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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   第二日破晓,踏着微薄的晨光踏进药庐的,仍旧只有白发一具。

      烟岚倚在门口慢慢歪了歪脑袋,没有任何意外,道了声早进屋给人端甜汤。

      老头重口,赫连嗜甜,她对饮食没多大要求,粗糙精细都无感,就这点来说,白发与她比较相像。什么都吃,但着实没偏好,自他那张死板木然的脸,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烟岚这般擅观察的人,都没办法发觉一丁半点蛛丝马迹,也就随便着来了。

      赫连又在阴影世界折戟一回在她意料之中。至于原因,副本法则太过残酷是其一,缺乏经验只凭蛮力就是其二了,当然,那性子也是关键,他一作起来,哪怕队友是神,都拉不住一只脱栏的蠢猪。同等,烟岚对于白发如此迅速就挖掘出副本的生存之道完全没疑义。初一回他可能摸不太准,勉强自保也只能说命不该绝,但同等的再来上一回,过程就大不一样了。

      对于白发来说,运气实在不眷顾他,福缘为空的劣势叫他光是站着不动都有灾祸从天而降。所以他只能努力养成一种习惯,尽可能迅捷地适应最恶劣的状况,因为变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他所握的任何筹码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反噬的双面刃——论起如何在第一时间掌握规则并且利用起来的这点,赫连再多上十条命都赶不上他的生存能力。

      按照阴影世界的设定,目前处于绝对强势的是赫连激活的杀戮位面。原本的无差别抹杀模式短期内不会出现,所以赫连暂时在里面浪着也没多大碍。阴影中死亡,玩家的面板属性不会有变化,虽然会影响武学的修习与突破,但毕竟没有准确的数据显示,不用计较太多。

      烟岚猜测这种自己找死的行为大概会持续个十天,毕竟就算白发有心递个助力,赫连也没有这个脑力与好心性伸手接下,白发不是个能热脸贴冷屁股的,又没强制性任务,尽了自己的道义,见人还要去寻死那就不关他的事了。等死够新戏码就开场了,当然以这种方式开启的第二层通关难度突破天际……她有些好奇后续发展。

      白发跟个游魂一样坐到凳子上,木然喝完汤,梦游般飘到床边扑倒,不动了。

      卯时左右才看到赫连的影。依然与昨日那般,惨白苍颓,两眼无神,如行尸走肉般飘进屋子。烟岚把碗在他面前晃了晃,放到桌边,少年就傻乎乎地跟到椅子上,然后她就错眼拿个勺子的功夫,就见身后啪一声,某人脸砸在甜汤里昏睡过去。

      她拿着勺子都愣了好一会儿,哭笑不得。

      把角落的躺椅拉过来,艰难把赫连拖上椅子,然后拿湿毛巾给人擦了擦脸擦了擦头发便作罢,剩下的等这货醒来自己疯狂去。

      烟岚收拾了下屋子,把昨日拿盐稍许腌了下的鱼拿出来洗洗干净,丢进锅中加大水炖。照样杀鸡煮肉,给某两只进补。她自己都开始感叹,这后勤做得可真是优秀啊。

      鱼腌制入味不深,但稍许盐叫肉质更为鲜嫩爽口,经过一上午的大火炖煮,鱼骨酥烂,鱼肉几乎化在了汤中,叫奶白色的汤汁呈现出极浓的胶质。烟岚把装着姜葱调料的纱布袋捞出来,放进去一个装着川芎白芷等草药的袋子继续煮。

      刚在调制白斩鸡的蘸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破裂声,手一抖差点把碗扑出去。这是要拆房子?

      出去看了看,果不其然,赫连跟白发又打在了一起。老头翘着二郎腿一手烟袋一手茶杯笑吟吟看着,嘴里还煽风点火:“揍再用力点啊……没吃饱饭?白长那么大个了!还不如去食屎!对,那边那边,欸踢上去啊!你脚是摆设的么!……留什么手!这种蠢货打死就好了!欸欸欸,那边那个,打啊,狠狠打啊,手腕废了不还有手肘么,这种师兄还要来干什么……”

      这到底帮哪头的!

