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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瓜瓜说书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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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不上大意,只能是人心叵测,亦或然这李清砚掳人的手段着实高绝。他应是这江湖最有道德心的绑匪了。想我离开绯人馆的那日,共有五拨人前来擒我,玉清庵,青州府尹,玄门,武门,还有他……
实力悬殊,我确是难以招架。既然被擒已是无法变更之事,那落到一个长相俊秀,文质彬彬的绑匪手中是不是好太多。
况且你见过哪个绑匪允许人质好吃好喝,还逛庙会?又有哪个绑匪会令你在逃跑之后又乖乖逃回来,想把他当作免费的私人护卫?
呜呜,玄门和武门的人真是太凶残了,都不给肉吃。
我真是在逃跑方面有多有天赋,就在保护自己方面多没有天赋。所以几番挣扎过后,我终乖乖落入李清砚的手中,彻底断了逃跑的念想。
只是——他真的对每个人质都这么好么?我不禁问他。
他笑着反问我,这人质都如我这般听话么?都不喜欢逃跑,这可和他书里的内容不一样。当时我们正在青州西郊酒楼雅间吃饭,他正一派斯文地喝着饭后茶,眉微微蹙起的模样真是有趣。
我心想,我倒是想逃,可逃来逃去也只是从一个绑匪到另一个绑匪手中,费力无用,又害人性命,倒不如省些力气,再谋划一番长久计。如此的真想法我自是不能袒露于他的,便问道,所以看在我令你这般省心的份上,你是不是应当告诉我,为什么抓我?
“……当然是为写书了,”他一副你不懂百姓疾苦的模样,“吃穿用度,笔墨纸砚,样样都是银子。”
可——贫苦之人会只喝上等的好茶么?会穿着绢丝锦绣招摇过市么?会千里迢迢赶来大兴的都城若水城耗银子么?
如此,还当真是败家。
只怪被侍候地太过周到,独门独院还被配置了个可心的丫头,至于禁足什么的更是从未有过,宛若京都大府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惜我并未生就一大小姐的命,只在若水快活半月,好日子便过到了头。那一日正是月初,依照以往惯例,当是瓜瓜派编纂出刊的日子。我一大早便寻了处茶楼,从说书人的手中高价购置出上月新鲜出炉的江湖名宿录。
自上一月有人不知用了何等好手段,将尘封已久的玄门七公子逸事见报端,瓜瓜派编写的江湖名宿录成脱销热品。而我心怀急切心想要看到的,也只是七公子中唯一一位女公子的郁英眉是如何结识当年最富才情的顾东流,那是二十五年前难以揣摩再现的江湖秘史,因玄门七公子中六人不知去向作结,正史中的故事虽仅限于此,却抵不过坊间对其的偏爱,仅我听过的版本就十版之多,却总离不开因美结仇兄弟反目的戏码。只是我未想到这只写风月传奇的书中会有他的名字,会有玄武门向他下达的江湖追杀令。
我的师父,我几月未见的师父,我屡次为玄门披肝沥胆忠心耿耿的师父,竟在上月的玄武集会中刺杀玄武最高的首领,尚君。最后尚君倒无大碍,师父却因此被逐出师门,为玄门追杀。
再也坐不住,一心只想出若水城,想去找他。
其实,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也不知要前往何处,可我还是想离开若水,不论去哪里都好,三尺涧,玄门总坛,五凤楼,哪怕是天山……便是徒劳的寻找也好,我只知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置身事外,他是我的师父啊,我半生的依赖,我曾抵死不想承认的身份,这一刻那般牢不可破,他虽是武功盖世,奈何我总要担心他,我已经那么那么习惯了……
因为我知道不论他在外的盛名如何,也会受伤,也曾伤到爬不起来,他瞒着我在三尺涧的温池里包扎,血染满红……这些我都知道,比大夫都懂,比那个小甠更懂……
而那个小甠是保护不了他的,她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可能还会是他的累赘。玄武是当今江湖的第一大帮派,尽管神秘诡谲,却是无人可以忽视的存在,可以刺杀任何朝廷一高官……可以一夜之间毁灭一座城池……
心沉郁到极点,我努力想冷静下来,待镇定一些,想到在绯人馆夭夭偷取的青玉牌,再想想玄武集会的日期正是三日后,可能……有必要再去青州一趟了,可能要违背答应梅域安的话……我说,我再也不踏进绯人馆了……可区区的誓言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能活就好,只要他无恙便好……
只如热锅上的蚂蚁再也待不住,便冲出门去,未走远,便被迎面而来的李清砚又猝不及防地来了那么一扇,瞬时声画渺渺,意识断裂。再醒之时,身上软塌塌使不出半点力气,李清砚居高临下的瞧我,那样一副嘴脸甚是可恶。
我不论如何都未想到竟是他将我迷晕。又过一会,一小丫鬟端着个瓷碗过来,李清砚退到一旁。
碗中应是类似迷糊般的东西,只是我抿紧嘴唇半点也没让她灌进去,小丫鬟应是没侍候过像我这般无理取闹的主子,又喂又擦几下,便别过头旎着一双可怜的大眼睛巴望着李清砚。
只可惜李清砚依旧沉默不语,便是练个手势也没有,她只得又垂下眼来,又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祈求我。只是如此示弱的姿态彻底将我激怒了。身子虽不能动,嗓子干涩得紧,我瞪着眼近似嘶吼般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放我走?”
