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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荷露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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韭上朝露何易稀
露韭明朝更复活
人死一去何时归
韭上朝露何易稀
露韭明朝更复活
人死一去何时归
…………
公元二三〇年的四月,本应是万物复苏、春草萌发的季节,魏都洛阳却下了整整五日的大雨,天很低,压迫着人心,雨狂风急,仿佛鬼灵的哭泣。
这一日的长社定陵侯府静穆而肃杀,阵阵挽歌悲戚的回荡在空中,相伴着低低的哭泣。
“一上香——,二上香——”
立于灵堂东西两面的赞礼生各持焚香一束,依次交于前来拜祭的吊唁者,吊唁者将焚香恭恭敬敬地高举额前,向死者的牌位作揖后插在灵台的香炉之上,礼毕,一直匍匐在案旁的孝子贤孙们轻轻叩首,以作为答礼。
“魏王驾到——”
所有吊唁者与主家纷纷于灵堂两边跪下,堂祭的爆竹也停了,远远的,只见年轻的魏王曹睿一身素服、风尘仆仆,雪白的衣衫上沾满细细的水珠,他走到灵堂的案台前,向所有前来吊唁的人们一样,上香,作揖。
普天之下,王公贵人不计其数,然而能够动辄明帝冒雨前来为他的上一柱香的却是屈指可数,当朝太傅、定陵侯钟繇便就是其中之一。
“太傅功高德茂,位为师保,论行赐谥,常先依此,兼叙廷尉于、张之德耳。辨理刑狱,决嫌明疑,民无怨者,谥为成侯”,明帝见书记官记下对死者的评述后,走到家属身边,一一慰问,太傅钟繇在世时共娶过三位夫人,正妻贾氏、孙氏以及年轻的张菖蒲,如今孙氏已逝,而同样已经年迈的贾夫人在丈夫去世的当天就数次哭得昏倒过去,于是这几天的仪式基本由家里的长子钟毓与张菖蒲操持。或许是连日的劳累,或许又是多少忌惮着明帝的威严,钟毓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整个人虚脱了般,眼神也变得开始涣散,看着如此这般样子的钟家长子,明帝有些好笑地问道:“稚叔身子可好,为何大汗淋漓?”
“臣面见圣上,诚惶诚恐,所以大汗淋漓”,钟毓边说着边压低头颅,用衣袖擦着额角的冷汗。
钟毓的回答表面上听是中规中矩,但仔细听完全感觉得出钟毓藏而不露的辩才真本事,所以明帝佩服地扶起伏在地上的钟毓,这时,又看到一旁被张菖蒲揽在怀中的稚儿,只见那稚儿约莫着只有四五岁的年纪,粉粉嫩嫩的小脸蛋,高挺清秀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嘴角以及一双闪烁灵动干净清澈的眼睛,如不是早知他是钟太傅的幼子钟会,在这种雌雄莫辩的年纪,总会让人误以为日后他一定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窈窕佳人。
“士季又为何如此镇静,不像哥哥那般大汗淋漓呢?”
这小孩有些害羞般浅浅一笑,唇边隐隐地漾起几颗甜甜的梨涡,“陛下误会了,臣其实比兄长更加紧张呢,已经紧张到忘记出汗”。
“哈哈哈,不错,不错,真是不错,古人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朕不会看错,他日士季并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龙颜大悦,显然明帝对于这稚儿的回答赞不绝口。
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只可惜待眼前这稚儿钟会在历史舞台上翻云覆雨之时,魏明帝曹睿也早已驾鹤西去,而他认定的这位“栋梁之才”,动摇地也是他的曹魏江山。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待明帝先行离开后,一同前来吊唁的世家胄裔们便开始议论纷纷,虽然大多都是些“非常人也”的迎合赞许,但不免也有对于这种从小就锋芒毕露的不同意见。
“大哥,有没有觉得这小孩子看着就让人无比讨厌”,人群中,司马昭轻撞大哥司马师的胳膊,不满地低声说道,“小小年纪就这么爱出风头,长大了那还得了,不不,就凭他这种个性,只怕是多数也活不到那种年纪了”。
同是衣着素缟,却明显淡然的多的司马师淡淡的笑着,眼角嘴边漾着温暖的笑意,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暗示他毕竟在别人家也不要太造次。
见兄长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司马昭自言自语地嘀咕:“找个机会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孩子”,想来应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司马昭心中千百个算盘已经开始盘算,想想也觉得开心。
