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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瓜瓜说书第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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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笑,我便知道没有好事发生。而也只是一瞬,眼皮便滞重如泥,熟悉焚香入鼻,泼墨的雨竹折屏昏黄翻飞,方觉他又在故技重施,而我亦一而再再而三上此大当……
本不该来找他的,应当寻个隐秘地方躲起来,毕竟如今找到师父才是正途,这些私人恩怨什么的也该要放一放……而我总是这般冲动,又总是这般在无法挽回什么时再后悔。
终于不得不承认,梅域安的话还是很中肯得,他说我脖子之上的那个东西只是装饰品,而我觉着,现在这个东西连装饰品都不是……
也不知这一次要被弄去哪里,会去往什么地方。恐怕一月之期未到,他未将师父怎样,倒已将我折磨地一命呜呼……
早知如此,我应当随梅域安学一些医术。也好防备他这无耻又不易察觉的迷药……
胡思乱想,五脏六腑翻腾滔江悔意,却又是无可奈何,任他宰割。全身的力气被抽离干净,慢慢地脑海再也想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意识最后停留在他烛火里的笑脸上,腾腾的热气从他手边的茶杯中袅袅不绝,他温吞吞地看着我,戏谑地笑道,希望这一次送你去的地方你会喜欢。你可知有人已恭候你多时……
有人……恭候?
等我?师父吗……还是……
脑海忽想到那个小甠姑娘,心头抽抽地一寒,便巍巍地倒下去。
我醒之时,天空一片晴好,穹庐似一个巨大的锅盖般扣在天上,四野开阔,花香旖旎,令人神清气爽,如此一派良景心头的烦闷也一扫而空,只背部微微不太舒服。我伸手摸一摸手,又起身摸一摸脚,心重重呼了口气,没被绑着就好,再四下望了望,又重重地呼了口气,周围没人便好……正要翻身起来,整个身子就像轴承一般转了起来,顿然天旋地转,一圈又一圈……
只听嘣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身子如同散架一般,都快要聚拢不到一处。我无力地望着高阔渺远的屋檐,心头早已化不出一个词汇来形容李清砚,天杀的王爷啊,有没有心肠啊,竟将人放在屋顶上,不知道稍有不慎便会摔下来吗。
“星月,希望这一次送你去的地方你会喜欢。”他闪着亮亮地眸子故作神秘的样子尽是想来真是可恨。
喜欢?我咬牙切齿地回答,很喜欢,真是喜欢极了。咱们来日方长,秦王爷,我可是记住你了。
慢吞吞颤巍巍地扶着我一把老腰站起来,努力想忘记这一在望不到头的深巷中一瘸一拐艰难行走的人不是我。
巷子终于可以看到拐角了,人也慢慢多了起来。我左右望了望两头的店铺,人声络绎,便想着是不是在去城门之前,先寻个郎中瞧一瞧,因为,我觉着后脑有些疼,又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只是步子还未迈开,心头倒狐疑起来,为什么那么多人瞧见我都忙不迭地跑呢?还如此地惊慌失措,竟还有人不看路直觉跳到护城河中去,大口大喊着什么,喊的内容我没有听清,直到再有一个人跳到河里去,又喊了一句,抓贼啊……
抓贼?我眼皮突突地跳了一下,我么?只一觉睡成,我怎就成了贼?天知道我只是在数尺高的房屋顶上睡了一觉,我只顾去追下一个离我近一些的人,那小儿竟瞧我一眼,便吓昏了过去,只教我冷汗连连。再顺着一些指指点点地目光望向墙头,不禁皱起眉来。
李清砚,又是李清砚!!说书的喊这种人叫冤家。
我想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何等事情。方才那人喊得飞贼,不甚准确,我当今最切身的叫法应是朝廷在逃钦犯外加女……采花飞贼。
破坏青龙节,冲撞老龙王成钦犯,从监牢私自逃走升成逃犯,此为亵渎神灵之罪,逃出后不思悔改又夜入秦王府,盗走御赐的玉蝶衣,此为藐视天子之罪。李清砚此计甚是毒辣,短短几日功夫,成功将我逼成了死逃犯,御赐的亲事也因新娘的嫁衣不翼而飞而搁置下来。