      烟岚都无语了。床已经塌了,草庐本就不牢靠,好歹上回赫连发疯把木头整开裂后,她用特制浆糊在外层加固了一遍,这会除了粉尘扑下倒也没有坍圮的担忧,不过正堂后面的药柜都了一架……看了看那些散落草药,都不值钱,但好歹也是她辛苦采来炮制的。

      老头坐的这厢没被波及,显然,某两位极忌惮他的脾气,再打的不可开交也不敢惹到他。

      烟岚倒也没生气,或者说她没觉得这是什么要不得的事。年轻人火气旺,多败败就好了……唔,下午要不要煮个凉茶汤?

      她只是慢慢坐到老头边上,很好声好气地说:“我没钱了。”

      老头呆了呆,眼睛猛地瞪大,下一秒整个人都蹦起来了:“俩兔崽子!谁让你们打起来的!没看见家具都被糟蹋了么——穷逼都给劳资提着点!!”

      干脆利落揍了俩徒弟一顿,丢出门,老头觍着脸又蹦回来,笑眯眯给倒茶:“丫头丫头,来来来喝茶!”

      ……这仨穷逼全是她养着的。

      老头吃饭中饭就跑没影了,就怕烟岚逮着他糊墙。白发把倒地的药柜收拾了一下,药材都混在了一起,能用的堆进笸箩得分门别类区别开。绝大部分的药材他都记得很熟了,这工作做起来没难度,没奈何烟岚直接把笸箩跟一本基础药经塞进了赫连手里,他见自己没事可做了,就只好出门卖身赚钱。

      赫连快疯掉了,但又不敢把桌上的东西掀掉,只好一边苦逼脸飞快翻书,一边可怜巴巴瞄檐下大锅熬胶的烟岚,希冀她良心发现一下。

      谁叫这破书都不带药材图案的。图倒是有,但那是鲜药整株!就着短短几行字的描述天知道炮制之后的药材长啥样!

      烟岚路过,去厨房拿笊篱,随便看一眼:“都是无毒的。”

      赫连在她进门又出门之后的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无毒的,就是说可以直接尝药性……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却又着实想不到别的方法,只好强按下脑袋试试。

      老头唯恐惹着她,这时候就没有一点作为地主的骨气,毫不犹豫就把赫连卖了。再说拜入他门下,该学的总要学,辨百草尝百药是最基本的入门学问……对于赫连来说,强制性任务能不解决么!

      烟岚用混杂着草木青砖灰的特质浆糊把草庐的外墙内墙都给糊了一遍,等她把东西都收拾好的时候,看到赫连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整个人都跟死了一样。

      她笑笑,捏着茶壶走过去。

      坐下,倒了杯茶递上。少年两眼无神地抬起脑袋来,眼神呆滞表情木然,连手都懒得抬,下意识凑过去叼起杯子撮了口,下一秒浑身一震,像发羊癫疯一样都差点抖得蹦起来:“什么鬼玩意儿?!”

      “牛黄茶。”烟岚笑眯眯,“清热解毒的。虽说那些没毒……有些药性相克尝了也不好。”

      赫连脸孔扭曲着,抽了两抽。

      于是她就把翻倒的杯子正过来,倒上新的茶水,又给递了过去。

      赫连如临大敌。瞪了老半天非常谨慎地端起来,比饮毒还难受地一口闷了,然后表情扭曲到一种人所难以想象的极限。

      烟岚笑着摸出包芝麻糖给他。

      赫连拿糖糊了嘴,好半天仍心有余悸地瞪着她手里那壶茶。

      “多记着点,你辨认不出,面板手册就不会记录,越整越麻烦,这毕竟是最基础的东西。”烟岚道,“别老跟你师兄对着干,老头没闲心教你的,你要依仗他的地方多了去。”

      “小爷还需要他教!”赫连先是一怒,心直口快之后猛地回神,小心翼翼看向她,“……你不能教?”这种玩意儿好像都是她在指点他?

      她笑:“教不来。”

      赫连一呆:“为什么?”

      “你们的师门……很有意思,那不是我能插手的。”烟岚轻松道,“我毕竟没拜在樊老门下,我学的跟你们学的……不太一样。”

      赫连的表情分分秒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烟岚起身要走,转了个身就听后面的赫连犹犹豫豫在说:“白发……是不是……有病?”

