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流光》桃夭奚若

12、咖啡杯里的刀剑

　　奇怪，当她和张建国傍晚时分在一间安静的咖啡屋里见面的时候，她已经忘却了张建国撞自己那一下子的仇。她望着对面并没有像电影里描述处于情感漩涡里挣扎样子的张建国，并非胡子拉碴、神情潦倒的张建国反而是意气风发的张建国，心里的好奇压倒了一切，一面不由得感慨：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
　　——安心对任懿的定位一点没错：这是一个实打实的矛盾综合体，一辈子也甭想统一起来，天真和世故共存，圆滑和坚持共处，疏离和热情同体的怪物。
　　“老张，我真得感谢你对邵觉的照顾——他们老师打电话说了请家长的事。”任懿发自肺腑地感谢对面青春洋溢的张建国，觉得从邵觉这里入手，既是双方可以心平气和的一个话题，也是可以用这层来拉拢或麻痹张建国对自己的警惕，化解些敌意才好谈安心的嘱托，做到真正的好聚好散。
　　“任懿，客气什么呀？邵觉虽说是我的干儿子，可我真把他当亲生的一样疼。老师没说什么吧？”张建国接着任懿的话茬儿，尽管知道这次见面一定是安心安排的。
　　“哈哈哈，那就以咖啡代酒，谢谢了。”任懿举起了咖啡杯，讲实话晚上喝咖啡，她一定会失眠，所以抬到唇边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一边把盘子里的蛋糕，用勺子祸害了一下，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吃，不饿；不吃，就得说话；她把勺子里的蛋糕又放回盘子里，再切小一点，再小一点，直到成了渣渣儿，她自己都没有一点觉悟到。张建国倒有些沉不住气了，朝前探了探身，盯着任懿握勺子的手：“你能放过那块蛋糕吗？这儿味道不错的呢。你还是冲我来吧，任懿。能直说了么？”
　　“哈哈”，任懿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老张，你知道我说话不会拐弯，我是受安心之托。你们走协议离婚好不好？”安心的原话是“让姓张的等着接律师函吧！”
　　“她是不是已经起草好了协议？”张建国一面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一面梳理着心里的计划。
　　何止！任懿心道：是律师起草的，比邵建那个“草稿”既专业又全面。但面上却不能表露：“说说你怎么想的吧，有什么条件，需要我中间传声的。虽然我是安心的好朋友，可这事呢你是实际上出轨不占理，但我真心希望你们真的能平和一点，好聚好散，所以……”
　　“我明白。”张建国把手里的咖啡勺丢在打着漩儿的暗褐色咖啡里，“叮当”一声脆响，让任懿瞬间记起那个雨夜在安心家里安心抹嘴后丢出餐巾纸的抛物线。即便是原本多么不同阶层的人在一起生活久了，思维习惯和行事做派都会有着惊人的相似度，就如同风吹过湖面会起涟漪，岁月刻画的痕迹不如风蚀岩壁那么明显，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久。
　　任懿习惯性地把身体安放到宽厚的沙发靠背里，又习惯性地往里缩了缩，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到安全，才能获得依靠，才能放心地全心全力地应付面前的事情。而这一切的动作，她是不自知的不自觉的，但落在同样缩在角落暗影里的康瑞安眼里，则是释放出的一种身体语言。
　　“我的想法在这张U盘里。”张建国从手包里拿出一张优盘。这着实让任懿吃惊不少，估计准备充分的应该不逊于安心。
　　“这个不需要啥密码吧？”任懿顺嘴问。
　　“安心知道。”呃，合着自己就是个送鸡毛信的王二小，任懿微笑着在心里诽腹。既然都有了打算，那自己就势抛出第二张牌吧“你的那些东西，呃，大概就是些书和衣服吧，安心已经替你收拾好了，你看送哪里比较合适呢？”
　　眼看着张建国的脸又开始紫胀了起来，任懿下意识地用手抚在自己脸的右额上，身体却从沙发靠背里挺直了腰，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张建国的眼睛，刹那间气场突然紧张起来，张建国在任懿杀伤力立方增长的眼神压迫下，颓然地靠在了沙发背上。
　　无声的较量，第一回合，任懿胜在先发制人。
　　“我回不去家了？”张建国的气势先弱了下来。
　　这俩还真是一家人！“你到现在称为‘家’的里面住着的那个女人叫安心，你心里的‘家’是那里吗？老张，齐人之美的福不是人人都消受的起的。”任懿出言讽刺道，算是警示下。
　　“你这是为安心还是为你？”张建国的脸瞬间再次充血，任懿目前婚姻失败的困境，安心早跟他讨论过多次。