他倒是算准我会从牢中潜逃,又算准我出不了城门,更算准我会在当夜前往秦王府,满城百姓作证,若水城衙役作证,秦王府上下作证,无人胁迫,无人利诱,坐实我两大罪状。我忽而顿悟我会穿上红衣服,又顿悟包袱中有一件凤鸟回翅的翟衣……
只是不知我与那李清砚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此般待我,定要将我置于死地,想到初见之时还将他当作温润男子,不成想这心地竟如此的不纯良。还不惜请来了皇城的禁卫军。
我忙捻身飞到屋檐之上……
脑海中想着的却只有李清砚一人,牙齿磨地霍霍直响。
报复?果断的在报复……
怕他的意中人归罪下来,便不敢得罪师父,便变了法儿的折磨我……我自是皮糙肉厚容易下手些……
檐下铁马骑兵掩路,檐上银枪玉剑追身……
咂着耳朵去听,竟还能听到楼阁街头公子哥的揶揄声……
“哎,朝廷养你是吃干饭不成……说你呢,就是那提刀的那个。”
“小娘子快跑,可别让他们抓到了”
“小姑娘来这里,爷保护你……”
“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抓着这小美人儿本大爷重重有赏……”
我没命地逃着,身上被刺破好些窟窿也不敢停下来……好在于三尺涧的那些年师父怕我受伤一直用心教我玄门轻功,如此也没令那些人讨去多少便宜。
玄门武功博大精深,若勤家修炼摆脱追兵倒不算难事,偏偏我那些年总要偷懒,只修的个与其若近若离的地步,既不够隐遁逃去,又不够轻易抓到。
被迫逐一参观若水西南北三处城门,只可惜防守太过严密,我拔剑四顾,想不到出城的办法,心茫然地紧,只得向东城门奔去,而说来也怪,其他三处城门紧关,□□齐备,而一到这东城门便是涔然萧瑟,满目的破败,空无一人。我早已被追兵追浑了头,瞧见那委矮的城墙便飞身跃去,一路狂奔,耳边缭乱的马蹄声渐远,只记得一路绿野树障,翠意逼人,而我也皆循了无人无路的地方,之后便蝉鸣聒噪更顾脚下。
跑了许久停下脚时才恍然身后早已没了人声。
再往后看,满眼是贯天的青木和弥天的云雾,鸟鸣尤可在林间灌声三重,悠远暝长。
大概被追得久了,脑袋也不太灵光,当时也单想着终于摆脱追兵,尽是劫后余生的喜,警惕一松瘫倒在蒲草甸上,根本未想他们为何没追上来。
歇的有些时辰,估摸天也黑了些,我开始找下山的路,只是定在原地瞅了半晌也没看懂方才是如何进的这乱林之中,不远之处隐隐有一块被扒了树皮的大杨树,灰意蒙蒙中有一些斑驳朱字,红迹已退成殷暗之色,我本想着或是什么指引下山的地图,走进一瞧内容,便是心头触颤。
原来此地竟名叫幽篁,五年之前还是桑养之地,后不知为何,茂林之中屡次发生大虫伤人之事,如此便荒废起来。我恍然大悟出了东城门为何会没有追兵。尔后又突而想起这幽篁何以如此熟悉,有一年瓜瓜所盘点的江湖十大险境,此地不仅在榜,更是傲居榜首,绝雁滩存灰不生,密水林瘴气十里,皆未能跃到此地之上。
脑海猛地又出现李清砚的话,“希望这一次送你去的地方你会喜欢,”原来……这绝地幽篁才是他为我寻觅的埋骨佳所。
我欲哭无泪中。
沮丧一阵,又觉着不能这般坐以待毙下去。只是这兴头……初两日还有一些,尔后便彻底放弃,扒拉着手指头过日子。
怕被豺狼吃了,便找了个山洞,怕被饿死,便半夜出来寻几枚野果,怕被冻死,就拾些干柴……
火折子快用尽了……
胆子被这林子里的飞禽走兽吓得也越来越小。
也不知是不是耳力出了毛病,过了几日时常听到人的嘶喊声和虎啸声,大约又过了四五日,我又出洞寻食。再入洞又听到一些异样声音,那时我立在洞口,能清晰地听到山洞中的交谈声,一人言,有火,一人道,这边还有一些干柴……话语虽是寥寥却异常真切。
我本欣喜过望,倏尔却心悸起来,步未踏出去便落荒而逃。
因为我想起我朝廷钦犯的身份,想起在青州被各路人马围追的场景,想到能入幽篁的绝非等闲之辈,而外面有很多很多人在抓我,一些人想通过我想要知道师父的下落,一些人想要用我来交差,一些人想用我来威胁梅域安,虽然梅域安有时会捉弄我,但他毕竟治好了我的哑疾,也很诚心的帮我找过师父,我不想害他……我便跑便想,心情很乱,直到前方变成一条宽阔的水流,翠绿的芦苇荡里飘着一艘小船,我跳上去,便又开始没命地划起来。
如大饼一般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便扑在了静静的湖水中,怎么追也只是在小船的前头,肚子咕咕地叫了很久,我看到溪水的尽头。一阵风吹过来,是花香的味道,很浓,仿若头发也是甜的香的,而我的心头却泛起阵阵苦涩……
我何尝如此狼狈过?