“成亲。”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只是话出口,自己也笑了笑,仿若是在言什么荒诞的事情。他默了默,似想到什么,过了一会才沉吟道,“三日后,我便要成亲了,她是我最中意的人,可我却不想娶……”
“那与我有何干系?!”我气急败坏的打断他。我从未见过他,自不是他喜欢的人,也不想听他说任何话,任何牢骚,任何故事。他却顾自说着,“……她有喜欢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你师父……他为她去刺杀了玄武门的尚君,虽是在刀口上舔血,却彻底与师门决裂……其实我也可以,可以为她做一个恶人,可以为她身败名裂,可是”他将脸别望窗外,轻轻道“她却不需要……”
他垂眸笑了笑,抬眼目色已坚定如冰:“所以星月,我要你替他记着,我只帮他这一回,老天也只帮他这一回,他的辜负只能是这么一次,一月之后,尹小姐若还是尹小姐,他的死期便是那一日了。”
突然间哑口无言,我冷冷地看着他,原来他将我抓到这里真的是早有预谋的。多可笑,我险些都要对一个掳我的人感恩戴德,而今,他也只是露出真实的面目而已,可我却不知为何气愤到了极点。只知道此刻他就是我的敌人……若师父有任何闪失,我就会找他拼命……
最后一次见他,便是那夜归尽时候,破晓时分,他只留下一意味不明的邪笑,便离开了。直觉告诉我,他又筹谋了什么事情,直觉又告诉我,那事又肯定不是好事,怎么没人告诉我我的直觉竟这般灵…
因为那服侍我的小丫头第二日给我塞了一颗药丸说,李清砚留给我几句话,第一句是,方才吃的是松骨散的解药。没多久,我果真手脚可以活动了;第二句是我可以放了你,那小丫头便将装有衣服银票的包袱塞给我,并打开了门;我将信将疑,刚要出门,身后便飘来第三句话,不过你要先帮我办件事。
这是松骨散的解药,我可以放了你,不过你要先帮我办件事……脑海将这三句话连起来的同时,脑后也受到沉重一击。
只来得及看清那小丫头抡着碗口大小木棒的样子,已不能说什么话,眼前一黑,昏倒在庭院中……
再醒,不知是什么东西一直在耳边吵吵闹闹地响个不停,睁开眼,却是一片漆黑,人声离得很近,却看不清,也听不出,似是很熙攘的样子,忽大忽小,有笑声也有吵闹声,过了一会儿能明显感觉出是自己在随着什么东西向前移动,虽行得四平八稳,却还是鞥感觉到自己被放置在什么东西里,空间异常狭小,只够我蜷缩一团,手四下摸了摸,皆是凹凸不平又十分坚硬的内壁。再一动,就撞到一什么东西上,脑后火辣辣的一阵疼。用手摸了摸前方,是一块圆滑而坚硬的凸起,有些像石头,有像是铁块,捏不动,推不动,踢不开。
果真李清砚不会将我轻易地放了,而耳边喧闹的人声那般近又是那般的令人不安……
后脑的疼痛晰然,我不敢再贸然行动,只好用脚四下探索,寻了好久,终于注意到身下坐的地方其实不似别地那般硬实,甚至是有些松软,又有些像布头,范围不小,竟入井口大小,一用力……有些紧……再一用力,眼睛刺亮一白……竟推开了……可能是推的力量过大,我还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便顺着那口子下坠,就冷不丁地从什么东西中滚了出来。
滚到了……地上。