　　“为你！”任懿嫣然一笑，轻飘飘地吐出这两个字，而后双手指尖交错，放在小小的圆桌上，笑吟吟地看着张建国。
　　“我？”张建国自嘲地一笑：唉，这任懿真不知道她的嫣然一笑的杀伤力有多大，估计她那个闺蜜加损友的章华为了多看到几回这儿，从未提醒过她。不过据以往的经验，任懿接下来的话其杀伤力更大！“我先去趟洗手间。”张建国预备借尿遁逃避任懿的挤兑加嘲讽。
　　第二回合，张建国暂赢，胜在避让及时。
　　望着张建国迅速离去的背影，任懿的微笑依然：原来，生活里与别人不同生活方式的选择，在别人眼里也是可以攻击的软肋，呵呵，那我的软肋摆在你面前，你的软肋我是不是也需要探究一下呢？她转身去拿身后的电脑包，可不知背带被什么卡住了，她只有连忙起身去拽，匆忙间，任懿撞到了刚巧走过自己身边的一个人的电脑包上。硕大的电脑包撞在任懿的胯上，疼的她“哎呦”一声。
　　“你！……”任懿的喝问先声夺人。一把扶住任懿胳膊且同时发声的是康瑞安的“对不起！”。任懿刚刚立稳，张建国略显吃惊的声音“康局？”适时响起。三个人——任懿、康瑞安、张建国同时定住了身，相顾张望。
　　张建国是惊觉手机落在了咖啡桌上，急忙返身来取；康瑞安则是为了避免与张建国会面的尴尬，想趁张建国离开的时候迅速撤退，却不巧与突然起身的任懿发生“剐蹭”……何为人算不如天算呀，说的大概就是他们仨人谁都不乐意发生的这个局面：康瑞安早已认出任懿就是大雨天和安心一起出现在医院里的那个女子；而他当时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顺便看到了张建国的那辆“奇瑞”，这就不难解释安心那么紧张地监督着他和老母亲冒着大雨离去的原因了——张建国也在医院，且不方便现身，亦不想让自己碰上。
　　“真巧呀，张处，也来喝咖啡。”康瑞安沉稳的声音安抚了张建国的一丝慌乱：原来康瑞安是刚来啊。
　　看到康瑞安的手扶着任懿的胳膊，张建国正迟疑着是否介绍任懿给康瑞安的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怕啥来啥——陆漫漫的电话，他只得拿起任懿身边桌子上的手机，歉意地向着相扶在一起的俩人略略点头，转过身去接电话“喂？”电话那头漫漫的侬语软柔的响起：“我烧了排骨，你要红烧的还是糖醋哦？”“随你吧，我都行。”张建国遮遮掩掩的低声回答到。“哦，那糖醋吧，我想吃酸的。”漫漫软语回答。酸儿辣女，张建国心中暗喜，一时间不慎喜上眉梢，连声音里也透了出欢快，连道：“好！好！”“嗯。”一声绵软无力的“嗯”后，漫漫先挂断了电话。带着一脸甜蜜微笑的张建国，刚刚转身，看到任懿正含蓄地微笑着盯着自己，她当然能猜到是谁的电话能带给张建国这么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寒、恶心，眼神自然就出卖了自己。张建国的脸当时就冻掉了，为了掩饰，他转向康瑞安：“康局，介绍下，这是我的朋友，任懿。”接着转向任懿，避开任懿的眼睛“任懿，这是我们部的康瑞安局长。”
　　康瑞安当下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毕竟能任意而为的事和人都少之又少嘛！微笑着打过招呼，康瑞安说：“我得先把蛋糕给老太太买上，不然一会儿还得排队。”
　　“好，康局您先忙。”张建国巴不得康瑞安消失，任懿也赶快消失掉，自己好赶回去陪漫漫，陪肚子里的“儿子”，他把还未出世的孩子想象成邵觉小时候的模样，肥肥的嘟着能掐出水的小婴孩，单是想想都能幸福掉了。
　　康瑞安下楼离开后，张建国和任懿陷入了冷场：任懿是需要消化刚才那个电话带来的情绪，而张建国则想法子避开任懿对那个电话的纠缠，最好不要透露给安心才好：“你看，跟你说这儿的蛋糕好吃吧，连康瑞安家里的老太太都喜欢，他都得往回带。那老太太可是旧时的大家闺秀呢，嘴挑得很。”
　　“我不是大家闺秀，不挑嘴，甜的、咸的，通吃。”似笑非笑的面容似嗔非嗔的口气，听得张建国一身的鸡皮疙瘩：再傻也明白，这是借蛋糕，开骂他张建国呢、骂他婚内通奸，可还不好还口，这一个脏字不带的，一个人名不点的，他张建国再不要脸也不能捡骂呀，再忍不了也放不了一个屁！
　　这当下，他张建国只能低下头，忍住，当做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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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理念，尽可以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但不能以牺牲别人为自己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