      她回头,看见少年无辜地把手指了指脑袋。

      ……脑袋有病的不是他自己么?

      烟岚慢慢又坐了回去:“举个例子?”

      赫连理直气壮道:“已经两天了,我就没搞懂他到底要做什么!前天也就算了,第一次进那个副本,能勉强搞懂规则我谢谢他!我就没怪他最后见死不救。可是昨晚……”他的脸扭曲了一下,“救你一把又推你一把,玩上瘾了么!我也没指望他出手,可是给人希望又亲手毁掉是件很好玩的事么?……”

      “你说这是不是神经!说他不当你一回事吧,又救你,说他站在你那头吧,关键时候撒手就跑……还不如一开头就不出现,我死还死得干脆利落!”

      烟岚听完,想了想道:“大概是总想拉你一把的,但如果拉不了也就松手了。”

      赫连两只眼睛都写满控诉:“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吧!他连组队都不肯接!”

      烟岚和气问:“你没发现他的千里传音一直是锁死的?”

      赫连一愣,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倒不是只为联络而用,这个系统自带道具功能多着,组队就是其中一项。他自己好友也少的可怜,但也不至于关道具……那货,搞与世隔绝么。

      太奇怪了。这个叫丫头的玩家是出生就在这个封闭的新手村,千里传音空白情有可原——而且她是会用的,刚见面还传名片来着——但白发,看起来就是个狼藉天涯毛久的人,关千里传音?他是受过哪种刺激?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等等,他现在才想起来,既然没组上队,那白发是凭借什么每次都那么准确地找到他的?

      “……那这个先不管!”赫连忽然恼,“喜怒无常总该有的吧!说翻脸就翻脸!”

      “哪里?”

      “哦有个NPC,我想过去看看……他说不去。我没理,他不声不响就毛了。”

      ……作死这种行为谁拦谁倒霉。烟岚慢慢道:“你想想,什么情况下他丢下你跑?”

      “很多次好吧!”

      “每次都是很危险的时候?”

      “要是不危险我要他干什么!”

      “哦,大概是救不了你,所以不救了,”烟岚轻笑,“他也不想你死。可是比起你死,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生命。白发是想尽可能帮助你的,但超出他能力限度的,他不会做。”

      “贪生怕死?”赫连不屑道。

      “也许吧。他不能死,所以很努力地——不去死。”停顿了一会儿,笑笑,“所以你看,有这样的前提,他还是选择跟你进了副本,难道不觉得荣幸?”

      “等等,不对啊!不对啊!!”他忽然叫道,“这副本内死亡又没惩罚,他为什么怕死?”

      “……对他来说,只要是死亡,无论哪一种,就都是一样的。”

      赫连的五官挤成一团,扭过来拧过去,这边还纠结着那边脑洞又开起来了,忽然道:“那他为什么不能死?”他简直太感兴趣了:“如果死了会怎么样?”

      烟岚不说话,就微笑看着他。

      “好吧……”赫连怏怏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诚心与他相处,你会发现,这样的人,真的是很容易交往的。”烟岚笑道,“他不吃亏,但也不会记仇,善心不多,但好歹有责任。控制控制脾气,少惹着他。也亏得你遇到的是白发,换做别人你能想到,被你打脸过那么多次的人,还会心平气和地向你伸出手?”

      赫连呆呆望了她好一会儿,才猛地回神。但没吭声。

      其实这也是他一直纳闷的地方。在他的所有认知中,有情绪,那么就得宣泄,人心怎么可以潜藏那么多复杂的玩意儿,不难受么?而他在明月乡遇到的两个玩家都是很神奇的人。一个太过平和,或者说几乎没有情绪,一个死气沉沉,把情绪藏得比海深。

      “多想想。”烟岚起身,走开前提了个醒,“药经还是要背的,这萝药材,就交给你了。”

      走出好几步,听到身后小声吱哼:“……他欠揍。”

