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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下美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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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露渐重,月华如练,月光如洗。
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累到腿脚都失去了知觉,不知道要呼唤谁的名字求救,或许无人来救。
白色的月光本来是指引夜归人回家的明灯,但此时在钟会看来,却愈加寒冷,愈加孤寂,月光是无私的,却也是寒冷的,尤其对于迷途中人,有着说不出的冷清。
终于,远远的,海市蜃楼般闪烁着一屋单薄的光亮,循着它,走向它,隐隐约约、越来越清晰地还伴随着清冷的笛声。
月下美人,又名昙花,古人云昙花一现,甚至常常将其归为薄幸、不寿一类,然而谁又知这仅仅盛开在黎明之前、芳华刹那的昙花另外有着一个令人悲伤的传说。相传更早的时候,昙花也是四季开花,然而昙花的花神却爱上了一个每日为他浇水除草的韦陀尊者,玉帝知道后大发雷霆,将韦陀尊者送去灵柩山出家,忘记前尘往事,然而昙花始终放不下这段感情,便将她剩下的一生只有一次绽放的机会留给尊者每年暮春上山采露之时,试图将她所有的生命凝注于短暂的美丽,唤起爱人目光留恋时的眨眼温存。
月下美人,意味着为了一生挚爱,情愿自我牺牲。为爱人而活,即使他并不知情……
“你是谁?为何如此悲伤?”被那遗世独立于白月光之下的吹笛人吸引,钟会仰起头,幽幽地问道。
那人带着白银面具,一袭白衣长衫,浑身散发出的清冷气质简直要与月光融为一体,仿佛极北的冰山,生人勿进。
“这是眼泪吗?还是站久了结成的露?”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钟会就是很想与这个人说说话,他吃力地踮起脚尖,试图抹去那行挂在面具上的清溪。
“小弟弟,难道你的家人从小没有告诉你要早点回家吗?”银面人的声音如同他的气质,清冷渺远,又底气十足。
“我……,我……,你弄疼我了”,钟会尝试着从银面人的手中解放出那只本要被他拭泪的小手,奈何大人的力气简直重的可怕,撒手之时,钟会差点没有后仰式摔倒,果不其然,右手的手腕已现出一片淤青,“我迷路了,听到笛声便寻到了这里,那大哥哥你这么晚为何也不回家呢?是不是跟我一样,迷路了呢?”
“迷路……,回家……,呵呵,是呀,我也跟你一样呢,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钟会抓住银面人的手,因为若不是紧紧抓在手中,钟会还真的害怕银面人随着这悲伤又飘渺的声音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不真实的世界。
银面人看着小孩儿死死地握着自己的手,忍不住笑了笑,“怎么?是怕我会想不开吗?”
他笑了,即使淡淡的,但钟会就是觉得那人笑的是那样好看,甚至有些熟悉,忘了曾经何时见过。
见那小孩儿没有答话,银面人接着又说道,“既然今天我们两个都是迷路的人,那要不就一起做个伴,聊聊天,如何?”
或许是因为彼此是陌生人,钟会像是终于找到知己,或者单单是一个可靠的倾诉对象一般,将他从小到大那些“凄惨”往事一骨碌埋怨了个够,说到“尽兴之处”甚至拿银面人的衣裳当抹布,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时间弄得银面人倒也哭笑不得。
“没想到你堂堂钟家二少爷居然也有这么多烦恼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钟会那副受气包般的委屈模样就觉得特别的好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性,这在银面人这个年纪听来,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情顶多就是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心思罢了。
“哼,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分明就是嘲笑我”,钟会鼓鼓的腮帮像包子般,愤怒地扑腾着双脚表示强烈的抗议,“这不公平这不公平,让你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我也要听你的故事,刚刚看你那么不开心,想必也是有很多不顺心的事情,想我一样通通说出来,说不定会好很多哦”。
笨蛋,秘密若是都能说出来,那又怎么会是秘密。人长大了,总有很多东西需要默默的抗。
“嗯……,这样吧,作为我跟你的交换呢,我就讲一个我朋友的故事给你,怎样?”
