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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荷露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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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岁月如梭,转眼间,五年过去了,万万没想到的是,钟会居然同当年恶作剧把他扔到池塘里面的司马昭成为了“朋友”,当然,在钟会的眼里,这简直就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喂,喂,士季,你倒是快点呀,就等你了,别跟个大姑娘似的,每次都这么扭扭捏捏”,司马昭懒洋洋地躺在马车上,马车半敞篷,午后暖洋洋的阳光舒舒服服地像被子般盖在他少年挺拔的身躯上,一旁坐着的是前些日子刚刚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小娇妻王元姬。“哎,哎,哎,我说休渊(陈骞)啊,干嘛把车子停下来呀,不是之前说好的嘛,嗯?”边说着,司马昭边舒服地又翻了个身,单手撑着下巴,一脸又是看好戏的表情。
“子上,士季还是个小孩子,你每次都这样捉弄他,不觉得很幼稚,真的不会腻吗?”说话的是同陈骞一起赶车的陈泰,他是陈骞远方的表哥,许是年岁更长一些,觉得这些小孩子般的游戏做多了实在有些无聊。
眼看气氛开始尴尬,甚至走向冷场,陈骞赶紧一把捉过御马的绳,“那咱就慢慢的走着,谁叫那小子总是迟到让我们等呀,就当是最后一次,权当也给他个小小的教训,我们这也是对他好呀,从小捉起,培养他守时的好习惯”,说完,陈骞还不忘向司马昭做了个鬼脸,惹得一旁原本安安静静自己看书的王元姬也不禁笑出声来。
“来了来了”,终于远远的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看到他红扑扑的小脸上全是喜悦、期待与满满的朝气,看上去就是一个生来就要被万千宠爱的孩子,然而,司马昭偏偏就是看不惯这一点,仿佛就是钟会也是期许,他就越要破坏,钟会越是开心,他就越是烦躁,行动快于理智,当司马昭缓过神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被脱缰似的跑出好远。
“喂,子上,你疯了,干嘛刺激马儿,你这样做,会不会真的过分了”,连一直同司马昭从小“狼狈为奸”的陈骞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一边帮助陈泰扯出缰绳,一边又实在有些心疼地回头看着追马车追到平地摔倒的钟会。
司马昭笑了笑,眼神中却充满了恶作剧得逞后的满足。
终于,“风尘仆仆”的钟会追上了最终刹住的马车,回头看,已经跑了好多的路,他有些生气的嘟着嘴,死死地拉住马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不能够怪我们呀,咱们约好的时间,你总是迟到,你瞧,这次连马儿都看不过去了,是它自己跑的,不关我们的事啊”,司马昭看到钟会,还是一副你奈我怎样,我就是要欺负你的嘴脸。
“矫健懿明之人,不合群又怎样”,钟会一字一顿,正所谓骂人不带脏字,却把司马昭及陈氏兄弟们的父亲都一一点名批评。
司马昭瞧这小孩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便饶有兴趣的继续问道“那你说说看繇公呢”?
“比上不如尧舜,比下不及周孔,但却是当时的懿士”。
话刚落音,之间那马车又猛地起步,让紧紧捉住马车的钟会险些一个踉跄,马车越跑越快,而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钟会双手抵着膝盖,闷闷地发自心里的咒骂着“可恶、可恶、简直太欺负人了!”
然而这次却全然不是司马昭的主意,马车的猛然启动,也让司马昭在马车里面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他扒开晃落下来的车帘,只见陈骞可怜兮兮地冲着他摊手。然后一边悄悄地指着专心御马的陈泰,一边对着口型对司马昭解释。
陈泰的父亲陈群已卧病数年,甚至多次传出支撑不下的消息,陈泰是个大孝子,尤其对于父亲,更是敬仰与崇拜并重,听着钟会刚刚指名道姓的嘲讽,终于还是听不下去。
司马昭只好识趣地钻进马车,他躺在王元姬的腿上,右手紧紧地攥着一个小玩意,其实想好的,明明知道再过几天就是那个小家伙的生日,想讨好地送给他一个礼物的,但奈何这份心思越是急切,来自身体里另一部分的排斥也愈加强烈。
也许这就是来自少年的别扭的心思,多年后,虽然会后悔,但更多的是怀念……
停了许久,终于把这口气给喘平了的钟会刚刚抬起脚,不好,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居然把脚给扭了,钟会忍者痛,一蹦一蹦地跳到旁边的路崖边,丧气地坐在地上,委屈的眼泪居然也开始不争气地落下。
钟士季,不许哭,你长大了,不许哭。
钟会一边这样自我打气,然后泪水却更加汹涌,怕来来往往的路人笑话,他只得把头紧紧地埋在□□。想他现在,虽有母,但母亲张氏乃一介侧室,从小就得忍受家族里的冷言冷语;虽有兄,然而同父异母,父亲去世后,他的这个哥哥更是跟他疏远到不像话,家里明明就只有他们兄弟俩个相依为命,而他也尤其羡慕别人家哥哥的疼爱与保护,但那所有的似乎都与他钟会无关。
想他钟会一直自认才华出众、卓尔不群,四岁授孝经,七岁诵论语,八岁能诵诗,他认为他努力,他刻苦,他为家族争光,他获得大家褒扬,哥哥会高兴,母亲会骄傲,然而,这一切看来倒像是他钟会一个人的独角戏,他根本没人疼,没人爱,现在连他一直认为的,仅有的小伙伴、好朋友,也仅仅是以戏弄他,捉弄他为乐,世上难得真的无人真心对他,钟会越像越觉得自己好可怜,他紧紧的自己抱住自己,偶尔秋风送凉,更徒添凄清。
钟会越想越难过,一个人坐在路边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然而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自怨自艾着,钟会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趴在了一个宽广温暖的背上。
“傻大个,是你啊,还好,还好有你在……”。
被钟会软软地唤作傻大个的是每年都会来钟家“探望”些日子的老朋友,邓艾,算算俩人的年龄,也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了。
“被小伙伴们丢掉了?然后又不好意思回家?所以就一个人傻傻地坐在路边,像是个什么样子嘛,堂堂钟家二公子,让人知道了,还不要笑掉大牙”。
人在难过的时候,最受不了的就是安慰。听着邓艾絮絮叨叨又字字说道钟会心坎儿里面的话语,钟会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如拧开了阀门,顺着脸颊流下。
“被说中了吧,哈哈,不过说起来也奇怪了,那司马公子我倒是也见过几次,仪表堂堂,为人倒也礼数周到,跟你常常提起的那个小霸王作风的公子哥儿倒真真不像一个人哎”。
说道那人,钟会简直就又气不打一处来,“假的假的,都是假的!明明就只是喜欢欺负人、恶作剧,可是,可是我又没有做错过什么,他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讨厌我……”,钟会简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一抽一抽的,“控诉”着司马昭的恶行。
“讨厌你?是吗?可是我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啊”,邓艾回应道。
“真的真的,就是我越是倒霉,越是被欺负,他就越是开心,越是痛快,每次我们都是不欢而散,从来没有善始善终!”
