没见着身影……果然年轻就是任性。白发坐在灯下,手里捏着两枚附骨果,大概是想消磨时间。老头没再发布任务,他就没必要再出门寻失踪儿童。

      夜幕降临,烟岚照着记忆画好花样,配好颜色,绣了几针,抬起头。

      白发坐在那里,静静望着门外。

      烟岚绣累了收好绣屏,打算明天再动工。抬头,某个人还是老姿势,老表情。

      她走过去立在他边上,跟着看了片刻。夜半时分的雾气极浓,谁能想到,这样的雾气背后,藏着一整个特异的世界。

      “生命太过可贵,”她轻轻道,“所以,无论怎样形式的死亡,惩罚其实都很重。”

      这样一种闲谈般的语调显然很叫白发惊讶。

      他抬起头,看到她比任何人来说其实都要平静的神情——即使她在笑着。

      “你真的不去吗?”轻快的语调,“你去,他有可能会活,你不去,他一定会死。”

      白发盯着她微笑而平静的眼睛。

      不多久,他就起身踏入茫茫的夜雾。

      烟岚坐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微笑着欣赏夜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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