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流光》桃夭奚若

11、两个陌生人的离婚协议

　　经年不见的邵建把他和任懿的谈判地点约在了一间茶室，也算高雅、清净，任懿故作镇定地走进去的时候，邵建客气的站了起来。看着邵建的身影，任懿心里恍惚地想：自己究竟何时与这个人亲密地在一起？当时究竟是吃了什么“药”？
　　心情忐忑地落座后，邵建开门见山，拿出了一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任懿微笑地看着邵建递到面前的协议书，耳边虽然响着邵建的话“你看看，没什么意见的话，就抓紧这几天把手续先办了吧。”头脑里萦绕着的却是章华的那一句：“也许人家都有馅了，着急了。”面上不禁莞尔，“能容我看看吗？”“当然可以。”邵建的语气里明显的带着敷衍的意味。
　　任懿看着协议书上写着她的姓名，身份证号码以及邵建的信息，真心觉得无法将纸上的这个人和面前的这张殷切期盼的脸联系在一起。“双方因感情破裂而自愿协议离婚。各自财产归各自所有，债务归各自所有。孩子归女方抚养，女方不得拒绝男方对孩子的探视。”。
　　“噗嗤”一声，任懿没忍住笑了。这整个就是一个单方面不平等条约。
　　“你有意见可以提。”此刻的邵建倒也知道压着脾气，谦和地引导着任懿。不过他的眼睛泄露出恨不得任懿马上签字了事的急迫和不屑一顾的轻视——让你提意见就是客气，走个过场而已。
　　那好，我们就斗一斗吧，任懿心里暗自盘算：如何给邵建一个同意尽快签字的表象，实则拖死邵建，尽力为邵觉争取利益。
　　“你看可以吗？”邵建急急地问道。
　　“这个算是法律文件？”任懿平淡地反问。
　　“当然了，离婚协议书如果不具有法律效力，那还有什么是有法律效力的。”
　　望着面前透明茶壶里煮着的乱七八糟的花草茶，茶室里不多的人群闲适地低声交谈的声音，给了任懿一种不真实的恍惚的“背景音乐”的感觉。
　　“那我们在这上面写的必须真实？”任懿又反问。
　　“当然。”
　　“那麻烦你把离婚原因这里改成：男方有外遇。”任懿从纸上抬起头，直视着邵建错愕的脸，脸上波澜不惊。“既然具有法律效应，我们必须真实，对吗？”任懿的口气依然淡淡的，但很坚决。
　　邵建略微吃了一惊，迟疑片刻，眼睛盯着任懿看了一会儿，点头：“好，这点我回去就改，晚上电子版发给你。这星期我们先把手续办了——我过两天就回去了。”邵建回去的意思是他回外地的公司。任懿从这点确定他似乎还没有从这个公司辞职，那么将来邵建学校需要一些父亲的资料至少可以找到来源了。
　　“我还有个要求——关于邵觉的感受：我会挑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他这个事，现在希望我和你能够沟通一致：等他小升初以后，再告诉他离婚的事，你看行吗？”任懿从纸上，再次抬起头。
　　“当然，这个可以，一切你定。”邵建一脸的轻松，心里想任懿还是当初那个单纯的秉性，估计坚持改成“男方有外遇”也不过是赌一口气，除了以孩子为轴心，倒没提对她自己的补偿，问题简单多了。
　　“小升初这两年的费用比较多，希望你能承担一部分。”
　　“没事，我全承担都没问题。”邵建毫不在意的摆了下手，任懿看着他颇有深意地一笑：承担全部？你承担过一毛吗？邵觉突发水痘高烧40多度，打电话给你，你都不接；还是学校老师按律按例询问孩子病情，你才知道孩子发高烧出水痘了。打过电话来，连孩子发烧多少度都不问，直接责备“怎么孩子生病了怎么都不告诉我？学校老师打电话来问我，我有多被动？”——呵呵，承担？你肯承担吗？因为你被动了，怕在老师面前落个不负责的名头，才来责备我，这也叫承担？这抚养费的比例若是落实不到纸上，以后怕是连个可以打官司的理由、依据都没有吧？
　　“那倒不用，小升初的费用还是一人一半吧。”任懿盯着邵建已显悔意的眼神，口吐莲花般地轻声说。
　　“好，好，好。”邵建连答了几个“好”，之后马上接口“我把这个也写到协议里。”
　　“还有，你能保证一周和邵觉联系一次吗？电话联系，□□什么的也行，要是能见面最好。”
　　“这个没问题，只要我时间允许。不过我上班的时候不太方便联系他。”邵建毫不在意的一摇头“毕竟他是我儿子嘛。”
　　贡献了一个精子就是你儿子？负担一半的生活学习费用就是你儿子？你这爹当得还真是无话可说的理所当然呀！任懿心里非常的觉得对不起儿子，忽然觉得这近十年间，安心和张建国夫妇替自己承担了不少，特别是张建国，为邵觉的付出真的比这个生理定义爹多了不知多少。她低头闭了闭眼，稳定一下情绪。不许慌！她命令自己。再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啜了口茶，她脸色严肃的开口：“北京的物价，你也知道；补习班的费用贵，想必你还不清楚，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可以去查学而思的网站。”顿了顿，看看邵建的反应。“邵觉每月的抚养费，以前那样太少了。”
　　茶室里一派安静，流转的茶香，驱散着暗涌的躁动不安。任懿抬眼，直视邵建的眼，这是她的目的，是她唯一能为邵觉争取的，即使邵建不能履行，她也要落实在文字上，等邵觉大了问起自己的时候，她可以证明自己尽了力，如果给不了儿子最理想的安排，那也给他个理由。