      烟岚失笑。多可爱啊。这个少年性子再糟糕,却总有一点,是叫她看着无比欢喜的。

      所有的情绪,会在第一时间已经释放干净,留存下来的,依然是一颗明晰剔透如宝石一样的心脏,毫无城府,骄傲肆意。

      *

      赫连一点也没收敛。恼起来想打还是打。他恼的次数又特别多,所以相当不省事。

      烟岚说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听的是最有利的一点——白发不记仇。

      你跟他打,他当然会还手。你骂他,他当没听见。你烦他,他也会恼,但顶多不理你。可以说他压根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但只要想到,他对待丫头也是一样的态度……嗯,这性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嘛!于是任性得更加理所应当。

      第三日赫连晚上要出门前先看了看白发,见某人换了身轻便的布衣短打,心知也是打算出门的,不觉有种莫名的窃喜。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白发老能轻易找到避战点!那玩意儿的地点每次都不同,而且确实要脑回路不一样才能找到!正常人哪想得到河水的镜面?哪能从一片树中找得到能障目的那一片叶子!那是一片血色的世界里好不好,正常人哪分得清被血色经络笼罩的背后究竟原样是啥!好吧白发不是正常人……

      这次仍旧是死。没在复活点看到白发,想来那货肯定又找到了避战点躲到副本结束。

      然后是没有意外的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被从一片结成阵的高级血刃底下救出时,赫连简直难以想象白发会强到那么一个地步!

      为什么每天晚上他在副本里疲于奔命的时候,白发能一天天变强?!他对于武学的敏感性是不会出错的,白发的基础剑法又是简单到一目了然的那种……赫连简直嫉妒死了。

      他是不知道白发的基础剑法已经是满等级返璞归真,要是知道,看到返璞归真之上还有提高的可能……那就妥妥是要疯。

      拜白发的突破所赐,这一晚他竟然幸存到了最后!

      天亮时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回到药庐,烟岚在看到他们两个一道的身影时,倒是有些惊讶,然后就笑笑,把炖好的五红粥端出来。这粥里有红豆红枣红花生枸杞红糖,最是补血养气不过。赫连就喜欢这口,白发的脸倒是难得抽了抽。

      烟岚笑眯眯。白发早先已经把药方记得差不多了。当然知道这粥多用在女子月事痛。但对症下药对的又不是性别,是伐。

      赫连睡了一觉,是惊醒的。醒后鞋也不穿就奔出来找烟岚。

      “我说我说,我这次竟然活下来了!”赫连表情却是惊悚多于开心,“还有我说,那个我一直以为的NPC——好像是玩家啊!”

      烟岚用刷子在刷药草上的绒毛跟泥污,头也不抬:“玩家?你怎么发现的?”

      “原本也没遇到的,后来找到避战点,跟白发躲在里面,正好看到那个人提着剑走过……全身已经红到黑了,我其实看不太清楚,但是就是有种直觉,那个家伙是玩家!”

      很多情况下,要区分玩家跟NPC,确实是感觉占重点。因为玩家装得再像,也与这世界的原住民有着本质区别,短短数年时间,你可以融入一个环境,但不可能融入整个世界。

      赫连其实是很能区分的,而且直觉极少出错——唯一的例外,其实是初见她时的迟疑。正是因为见过这么一个人,才能知道,原来玩家也能安静到NPC的地步。所以以后但凡遇到模棱两可的人时,才会犹豫。

      烟岚抬头,正对上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所以?”

      赫连的表情有一种异样的笃定,道:“你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吧!”

      笑笑,没说话,低头继续刷。

      赫连眼睛大亮,顾不上脏——这几日来最大的收获应该是洁癖症不药而愈,毕竟那个全是血色的副本实在是洁癖症的天敌——啪嗒啪嗒走过来蹲下:“为什么副本里会有玩家啊?我们能进副本是因为在明月乡,那个人明明不在明月乡!哎呀说嘛说说看嘛,你告诉我下!”

