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影在御》姽婳三秋

21、卷三:赴天涯05

　　05“既然选我，那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
　　“当然！我小叫花子虽然人小，可也知道不能说谎的，说谎了就听不见牛郎织女的悄悄话了。”小叫花子一本正经地道。
　　展昭虽然没听懂他的后半句话，却也没在意，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位白公子来陈州多久了？”
　　“公子爷来了有三天了。”小叫花子掰着指头数道，“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把大家伙儿都看呆了，别说闹了饥荒，就是在那之前，也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人啊。”
　　展昭已经了解到这小叫花子说三句话其中两句话都是自己的心理感受的说话风格，直接抓重点道:“大家伙儿？这里统共就你和他两个人，哪里来的大家伙儿？”展昭指了指了指正在和白玉堂交谈的人，说道。
　　“现在当然是只有我和小福，最开始的时候，这院子里满满当当住了好些人呢。只是公子爷来了以后，就把他们全给赶走了。”
　　“为什么？”
　　“公子爷嫌他们的呼吸声太吵闹了。”
　　展昭内心:……早该想到的，以白玉堂的性子，能有什么正经理由。
　　“那为什么你和小福留下来了呢？”
　　“小福主动要求帮忙给公子爷喂马，公子爷也答应了。”小叫花子说到这里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情绪，“可他身上的伤口都还没好利索呢，我能让他做这些事情么？所以最后就变成我来喂马了，但如果不是小福，公子爷肯定不会把我留下来的。”
　　“小福身上有伤？”
　　“对啊，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好多道血口子啊，我都以为他活不下来了，结果他居然硬生生地一直挺着没断气，直到遇到了公子爷，公子爷给他用的药粉真厉害，这才不过三天，小福就好的差不多了，正因为他福大命大，所以我才叫他小福。”
　　“小福这名字是你给他起的啊，那他原本叫什么呢？”
　　“不知道，小福没给我讲。”
　　小福走到他们身边，刚好听到二人的这段对话，便道：“如果想知道我的身份，直接问我就好，又何必多费周折地向他打听呢。”
　　“在下展昭，多有冒犯了。”
　　“哪里的话。”小福回了一礼，又冲小叫花子道：“只是我的身份比较敏感，所以之前才一直未曾对你讲过。我是陈州府里的人。”
　　“你你你你你是陈州府里的人？”小叫花子大惊失色，“那……我那些骂曾公廉的话……”
　　小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骂他不是个东西，诅咒他将来生孩子没□□，希望他不得好死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完了完了。”小叫花子念叨着，“小福啊，我好歹也算是你半个恩人，就咱俩这过命的交情，这些话你就忘了吧，千万别告诉曾公廉啊。”
　　“好，我不会告诉他的。”听到小福的承诺，小叫花子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他正准备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就听小福说道：“展大人，我刚刚已经从白公子那里得知了你的身份，我也不再瞒下去了，其实我就是陈州知州曾公廉。”
　　小叫花子听到这句石破天惊的话，不由瞠目结舌，他定定地望着曾公廉，说不出话。
　　展昭道：“大人客气了。我并无皇命在身，只因公孙先生担忧包大人安危，这才有此一行。公孙先生还说大人您是他的旧识，他了解您的为人，知道您不会做出封城抓人的事情，如今看来，这其中定有隐情了。”
　　曾公廉点了点头，正待解释什么，突然睁大眼睛道：“你刚刚说包大人的安危？难道希仁来了陈州？”
　　“正是，包大人奉圣上之命，来此赈灾济民。难道大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么？”
　　曾公廉摇了摇头。
　　展昭眉头一皱，“包大人……小叫花子！你可曾见过包大人？”
　　“什么包子大人馒头大人，没见过。”小叫花子根本没听懂曾公廉和展昭的对话，胡乱回答道。
　　展昭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是我糊涂了。我们要找的人大概这么高，肤色黝黑，很好辨认的。此事关系重大，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见过他？”
　　小叫花子回忆了一下说道：“你这样讲我倒是有几分印象。几天前好像在城外看到了这么个人，还有很多马车，上面有很多大箱子。”
　　展昭道：“是了，那正是包大人没错了。那箱子里装的都是赈灾的粮食，那他人呢？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小叫花子：“被抓走了。”
　　“被谁抓走了？”
　　“就是曾公……陈州府的人。”小叫花子想起身边就是正主，忙改口道。
　　曾公廉就站在这里，他摇了摇头，意思他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包拯来了陈州。
　　展昭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是陈州府里的人呢？”
　　“那帮人和之前在城里抓人的那伙人穿的衣服一样，之前在城里抓人的时候他们说奉的是知州的命令。”小叫花子暗中瞅了瞅曾公廉，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曾公廉道：“抓人的命令也不是我下的，我那时候已经被软禁了，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被软禁了？什么时候？”