　　邵建踌躇着，皱着眉盘算着，“好！”像是终于下了决心“我每月给2000块。”任懿吃了一惊，邵建提高了整整一倍，虽然这之前的1000块也只给了一、两年而已，从邵建不辞而别到现在，邵觉已经独立7年了。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邵建，以确定这个人的话是否可信。
　　邵建看着任懿疑惑的眼神，脸上竟有些小得意——难道不应该不好意思吗？任懿实在无法明白这得意何在？“你放心，只要我有能力，绝对不会亏待邵觉。”
　　那你什么光景叫有能力呢？任懿更是无法理解了。
　　“我还真没准备让邵觉在国内读书。”邵建的脸上似乎有一些向往的缥缈。
　　任懿双手交叉握在胸前，身体踏实地放进车厢椅的靠背儿：估计这事是指望不大了。
　　“那你要是没其他的了，我回去修改完给你邮件。”邵建略略有些激动，他实在是没有料到任懿并没有痛骂自己，也没有历数自己的不忠，没有像一个拖着不离婚的弃妇那般哀嚎，弄得自己下不来台。他在来之前，和某人反复设想了不少情景，结果太出乎预料了。顺利！难以想象的顺利！
　　“我能跟你谈谈邵觉小升初的事吗？”任懿望着急于离去的邵建，心里没有了一丝底气。
　　刚刚从座位上站起身的邵建，低头看了一眼毫无生气的任懿，心里竟生出了一丝丝不忍。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尚早，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小升初，有什么不同吗？我看外地孩子也没像邵觉上那么多班的，有必要花那么多钱吗？”
　　“外地？哪个外地的孩子不用上补习班、坑班的？”任懿一下子被激怒了。“你知道北京的小升初有多难吗!，你知道有多少孩子在争夺这北京有限的优秀教育资源吗？——我带着邵觉参加坑班，你知道有多少个孩子争这600个名额？——2000个孩子！你得参加考试，成绩排在前面的才能依次录取。但这个学校初中部实际从这个坑班里招生不到100人！其他的名额都是互建单位、领导批条、土豪进贡的。”顿了顿，任懿强压下心头的忿忿不平，为自己这个平头百姓，毫无权势而悲哀；为自己没有金钱而悲哀；为自己没有可以依仗的社会关系而悲哀；有她这样一个无能的母亲，有这么一个无情的父亲，怎么可以生一个邵觉来承担这不公的一切！
　　从没有一刻，她如此后悔过这一段婚姻！如此地恨她自己！
　　忍了又忍，她开始给邵建普及“帝都”的小升初常识，这些常识都是冷眉灌输给的、再加上她自己亲历过的。总算是邵建答应动用家里老太太的关系，看看能否为孙子邵觉筹划个共建单位名额啥的——任懿其实抱的希望并不大，毕竟与老太太不联系那么多年，她似乎也不缺这个孙子，可能是一个人独居惯了，已不习惯他人的打搅吧。但从邵建的言语中，任懿捕捉到这么一条信息：邵建似乎在北京做着什么生意，他言谈中常有意无意地带出来炫耀的意味，可这能为邵觉解决什么问题吗？
　　走出茶室，外面当空的落日，冷漠而辉煌地遥视着人世间。
　　匆忙繁华的街市，任懿徘徊在街上的人流之中，心里的感觉真是混杂不堪：邵建的薄情寡义和他的好高骛远一样的重击了她的神经，从他们会面到各自离开，邵建始终没有提及一次邵觉！仿佛邵觉是与他毫不相干的路人一样，跟冷眉拼了命地抢女儿抚养权的情况完全相反，邵建家的态度是漠然——这种态度一方面让任懿安心，一方面又让任懿感到心痛。她说不清这种心痛是为了邵觉还是为了她自己抑或是这短命不当的婚姻。她痛苦地感觉到，自己的痛恰巧是另外一方面的快乐，她既伤心而又觉得更应当庆幸：邵家不跟自己争抢邵觉的抚养权，利于邵觉的成长，可以减少带给邵觉的困扰。一来邵觉自小在外公、外婆家长大，与邵家连过年节假日的礼节性见面，都少的用一只手就可以计算过来的，所以在邵觉的记忆中对邵家人的印象仅仅是名字而无具体影像；二来邵觉一直由任懿带大，邵建极少参与到邵觉成长轨迹中，邵觉对邵建的印象都不如安心和张建国这对干亲爹妈来的亲密。留在任懿身边、在他自小习惯了熟悉了的环境里、人际关系里成长是不幸中的侥幸。还能希冀什么呢？没有可能的，这大概就是她任懿的命数，也是邵觉的命数，一切靠自己的努力吧，为邵觉安排一个尽可能物质条件好些的环境。所以当她接到咨询公司调度李铭征询下周去汉江潮进行管评的意见时，她好不犹豫的答应了，因为即便是邵建能为邵觉争取到共建名额，赞助费也是不能少的，而且据以往的经验，邵建极有可能会跟自己弄个五五开的。
　　电脑里存着邵建的电子版离婚协议书，任懿踏上了开往汉江潮的火车，成功地未能如邵建所愿办理离婚手续：任尔东西南北风，还是要努力地为人民币服务。当然临行前与张建国的会面是必须履行的，不然她知道安心一定会吃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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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有些事是用来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