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过了一细渺渺的童声,带着难掩的欢呼与雀跃:“娘,娘,龙爷爷显灵了,龙爷爷显灵了,龙爷爷从他的脚趾头里滚出来了呢……咦,不过这个龙爷爷怎么不一样,竟穿着红衣服……”
还想听什么,脑袋便很疼了,屁股也疼,一睁眼,只是数不清的人脚,人腿,大的小的,粗的细的,一列有一排,望不到头……
向上一看,我的个乖乖,起码有数以千计地眼睛齐刷刷地瞪瞧着我……
前头一直吹吹打打的奏乐终于停了,我的心却未澄明下来,耳边是哒哒的马蹄声和磨荡的兵甲声,眼前迫近一高头大马和手持银枪身披亮甲的人物,一双飞眉入鬓,威风凛凛……
右手一提,那把银枪就牵起疾风一阵,悬上我头顶……
只是我那时似乎有些被摔傻了,竟看着那张脸绞尽脑汁地想着搜罗一些好词汇形容他,而与此同时,那张脸早已沉然地别向他处,浑然道,“来人呐,有刁民扰乱青龙会,将其抓取监牢,待等圣裁……”
他拱手朝上拜了拜,我恍然相顾中,注意四下已围起团团士兵……
坐在监牢中,左思右想也想不透,李清砚为何会将我弄到青龙节祭祀的龙王像里,更不懂将我抓到这牢里对他有什么好处……
只是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天刚擦黑便迫不及待地逃了出来,只是若水城门已关,只能等天亮再出城。月灰蒙蒙地挂在天上,若水的夜市充斥着小贩的叫卖声,可那样热闹的夜刚刚开始,我却觉着无趣,糖人那般无趣,灯笼那般无趣,吃糖葫芦也那般无趣,人是这般无趣,生活这般无趣,而这般无趣的我只得也不能让旁人过得太有趣,尤其是不能让将我弄得这般无趣的李清砚过得太有趣。
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知他住在这若水城中。街头人流涌动,有人‘寒暄’过来,问可要帮忙,我摇摇头,忽尔又点点头,我问,你知道一个叫李清砚的人吗?很多人摇头……直到走到一棋社老板,我说出这句话,他一副狐疑的样子,他眼睛那般小,就像狐狸,鬓发也是白色的,他愣愣地看着我,良久不说话,我以为他没听到,又问一遍,并补充道,就是明日要娶亲的李清砚,他却更是震惊。李清砚不是什么名人,说到底只是一个书生,不认识又何其正常,我踱步要走,那老板却喊住我,颔首拜了一拜道,不知姑娘是李公子的什么人。
我垂头想了想,道,……追债人。
他一愣。
我又纠正道,冤家。
他竟险些要摔倒了。我忙扶住他,他当下便反手紧抓着我不放,口吃不清……
“你你是何人,怎怎会认识秦……秦王殿下……”
我是在许久之后才知道这位狐狸先生是李清砚的授业恩师,而他在向我讲起那一派斯文的李清砚竟是大型的亲王殿下时,我笑了。当天大的笑话来听。我实在想不出一个王爷要出于何种目的去当瓜瓜派的写手,只是这狐狸先生却成功动摇了我的想法。对于我的疑问,他甚是中肯的回道,首先,李是大兴的国姓,敢不避讳皇亲还要在都城居住,普天之下会不会有这般的人,第二,能在青龙之后娶亲的,唯秦王殿下一人。
也不知是秦王大婚的话打动了我,还是那狐狸先生所言无人敢于王爷重名的话有说服力,总之,再去找李清砚之前,我竟接受了李清砚是王爷这回事。
只是李清砚见到我出现在他王府的书房并不震惊,缓缓地合上书卷,屏退左右,还冲我笑了笑。窗外飞着二月雪,他轻语道,“原来是星月啊,好巧。我也正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