“交换?”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刚刚说出那样的话,钟会其实也根本没有想过银面人真的会跟他平等的交换,“好啊好啊,那是不是就是说,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呢?”
“是的呢”,银面人温柔的摸摸钟会的脑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啦,那我要开始讲故事喽”。
晚风微凉,钟会挤了挤身子,尽管还是躲在银面人的怀里取暖,但钟会尽量地挺直了身子,努力地扮演好一位平等的倾听者。
“说道我这个朋友啊,我就非常后悔,我就一直在想,我当初为何会结交这么个朋友,伪善、虚伪、恶毒、阴险……,这些词语全部用在他的身上都不足为过。”
钟会感觉到搂住自己肩膀的那双手越来越用力,他不禁也抬起头望着面具后面那双仿佛永远看不到的眼睛,他在痛苦、纠结、后悔……
“抱歉,我有些失控了,因为我真的很恨,恨为何我识人不清,也恨像他这样的人为何还不下十八层阿鼻地狱,万劫不复,却依然道貌岸然地苟活在世上呢。”
“大哥哥,你为何如此恨他,他究竟做了怎样十恶不赦的事情呢?”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那个曾经与他举案齐眉,结发同心的妻子,然而,被他,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眼都不眨一下,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美丽的枕边人,脸色逐渐惨白、蜡黄、青黑,直至没有了呼吸……”
翻腾的火山,冒泡的油锅,壁立千仞,皆是尖刀,永夜,深渊,刺耳的尖叫,痛彻心扉的哀嚎,游离于地狱之中的钟会死死地拉住一个人的手,眼看他就要滑入万丈深渊,如果掉下去,那么将会是千刀万剐,烈焰焚身。
“放开我,让我坠落……”
“不!”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钟会眼看着就要拉不住那个带着白银面具的人,然后,只见他嘴角上扬,留给钟会一个淡然的微笑,明明是笑,为何心会如此疼痛,银面人松开手,眼看面具随着下坠而脱落,然而,那张脸却就是无法清晰。
“不要——”
一场虚惊,原来只是噩梦。
钟会摸了摸头上的冷汗,清醒后,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简单素雅的小屋,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然而仅有的摆设却十分考究,因此也可以推断出屋子主人的身份应该也属于达官以上。
屋子中央是主人留下的书柬,“我们之间的秘密”。
书柬上压着一个精致的哨子,用上等的羊脂玉琢磨而成,低调却高贵。
时光荏苒,渐渐地,钟会由孩童长成了少年。而这些年来,钟会一直通过飞鸽传书,与大哥哥保持着联络。
“大哥哥,你最近好吗?上个月我生病了,哥哥亲自为我煎药了,当时我就觉得好幸福,好满足,以前哥哥对我的冷漠呀,无视呀,我觉得都可以忘掉的一干二净了。大哥哥你也不要生你朋友的气了,不要总是将所有人的错误揽到自己肩上,时间久了,总归会扛不住的。”
“大哥哥,谢谢你上次留给我的笛子,我带回家去,才发现,我根本不会吹笛子呀,家里的丫鬟说我吹出来的声音简直像是集市上木匠师傅拉锯的声音,魔音绕梁,不绝于耳。”
“大哥哥,今天皇帝召见我们兄弟二人了,看上去皇帝对我今天的表现应该十分满意,母亲有跟我说,我可能会提前破格被太学录取了呢,为我高兴吧!”
“大哥哥,我终于能够完整的吹奏一首曲子了!我好开心,好开心,你也会为我开心的吧!还有啊,明天我就要正式入太学读书了,以后可能不会经常与你在小木屋相见了,不过我一定会想念你的,在太学里面发生的新鲜的事情,还有小秘密,我也会偷偷地都告诉你的,约定好了哦。”
月亮本身是寒冷的,是太阳给了它光与热。