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女图》韫瑜

11、出府（下）

　　那老者嗤笑，“弓箭与弹弓相差甚远，不可！”
　　无霜一笑，“长弓射箭，弹弓射石，所假之物不同，但殊途同归，以物怡情，何须如此分明？”
　　围观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兴趣甚浓，见那老者不允，竟都起起哄来。一热心的石匠，也不嫌奔波周折，生生折回自己的铺子背回满满一篓打磨剩下的小石子。
　　那老者见人多势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这弹弓，可以说是古今相通的物什之一。无霜虽小时候玩了不少，但也多年未碰，心里终究是个没谱的。刚才也只不过是话赶话，一时气急说了大话。
　　碰到那弹弓的一瞬间，心绪却是完全平静了，不知为何，竟然，竟然还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欣喜。
　　无霜挑了一颗偏长的石子，拉开弹弓，暗暗调了调吐息，只觉得那琴弦在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粗。
　　一旁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翘首以待。
　　须臾之间，石子飞驰，向着那古琴而去。
　　一声
　　两声
　　无霜愈发娴熟地抓起石子向前方射去，眼中闪耀着因自信而起的别样的光彩。
　　琴声断断续续，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是《凤求凰》！
　　因石子摩挲代替了以手抚琴的柔和，这曲子少了原本的缠绵悱恻，多了几分粗犷大气。乍一听，倒像是激昂澎湃的入阵之曲。
　　微风渐起，夹杂着动人的音符，心湖涟漪微泛，一抹异样的情愫暗生。
　　尾音萦绕，众人还陷在惊愕当中。
　　那老者旧日闻所未闻，今日一见，惊为天人。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浅浅，同样是惊得脸色惨。硬是勉强着沉住了气，干干笑了两声，“恭喜姑娘过了这一关，如若姑娘过了下一关，便是胜了。只不过……”
　　“姑娘不会用弓箭，只怕是难过此关。”
　　无霜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远处的一株高木，两粗壮的枝干上分别用红线悬着一翠色玉佩，样式普通，只是玉间皆有一铜钱大小的圆洞。
　　老者摸了摸胡须，笑道：“此关称为一石二鸟，只需让羽箭同时穿过两玉即可。”
　　无霜暗骂此人狡诈，两玉相距甚远，且空洞不在一线，若非射于别处将力道反弹，否则必不能成。只是如若真是用箭，箭镞锋利，恐难全其策。
　　扬了扬手里的弹弓，无霜严肃地道：“小小弹弓，威力无穷，可别轻易小瞧了去。”
　　此时心中只有四个字，如有神助。方才一曲，面色虽无异，实则内心波涛汹涌。面前如此霸王条款，无霜仍觉目空一切，耳畔跫音渐响，心中未现急躁。
　　心情大好，张开了弹弓，细细摸索角度。
　　那老者见情况不妙，脸上划过一丝狠厉，朝不远处一灰衣男子迅速使了个眼色。
　　目标甚远，无霜几度调试，都未寻得一上佳的角度。胳膊因长时间的上举微微发抖，水眸微眯，手中之物蓄势待发。
　　暗中一石子飞过，力道极狠，直中无霜膝盖下方，无霜吃痛，手间力道一松，那弹弓间的石子如脱缰野马而去。
　　无霜杏眼圆睁，无措地看着石子所去之向。
　　霎时间，后方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气势凌厉，直直穿过了一块玉佩。那被无霜错射出去的石子，却在下一刻被箭矢击了个粉碎，而羽箭也因轻微的撞击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利落地穿过了第二块玉佩。
　　好一个巧劲！无霜不由地轻赞出声。
　　回头，目光所及，是一白衣男子手执弓箭立于人群之中，眉目如画，顾盼之间星月失色，真是一副好皮囊！
　　身侧一娇妍少女，兴奋地高呼“中了”，雀跃之间竟一头扎进了男子的怀中，那男子也不见怪，只是微微地笑笑，宠溺地抚着少女的脑袋。
　　周围众人也连连惊呼，局势变化之迅速。
　　男子淡淡开口，“老先生觉得在下的这一箭如何？”
　　那老者脸上的表情波诡云谲，“甚是精妙。只不过，公子这先斩后奏，与规矩不符，老夫实难信服。”
　　男子笑了笑，看向不远处的一灰衣男子，“不守规矩的，又岂是只有在下一人。”
　　无霜沉眸，刚才打在腿上的石子，莫非是刻意所为？
　　目光灼灼，无霜抬眼望去，谁知与那男子的目光撞了个满怀。明明只是一眼，却似一江春水绵延，藏匿着千万种情愫，汩汩而来。
　　无霜惊愕，却见那男子微微启唇，“自古以来，子类母，女类父。老先生与令爱无半分相似，其中玄机不言而喻。今日所为无所谓私心，权当是给这位姑娘做了顺水人情。”
　　老者欲加狡辩，却无意瞥见男子身侧少女面露不悦，正看似随意地摩挲着手中玉佩，玉佩雕刻精致考究，但真正骇人的是，玉佩外沿盘卧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老者顿时失去了底气，腿一软，跪了下去，声音里满是无力，“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那少女见状，幸灾乐祸起来，“你说说，你错在哪？”
　　“浅浅并非小人之女，是小人的……妾室。”
　　周围一片哗然。
　　那少女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看向无霜，“小丫头，是否还想将那浅浅姑娘替你爹爹讨了去？”
　　无霜轻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少女看了看身侧男子，又看了看无霜，“你若想要，很简单，用你作交换！”言罢，又央了央那男子，“十哥，那小丫头，我喜欢得紧，你得帮帮我。”
　　男子意味深长地凝了凝无霜，无霜却先开了口，“浅浅姐姐虽有如此美貌，却已嫁做人妇，我也只能替爹爹可惜了。”算是回绝。
　　那男子领会，随即踱向早已开启隐形模式的皎月。皎月惊慌地看了无霜一眼，然后低头不语，只有耳畔传来温温的男声道：“在下王允，这是舍妹陵儿，方才陵儿出言唐突，小姐莫要见怪。”
　　皎月唯唯诺诺，“哪里哪里。”
　　那少女古灵精怪地窜了出来，“这位姐姐，你是京城哪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之前未曾见过？”
　　皎月这时却是出奇的镇静，似是背好了的台词，“小女子白娇，乃柳州人士，这次来京，是为前往白马寺为家母祈福。听闻京城繁华，所以带着婢女鱼香四处看看。”
　　无霜在旁是一脸黑线，皎月可真是个拆字高手，所谓白娇是将“皎”字拆成“白”和“交”，而鱼香呢？是将“霜”字拆成“雨”和“相”，可为什么她的那么正常，自己的名字却成了一道菜！
　　笑意在那男子脸上晕开。白家？是柳城白御史家吗？确实是听闻白御史有一独女，名唤白娇，生性温柔沉静，与眼前这不甚言语的女子倒是十分相符。
　　再看看不远处的无霜，将弹弓还了回去，还从怀中掏出些小零碎，逗弄着那奶娃娃。她明明只是个小丫鬟，但他总觉得她无法让他移开眼，她的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很多故事。
　　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侍从凑上前，在男子耳边轻语了几番，男子面色凝起，转身便带着那少女离去。
　　无霜听到动静，转眼望向骚动处 。
　　四目相对，那男子面色平静，眼中却是深深地笃定。
　　无霜好久之后才读懂了那个眼神——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