师父你知道么?
想着想着便划到岸头。可能是饿昏过去,也可能是累昏过去,我躺在什么地方前睡着了。再醒来一睁眼便踉跄地栽进那一片杏林中,弥漫的杏白飞扬若雪,缠在我的足间,脚下,再走近一些,便停下来仔细地看了看杏枝倾斜方向,沿途走了几步丈量了一下杏树之间的距离。
果真,我猜得不错,是玄门的危月阵无疑。
当真就是玄门的危月之阵。我听到心头的叫嚣,带着异常的兴奋和愉悦。
而我更关心的是为何此处会有危月阵?
若我未记错,危月阵是三尺涧的入谷必经之阵,是师公依据五行中的土木生衍设计出来的护宅之阵,施阵者需结合太极八卦推演出行走之法,再根据推行之法排布树木位置,入阵者除非知晓破阵之术,否则将触动阵中机关死于非命。
蒙初之年,我曾听闻江湖有这样一个习俗,若师父觉得徒儿已学有所成,在委以重任前都是要下一番功夫,验收徒弟的学习成果,以便之后的授教。如今这幽篁险地竟布下玄门的净月之阵,我不禁想入非非。莫不是都是师父在捉弄我?
挥袖顺杏花飞身而入,行到一半,又停在阵中换了身干净些的衣服。昨日还饥肠辘辘,筋疲力竭,今时今日倒像是有满把子力气用也用不完。终于,屋舍便在桥头冒出来……
我几个飞步过去,只还未踏进屋中一探究竟,便被一小小的人影紧紧拥住了腰。
身旁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腔在怀中抽噎,一瞧,竟是一七八岁大的孩子。
孩子,我皱起了眉头……
“月姐姐,月姐姐,我我便知道你定回来,定会回来,你没有忘记和玉哥哥的约定对不对?你你是来与玉哥哥成亲的对不对……呜呜……怀中的青袍小儿哭地忘情,说话的功夫便将我袖前的衣衫哭得潮湿了一半。
我惶惶地能从那哭腔中辨别出几个字,却茫然不知这貌似与我情深意笃的稚儿究竟是谁?
耳边又轻微的脚步声。
抬眼,只见门口竟立着位玉面俊郎,红衣喜发,眉目炯炯,隔着门庭花灯,隔着青砖小径,满色惊异痴定定地望着我。良久,纸白冷固的脸上凝出一个大咧咧的笑,张开干裂的唇角。
我离他数步之远,本是不足以听到他说的什么,可我抑哑之时常根据人的口形猜测说话的内容,便也能辨别出。
“……你终于来了么,终于肯来了么……星月……”他似是不信般地自呓,又似确认般地问我。
未等我反应,早已闪至我的身前,动作竟比李清砚还要快。他眼角带着笑,眉宇却是凝重,脸色惨淡泛着郁郁的苍白,只那么轻轻一揽,便将我拥入怀中。
“……阿洡跑出来,我还不信,可一转身,你果真就在这里了,前一日我还与他打赌你会不会来,星月,我输了,可我却很开心……你可知上月初九的那一剑险些让我们阴阳两隔,可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不怪你,可是星月答应我,不要再离开了好么?”
他轻轻地附在我的耳旁说,声音温柔的不成样子。
不得不说,这红衣男子说话真是好听,令我忍不住将话听得很仔细,很仔细,可是为什么我听地这般仔细却还是听不懂,什么上月初九,什么刺他一剑……
什么我知你有苦衷……
上月初九我明明就待在绯人馆中,一整日都未曾出去,师父曾说,我极小之时,便种下了蛊毒,这些年一直用玉息丸调理身体,尤其是每日初九更是要闭功封穴,那一日我便是一弱质女流,怎可能拿剑去刺他。
他说话乱诹一通,不符合逻辑倒是小事,更严重的问题是,他是谁啊……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