　　曾公廉叹了口气道：“八月初九那天的晚上，一伙蒙面人突然闯进了我的书房，我被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软禁了。起初他们看守的十分严格，后来不知道是因为我那么多天都没有表现出反抗，还是他们已达目的，总之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直到十月末的时候，我才拼死逃了出来。”
　　“我逃出来才知道，原来陈州……竟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小叫花子带我来了这里养伤，灾荒一起，世道乱了，但凡有点钱财而又无力自保的都被抢了个干干净净。这户人家逃难去了，这里便被人鸠占鹊巢。”
　　“如今既能遇到白公子和展大人，还请二位，务必救陈州百姓于水火之中。”说着双膝一弯，竟缓缓跪了下去。
　　展昭忙扶起他，道：“大人严重了。”
　　“陈州变成这个样子，仲明着实痛心，恨不得以命相抵。”
　　展昭道：“大人不必忧心，展某一定查明真相，还您清白。”
　　曾公廉摆摆手，道：“我的清白不重要，重要的是救出希仁，把他带来的粮食给灾民分发下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更多人死去了。”
　　“是啊，公子爷带的口粮昨天也已经吃完了。现在，我们真的是弹什么粮什么了。”小叫花子好不容易听到了自己可以说的上的话题，见缝插针道。
　　曾公廉道：“弹尽粮绝。”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小福，你真厉害！”小叫花子下意识地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口中的小福是陈州的知州，随即嗫嚅着亡羊补牢道：“曾……曾公廉。你真厉害。”
　　“不管怎样，去陈州府看一看总没错的。”白玉堂总结道。
　　展昭看向一旁站立许久的白玉堂道：“你怎么去？难道那张地图……”
　　“对，”曾公廉道：“我已把陈州府的地形画下来了。”
　　展昭心忧包拯，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曾公廉和小叫花子一直跟着二人到了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却又都没有说话。
　　直到展昭和白玉堂两个人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曾公廉才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若是已经叫习惯了，不必改口。”他丢下这句话，就立刻转身回了屋子，没给小叫花子回答的时间。
　　小叫花子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好像是回应他之前那句脱口而出的小福。
　　他看着曾公廉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乱。
　　打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是自己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在这世上活了这十四年又或者是十五年、十六年，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他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每天困了就找个角落睡觉，渴了饿了就去讨水喝讨饭吃。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快死了，可他从无数次的大病小病中熬了过来，在无数的白眼与打骂中撑到现在，他一直知道自己贱命一条，所以只当活一天赚一天。
　　在最渴求热闹欢乐的年纪，却不断面对人世间最直接也是最不加掩饰的冷漠与厌弃。他未免觉得孤独，所以那天在路上捡到受伤的小福的时候，他以为那是希望。
　　为了不让小福被人抓去吃了，他一次次豁出命地去保护他，哪怕被揍到鼻青脸肿也没有退缩一步。
　　因为这世界上第一次有人向他寻求帮助，他只要一想到那天小福趴在地上，气息微弱地对着他说：“救我”，心里就怎么也丢不下他。
　　这世上哪个人对他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未有人可以做到平等待他。
　　白公子也好，神仙公子也好，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哪怕他们对他再温柔，他心里也无法相信他们的温柔是纯粹的，他十几年的经验告诉他，那里面夹杂着的是善心，是怜悯，是不平等的施舍。
　　可小福不一样，一个穷途末路的将死之人，与他这个浑浑噩噩的小叫花子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差距，他以为他们会成为朋友。
　　所以即便小福的话不多，小福对他爱答不理，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放了深情，自顾自地把粮食分他一半，自顾自地变着法逗他开心，他哪里想得到他天天破口大骂的曾公廉就是小福本人呢。
　　“只是我的身份比较敏感，所以之前才一直未曾对你讲过。”他想到曾公廉说这句话时，双眼澄澈，表情认真，带着歉意。小叫花子心里明白高高在上的知州大人肯放下身段专门对他解释，已经算是很看得起他了。
　　可这世界上欺骗就是欺骗，谎话就是谎话。
　　不可原谅。
　　小叫花子对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口，终究没有进到屋子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