中午,主家招待宾客饮茶就餐,由于钟毓留在灵堂看守长明灯,于是招待宾客的工作就落在了张菖蒲与钟会的身上,正所谓母凭子贵,面对宾客们的夸赞,张菖蒲也是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满足。而年幼的钟会就像是个吉祥物般接收着长辈们的祝福与同辈们的羡慕。这不禁让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钟会的司马昭更加耿耿于怀,就是像垂涎三尺的饿狼守株待兔般,终于最后被司马昭等到了机会。
尽管隔着三五个桌子的距离,看小小的钟会有些扭扭捏捏的样子,司马昭猜到定是小家伙想去解手又不想让丫鬟姐姐们陪着,正撒娇地向母亲解释着。张菖蒲听完后慈爱地摸着钟会的小脑袋,应允了小家伙的请求。
小家伙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着,司马昭亦步亦趋地后面跟着,提着脚边的石子,时时刻刻瞅准了机会想要一泄心中这团莫名其妙的无名之火。
终于还是小孩子心性,不爱走大路,就专挑些奇巧的路走,钟会移到了小池塘边上,沿着河沿,小心翼翼地用双臂寻找着平衡,摇摇摆摆地像是小孩子的蹒跚学步。
一颗飞来石子踢到钟会的小腿肚子上,好痛好痛,“噗通”一声,跌入了池塘。
跟所有的小孩子一样,水中的钟会又惊又怕,手脚胡乱扑腾着,视线已被水花模糊,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个人影看好戏般蹲在池塘边,坏坏的笑着。
“救我救我,叔叔救我”,钟会的声音很轻,仿佛还带着几分不情愿。
司马昭玩味地盯着水里扑腾的小孩儿,原本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痛快与喜悦,但听到钟会居然喊他叔叔,想他家父司马懿本是与钟太傅,虽然自己是比钟会年长了些,但辈份就是辈份,这个便宜他司马昭也并不想粘,司马昭饶有兴趣地蹲在岸边把玩着石子,顽劣地冲着钟会喊道:“求我啊求我啊,你求我就救你上来”。
小孩儿在水里恶狠狠地看着岸上这个坏人,委屈的眼泪混在微凉的水花中,身体越来越沉重,手脚也渐渐地使不上力气,“求……,求,求求您救救我……”
“哈哈……”,像是发现了这世上最有趣的玩物,一时起兴的司马昭还是不准备放过这个可恨又可怜的小家伙,“想上来也容易,叫声哥哥来听听!”
“哥哥……,哥哥,求求您救救我”,水里好冷好冷,钟会觉得自己好困好困,整个身体都在下沉,好怕好怕。
司马昭退下双履,一跃入水,救起那个软绵绵的小家伙,上岸后抖抖身上的凉水,怀里的小家伙双眼已经哭得有些水肿,浑身瑟瑟发抖。软软糯糯的小脸蛋让司马昭也忍不住拿手去戳,“哼,看你刚才在明帝面前得意的样子,谁会想到原来是个爱哭鬼”。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钟会在司马昭的怀里扭动着,脸上的脏水、眼泪、鼻涕通通擦在司马昭的素服上,与其说是挣扎,倒更多像是撒娇。
终究司马昭自己也是少年,敌不过小家伙的扭动,放他在地上,蹲在与他平视的位置上,“这副模样真是让人讨厌哎,像是个小女孩一样,又这么爱哭鼻子,刚刚那股子神奇劲儿呢,哪去了呀?让你再神气!让你再神气!”司马昭不解恨似的揉着钟会粉粉嫩嫩的小脸蛋,揉的钟会简直是口水眼泪一把一把。
小家伙气得脸蛋通红,但是由于被司马昭死死地按着肩膀,只能无能为力地跺着脚。
“呦呦呦”,司马昭又被逗得乐个不停,“还发起脾气来了,不过仔细瞧瞧呢,你生的还是挺俊俏的,只要啊不用这张嘴巴说话,简直就是一个娇羞可人的小美人儿,要不这样吧,以后呢我就叫你小美人儿,哈哈哈,来来来,小美人儿,再让大爷再瞧瞧你这惹人怜爱的沉鱼之貌”,说着司马昭又一把把钟会抱了起来,小家伙于是免不了又是一阵挣扎。
“别乱动,想当初,你可能不信,你刚出生那会儿,我也是抱过你的,那时候你真的是丑死了,整个五官揪在一起,黑不溜秋的,想当初不知你是男孩还是女孩的时候,太傅还曾与家父相约,若是女孩便许给我大哥为妻,做我大嫂,啧啧啧,幸好啊,最后是个带把儿的,要不然当初我就右手那么一用力,咔嚓”,边说着,司马昭边把手移到小家伙的脖子边,作势要用力掐下去。看着小家伙那惊魂未定的眼神,最后作罢,变成额间的轻轻一弹。
等到钟会返回茶棚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而同样湿了一身的司马昭则不得不通过小厮告知主家,家中有事不得不先行告辞了。
重返宴席的钟会,眼中少了许多一开始的光华,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沉默,当然这些改变大多数宾客是不会发现的,少数细心的人也权当是小孩子该是忙了一天有些倦了累了,也便都不会多问多说些什么。
钟会像丢了魂儿一样在茶棚里走着,心里默默地将刚才那个不知名的坏哥哥骂了个底朝天,这时,好像有人在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他抬起头,高高地仰视着那个拍他肩膀的人,那个人淡淡地笑着,钟会也许那时候还不知何谓风流,只是觉得那人笑的是那样好看,比大气更细腻,比风流更温存,他轻轻地摸着钟会微湿的头发,高高地看着他,然后温柔地说,“喝口热汤吧”,他的声音好温柔,钟会觉得自己鼻头突然酸酸的,他赶紧端起汤碗,让热气融去他再次滚落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