      “……副本与现实毕竟不同。”

      赫连想想:“不对!这话有矛盾的,你说过那个副本是现实的映射……”说着忽然顿了顿,恍然大悟,“啊,你的意思是——两者不同,但是设定上是肯定有关联的。”

      因为是关联,不是一模一样,所以会出现不同。

      如果那个存在真的是玩家,那肯定是与明月乡有某种程度的关联。

      对于副本的设定,其实他还摸得不是太清楚。目前已知,大多是白发摸索出来的。

      赫连又缠了一会儿,见她只是笑,不说话,就知道关于这个问题,别想从她嘴巴里挖出什么好料了。这人说话也有意思,不说假话,到现在为止就没听到过一句不真的,能讲的不会隐瞒,不能讲的,问破嘴巴也不会开口,也不知道是基于什么评判的。

      赫连长长叹口气,转换话题:“好歹昨晚活下来了,是个好兆头啊!接下去应该能熟练些吧。我可以趁机练武学——界面被封,在外面我压根没办法练来着……其实我有感觉,后来白发跟我一起进副本,其实也是揪准了可以练功这点,然后是顺手帮我一把,毕竟会被自动调配到巅峰状态嘛,虽然残酷了些,但对于武学的修习应该是个难得的机遇来着……”

      大概是兴奋,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自顾自说得欢畅,也不求什么回应。

      结果意料之中,第七天就被教做人了。

      鉴于激活者存活,杀戮位面开启第二层。难度虽然没说突破天际,但新一轮的规则已经足够叫人傻眼。

      ——赫连死得非常干净利索。自己都觉得毫无悬念。

      而白发,那天晚上他压根就没出去。

      第二日归来的赫连,颓废得简直就没有多少生的意志了。没晕过去,也睡不着,眼睛瞪得死大直勾勾放空,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见逃过一难的白发在眼前晃悠,更不爽,找麻烦。然后再次被教做人。

      这已经不是打架了。这是单方面殴打!

      副本虽然没有明显的惩罚机制,也没有明显的奖励机制,但就像死亡会带来负面影响一样,成功存活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带来正面的影响。相对白发而言,虽然寻常仍不握剑,但自副本中带来的经验很显然也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势。

      赫连还是很实务的。老头不分敌我的凶残,所以他不敢惹他。如今白发那显然已经惹不起,他也就乖乖安分了。

      “但是副本变得好可怕啊!”赫连抓狂,“根本就不是原本的道具生存类的副本,是战场啊!战场啊!看一眼就能叫人看吐的那种背景啊。”

      他表示死那么快根本不是他的错。副本的可怕难以言喻,而且感觉着是攻心的,怎么恶心怎么来,联想到“丫头”曾说那副本是“活”的,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恶寒。

      白发默默看他一眼。

      不出意外,昨晚他是不会错过副本的,但偏偏就有了意外。老头白天把最后一套针法讲完了,个中繁复简直没法说。烟岚晚上依然绣屏,他便抱着书跟铜人现场求教。如果明天老头考校,他不熟练,有什么后果他已经能想象到。哪还有闲心跑去玩副本。

      然后就听到赫连说的这些,副本改变了……有种异样的感觉,但他一时摸不清。

      “多注意点。”烟岚寻思道。

      赫连耳朵竖起,极敏感:“注意什么?”

      她就只是微笑。

      第八日,赫连仍旧想也不想就冲进了夜雾,表情视死如归。

      烟岚的绣屏已经有了准确的轮廓。四扇的牡丹屏,说复杂也不复杂,都是她绣熟练的花样,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是大幅。

      “你不去吗?”

      白发站在檐下,安安静静望着夜色中诡秘游离的雾气。

      听到声音,慢慢转了个头,看向她,但没说话。

      “少爷说是战场……你,不害怕战场的吧?”她清澈的目光有种看透人心的明晰。

      对,某人的称号就是“少爷”。烟岚跟白发都是没告诉人真名、拿称号当名片的人,称呼别人当然也只拿称号。

      白发仍旧不响。他的眼瞳沉沉的连点波纹都没有。

      烟岚分好线,穿针引线,在柔软的丝绸上轻轻按了按,开始绣纹。好半天才听到白发低低的声音:“副本的成因……是什么?”

      她下意识歪了歪脑袋。

      白发看到她眼睛柔软的笑意:“你猜?”

      “你对少爷说,副本是‘活’的,是指副本会改变?或者不止这一个副本?……少爷只是这个血色副本的激活者?”这就理解了为什么他存活,该副本的模样就会改变,“既然副本是现实的映射,那么他必然触发了某段剧情,只是他不知道。据我所知,除了药庐外,他唯一的触发地点是在肉铺。那么……屠夫?”