“可是下一次他还是会来找你,而你也还是会原谅他,不是吗?所以啊,我看你们两个就是一个别扭,一个嘴硬,还真是欢喜冤家,天生一对啊!哈哈哈哈!”
“呸呸呸,不对不对!傻大个你是真的傻了吧,这一次啊我绝对不会原谅他!哼,我发誓!”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对于他们来说,发誓或许就像是吃饭睡觉那样简单,也像是夫子教背的一首古诗,兴许睡过一觉就给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小不点,傻大个也要走了,要离开洛阳了,男儿志在四方,傻大个还是在一个地方呆不住,想要到处去走一走看一看。”定陵侯府门前,邓艾放下钟会,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什么?连你都要走?”什么呀这是,原本发那个誓的时候就是仗着自己还有傻大个这个忘年好友,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么现实居然如此残酷,这么快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是啊,小不点,而且,我这次去,可能好多年不会回来了,当然,也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邓艾有些迷茫地望着远方,征途漫漫,前途未卜,只是觉得不甘心。
“可,可是,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像以前一样,每年都回到这里看看这里,看看我母亲,也看看我”,怎么办怎么办,刚刚跟司马昭闹翻了,傻大个又要离开,虽然家有长兄,但几乎形同陌路,一股被抛弃的悲伤涌上心头,“难道,难道是母亲赶你走的吗?”虽然不太清楚邓艾与母亲之间到底发生过怎样的过节,或者有着怎样纠缠错综的前尘往事,但钟会就是知道俩个人一定有着他不知道的故事,可是母亲终究应该是疼惜自己的,如果真的是母亲的原因,兴许自己可以去求求情,看看还有没有周旋挽回的可能。
“你啊,小脑袋里面究竟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大人们的事情定有大人们的考虑,小孩子啊也要有个小孩子的样子,不要胡思乱想,小心啊个子会长不高的哦”邓艾有些不舍的摸着钟会的脑袋,继续说道,“不过你终归是个男子汉,你哥哥身体不好,你又是你的母亲唯一的儿子,你是她唯一的寄托,她平日里对你严厉,是希望你早日成才,以后你长大了要多多体谅你母亲的难处,好好撑起这个家,明白吗?”
钟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低着头踢着并不存在的石子,想要哭,却不想被看到哭泣的样子。
“还有你的兄长,他也是一个好人,虽然你们平日里接触不多,而你也总是觉得他不疼爱,甚至是嫌弃你这个弟弟,但实际上他是真心疼爱你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兄弟阋墙,家破人亡,以后你要多依赖他,敬重他,懂吗?”
原来哥哥也是疼爱自己的,钟会一直认为由于小时候自己喜欢出风头,并且更受长辈的认可与青睐,所以哥哥对自己总是很冷淡,自己在哥哥面前也总是谨小慎微,生怕出一丁点差错就会被哥哥彻底嫌弃,钟会抬起头,正视着邓艾的眼睛,努力地想要验证这话是不是只是说出来哄哄他。
“记住啊,你的母亲和兄长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以后你长大了,要结交朋友,可能会遇到真心的,但也有可能只是利用与背叛,所以要少树敌,这样才能少受到伤害。”
虽然知道这些话对于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来说一时间很难消化,但马上就要分别,重逢不知道要何年何月,邓艾抱了抱钟会,最后苦口婆心地叮嘱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有时候示弱并不等于认输,韬光才能养晦,小不点,我要走了,保重!”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离别来的太突然,等钟会反应过来的时候,邓艾骑着马儿已经消失成一个黑点,想到不久前才刚刚兴高采烈地跟母亲打好招呼说晚些回来,小孩子的虚荣让钟会实在不愿这个时候就回家诉说着自己被抛弃的丢脸的经历,于是钟会百无聊赖地走出走着,逛着,也不知道究竟前往哪个方向,终于,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等到钟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回头望,已丢失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