      白发停顿了一下:“不,明月乡的副本与NPC并无关系。那么肉铺中有什么是能与副本扯上关系的?我想了很久,想到一种可能。”

      他的思维很清晰:“刀。副本中是刀的世界,血红色的刀,屠夫手中也有刀——当然不是那柄杀猪刀——我注意到,他姓丁。”

      “所以?”烟岚笑了笑。

      “丁鹏。小楼一夜听春雨。”白发语气平静,“少爷触发的是魔刀传承副本?”

      “也许吧。”烟岚道。

      天下第一魔刀的传承,换做在江湖上,没腥风血雨是天方夜谭,两人说来却是如此轻描淡写。

      白发掉头又看向那诡秘的夜雾:“如果是这样的话,副本就不可能只有一种形态。”

      “因为明月乡有太多的NPC,也有太多的传承。”发现屠夫有可能是丁鹏之后,他看待明月乡NPC的眼光就大不一样了,“目前明月乡只有三个常驻玩家,我不可能,赫连触发了魔刀……”

      白发对他的福缘一点办法都没有。明月乡再卧虎藏龙,再宝藏遍地,对他也没什么用。但他猜到她的福缘一定也不低,否则不可能降生在明月乡这样的宝地。没可能赫连一来就触发的,她在这生活了那么多年,连一个都无法触发。

      他一针见血:“那么,有没有什么副本是你激活的?”

      白发的智慧确实连她都要惊叹了。

      的确,明月乡白天是NPC的天下,夜晚是武器的世界。副本的主人都是武器,能触发的,其实都是传承副本。

      烟岚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夜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因为她已经猜到他这些话真正的用意。所以她轻轻一笑:“在少爷没有到来之前,每天晚上的雾都不一样。少爷来了之后,雾就有了一种特定的形态。既然是少爷开启的,重点自然是少爷去经历副本主人的考验。与我没有什么干系,因为我从来不在夜晚出门,你懂么?”

      懂。就算你有激活的副本,它也不会出现,因为激活者不在副本中。

      问明白之后白发却并未出门,他站了一会儿,自顾自在檐下找了个地方,掏出木块跟小刀,开始雕刻。

      他还在观望。改变的血色副本叫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确实不害怕战场。再可怖再残酷的战场于他都只是寻常。他只是在揣摩它的难度值不值得冒险。之前的副本给他的好处自然毋庸置疑,所以他会有想进入的想法。但如果难度超过了他的极限……那么冒险来的那点好处自然抵不过这条命。

      他需要赫连的情报。

      哪想这一死就直接死了三天。死得干脆利落。死得莫名其妙。就算是赫连这种脸大心大的人都再受不了,第十天,说什么也不肯再出去。

      他暴躁得很:“我就搞不懂它到底什么机制!仍旧是一片血色,但没有刀了,就是NPC,各种红的NPC,我都分不清楚哪方是哪方,有人来砍我我就砍回去,然后人就越来越多,跑到哪都是敌人,太可怕了……我查过系统面板了,根本没有道具。简直就是无休止的战斗,根本没有个头,丫就这样谁能扛到天亮啊!”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对了我发现,这回看不到那个不知道是玩家还是NPC的人了。”赫连道,“我倒是想跑出村——但这不是跑不出去么!欸,村外是什么?出口吗?第一次的时候白发你为什么要往村口跑?”

      “不知道,”白发慢慢道,“当时在摸索阶段。那是地图边缘。”

      赫连烦透了:“啊啊啊啊到底怎么才能破副本!”

      然后他一时就顾不上副本了,整天抱着一本药经可怜巴巴地背,小心翼翼地认药。他哪耐得下这份心,不过又挨了樊老头一顿揍,不安分都要安分了。

      这日一大早,赫连拿着烟岚列的单子去买菜。

      所以说这段时间的鸡飞狗跳还是有点用的,至少三人的关系融洽了不少。虽说烟岚还是安静得很,自成一个世界,白发依旧死气沉沉目中无人,赫连照样阴晴不定脾气暴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从陌生甚至敌视发展到现在的和谐的。

      当然烟岚觉得,追根究底,真正原因是赫连打不过白发了。

      烟岚刚在把收拾好的药材一片片铺在大笸箩上,让太阳晒干水分,就听到没出门多久的某位少爷大呼小叫的声音。

      转过头,赫连挂着惊悚的表情冲进来:“啊啊啊啊有变态!”

      ……他胳膊的篮子里探出一只鸭子的脑袋,显然是被他吓坏了,嘎嘎叫得惊恐。

      烟岚有点想笑,眼见他一溜烟跑到自己身后,不免好奇:“怎么?”

      赫连惊魂未定:“有变态!”

      阳光晒得空气都带着焦香,院子里一时安静到只有三三两两的蝉鸣。自药庐门口现出一个蓝色的身影。

      衣色浅淡,风姿卓越。白玉冠青碧佩流云靴,腰间挂着一柄轻剑,阳光下显得更为明朗。温文的眉微挑,唇角带笑,随意自然,慢慢走来倒有几分闲庭信步的风仪。

      “别过来!”赫连从烟岚身后探出个脑袋,烟岚竟然从一贯骄傲肆意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口吻中听出几分色厉内荏的感觉,“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你就没客气过。

      烟岚:“这位公子?”

      “别跟他说话!”赫连声音带颤,恨不得扭头走,“他是副本里那个变态!”

      ……所以说,前几天不还在纠结那是NPC还是玩家么,为什么现在一开口,代称是“变态”?

      烟岚再抬头,看到那位蓝衣的青年脸上笑得更为欢畅。

      “啊啊啊啊白发救命——”赫连冲进了屋子。

      烟岚:“……”她还能说些什么。

      “来意?”她问。

      蓝衣青年往里走了两步,立定,缓缓环顾一圈四周,似乎对这个药庐很是好奇,然后开了口,声音温雅,语调优雅:“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烟岚也回以一笑,却没回答。

      “真是个好地方,是不是?”他的笑温柔而醉人。

      “是的。”这个问题无伤大雅。

      快入秋,因为天气变化会导致风湿的老人不少。白发拿着药方在配药,被赫连硬从屋里推出来,抬头,目光中就有了些审视。

      “是他!就是他!”赫连自他背后探出半个脑袋,一种小动物般的警觉,手臂上竟然还提着嘎嘎叫的鸭子,“我的直觉绝对不会出错!他就是那个副本中的变态!”

      蓝衣青年:“……”

      口口声声被叫变态,他看上去却没一丝恼怒的情绪。他甚至没理会赫连,只是看着白发良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个幸运的人啊。”

      相对于一个男人的来说过于柔软婉转的语调,但配上磁性的声音,竟有种别样的动人。

      白发是一个跟幸运几乎无缘的人,可是这个人,却说了他一句幸运。

      “你是什么?”白发说。

      烟岚想笑,她也就真的笑了。

      蓝衣青年仍旧没生气——他好像没有生气这种情绪。

      “我叫冰雪,当然是玩家,”他很和气地说,“‘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的冰雪。”他微微感叹地笑,“现在有些人实在越来越不像话,我就不得不亲自前来拜访了。”

      “你在说我?!”赫连的直觉还是很灵的。

      冰雪对着他笑了笑。赫连浑身都是一个冷颤。

      这个人真的很强……虽然他显露出来的模样就像一个再温文不过的公子。血色世界有个设定,杀得越多身上的颜色越为浓重,赫连想他怎么都忘不掉,这个人深红近黑的身影,在他疲于奔命到处乱窜的时候,这个人已经能坐在血山上让最强力的敌人都拿他束手无策。

      “你们这样,真的不太好,”他温柔笑道,哪怕话语像是谴责,语气中也没有一丝责怪的模样,可是只要想到副本中他的模样,就觉得他连头发丝都弥漫着血气,再看那笑,就觉出一种毛骨悚然的违和,“我等了那么久,终于才又出现一个能触发传承副本的玩家,怎么可以不按规矩来呢……”

      他喟叹道:“耐性这种东西,我真的不太有。所以,为什么不能乖一点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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